《向度》2022年秋之卷：我和我的故鄉

2022-09-09 12:19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卷首語：章回體的故鄉

酸棗讓給 2022 年秋季卷的《向度》，寫個卷首語。這一期有十二篇寫故鄉的長散文，挨個看了，寫得都非常好。有兩種文章，不需要多少風流與文采，只要有豐沛的感情就可以。一種是寫父母，一種是寫故鄉。但酸棗下不去筆寫這個語。幾番番夢里有，糾結結寫不成，人在濟南，回望河南，看似一衣帶水，常常還是兩難。

村莊幾乎是絕大多數人的故鄉。它有自己的歷史、政治、道路，它是個搖籃，同時也是個四面透風的籬芭。它的阡陌里濃縮了各種豐富的植物、動物、鳥，預示著這同樣是你的命運：生長，被收割；逃跑，被追究；如果你飛翔，一定要學會躲避彈弓和子彈。即使落在樹杈上，那樹杈也是未來的彈弓。因此，故鄉之美，往往最適合童年與少年，陽氣盛。

但我們是必須要離開故鄉的，這就像鳥必須離開巢，去建立新的巢。這個過程的意義，是在建立另一個故鄉，這個過程的價值，是對新生命形態的期冀與延續。我們這里有位叫布衣的先生，每天站在門口看一對兒喜鵲筑巢，記錄下一對鳥的悲歡，在這個方面，人與鳥的悲歡基本相同。那么，他記錄下的這一切，一定深深地與他的故鄉建立起了某種聯系，雖然沒有明說，但暗地里，都有一雙無形的翅膀。所以，我們都是《出某莊記》的人，不要互相折斷翅膀。

在導演里，最欣賞賈樟柯。可以把表里山河的無限大，探照出每個故人的無限小來。失去故鄉也有兩種，一種是地理上的，比如需要遷移的；一種是精神上的，比如自我遷移的。這兩種都不占多數，是極少數，但在這極少數里，最能體現出極多數的無奈。很多情況下，故鄉的面目，經過改造，已經沒有了記憶中的印象。有的是變好了，有的是變得不太好了，不好了的肯定是不好了，變好了的也與記憶中的好不是一個好了。這可如何是好。因此，需要對好，有一個重新的定義。

這十二個寫故鄉的，都是較為知名的寫作者，都是有文化人，懷著一腔理想，但回望故鄉，又都是百感交集的。如果從故鄉到城市，打打零工，經濟不好了，便歸園田居，倒也沒有多少深層次的煩惱。最可憐就是這一部分有思想、有認知、有判斷的文化人與寫作者。他們對于故鄉，就像對著一團白棉花，純潔得像白云，可一恨上去，又軟化得無影無蹤。很多時侯，情近故鄉，不過是一種心理補償。故鄉，如果成為江東，你是當項羽，還是作劉邦。這就是個楚河漢界。

讀他們的故鄉，與我的不一樣的故鄉，在感官上有很強的遠游享受。這些篇章在地理上很廣泛，江南江北，邊塞風光。在表述上很多樣，各有不同的筆調，但這都是次要的。主要是都富有深沉的感情。所謂故鄉，不過是由一個一個故人，牽扯著血緣關系、地緣關系與人緣關系的總和。所以他們的記錄與回憶，充滿了人物事件的糾葛，在同一個網里，在同一個江湖里。最好的境界，是你懂得它米的芳香，也懂得它魚的自由，更高層次理解自由與香的關系。

如果沒有說錯，無論村子大小，總要有一座廟，供一些神靈。逢年過節，只要在村里，都要去拜一拜，說些吉祥的話。以前不理解，后來理解了：人到一定時侯，愿意對著空氣說一些心里話。這些寫故鄉的文章，故鄉里的人不一定能看得到，基本上是對著空氣在說話。空氣是天空與大氣，能跟空氣對話的，基本上也是很秘密的。我每登上太行，注視平原上那些錯落的村莊，小鎮，或者再大一點的城市，因為高度，看不清一個個具體的人，但總能看到它們的上空，有一團空氣在回蕩。

我們希望有一個什么樣的故鄉？我想，一定是一個可以回得去的故鄉。酸棗回不到河南，不是因為大河阻隔，也不是因為什么愛情，是因為近鄉情更怯。為什么怯呢？因為認識他的故鄉人，越來越少了，本來最熟的地，漸漸變為生地，最后，他的后人，故鄉就是濟南了。站在另一個角度，故鄉，其實也跟學堂一樣，有國子監，有安陽師范，有培訓班，有私塾，有寬容，也有戒尺，有先生，也有師爺。想有一個可以回得去的故鄉，就要建設一個回得去的故鄉，就像開頭那一對兒喜鵲夫婦一樣，桃之夭夭，宜室宜家。我理想的故鄉里，能座落一幢現代文明的大學之巢，那些阡陌里，一定可以生長更加自由與香的魚米。

關于故鄉的話題，多少人都寫盡了，是為老生常談。但這個話題，又老生不盡，夢都是可以做的，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夢。這一期的興奮點，如故鄉之老酒系列，度數濃烈不同，便是醉，也幅度不同。

劉年寫汪家莊的白楊：

起風了

水柳在搖，椿樹在搖，棣棠在搖，板栗樹也在搖

有鳥窩的白楊，搖動幅度最小

故鄉也是分體裁的，有散文故鄉，小說故鄉，詩歌故鄉。用一首詩作結，是想表達，關于故鄉，年紀越大，字越少。

扶風于安陽

本期目錄

001　一個村莊的地名志 / 彭家河

026　山河故人 / 王選

058 汪家莊和我的詩歌 / 陳克鋒

084　生命的原野 / 劉云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