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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鵬評說中國歷史上的四大皇后
編者按:
本文原載微信公眾號“姜鵬國學書房”,系復旦大學歷史系姜鵬對中國歷史上的“四大皇后”給出的名單和入選理由。文字由樓頂小僧代筆。經姜鵬老師授權,澎湃新聞轉載。文章原題《姜鵬月旦評丨中國歷史上的四大皇后》。
后宮爭斗,一向是影視作品的熱門題材。宮斗中必不可少的角色——皇后,作為帝國內唯一可以同皇帝平起平坐的角色,是皇帝妻妾之首、內宮之長,在一定條件下還能臨朝稱制。
《說文解字》云,“后,繼體君也,象人之行,施令以告四方。發號者,君后也。”也就是說,后也有君王的意思。故天下女子,莫貴于皇后。她們身處權力核心,其行為也常與國家命運息息相關,她們的婚姻既是歸宿也是職業。
大部分時候皇后們很難安心做“花瓶”。在殘酷的宮廷政治中生存,是皇后的基本修養。在不同歷史時期,對皇后的評價標準也應當不同,但是總體而言,評價一位皇后是否稱職,需要綜合考量她作為一位政治家的素質、品行和歷史影響力。
中國歷史上有無數位皇后,這其中不乏出色、高明的、有野心、有謀略的女性,論起才德、手腕亦不輸于男子。在此本文列出最具代表性的四大皇后:西漢的呂雉、晉朝的晉惠后、北魏的文明太后和唐代的長孫皇后。

從自身素質來看,西漢呂雉有才能,又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有記載的皇后;論德行,唐代長孫皇后是古代賢后的典型。
此外,以歷史影響力為評判標準的話,北魏馮皇后、晉惠后賈南風二人的政治作為,對隨后幾個世紀中國的歷史走向都產生了巨大影響,因此也有資格入選。
比這幾位還要著名的恐怕只有女帝武則天了,但是她曾經改元稱帝,皇后的身份不足以概括她的人生,故本文不敘。
西漢呂雉:女人不狠,地位不穩
呂雉,是我國歷史上第一位有明確記載的皇后。世人多樂于談論其狠毒,卻常常忽略其才能和貢獻。
年少時,呂氏隨父親至沛縣躲避仇家,沛縣縣令大擺歡迎宴席,還是小小亭長的劉邦謊報了禮金,也來參加。就是這樣的一個小青年得了呂父的青眼,呂雉就被指配給了他。論出身,呂雉絕對要比劉邦好,年齡還小十余歲,但呂雉沒有拒絕。
她跟著劉邦吃過不少苦,還被擄到楚國做了人質,差點性命不保。但呂雉恪守為人妻子的本分,她的兩位兄弟亦跟隨劉邦征戰沙場,為他立下汗馬功勞。作為劉邦的結發妻子,呂雉沒有對不起丈夫的地方;作為皇后,在輔佐夫君上,她的表現更是稱職。天下甫定,分封十王,呂雉在替劉邦除掉異姓王、殺功臣的過程中出力尤多,當然替丈夫背的罵名也多。但是,她所采取的行動,卻是此時維穩所必需的。司馬遷評呂氏“佐高祖定天下”,說是共定天下也不為過。
繞回來再說幾句戚夫人。帝后二人可共苦卻不能同甘,這樣一路風雨走過來,一個戚夫人就讓劉邦變了心;不僅如此,戚夫人還求劉邦廢掉呂雉的兒子——太子劉盈,改立她的兒子劉如意,這就觸到了呂后的底線。剛毅決絕如斯,呂后怎能忍受這樣的背叛和冒犯?對朝臣諸王都可以殺伐果斷,一個戚夫人不是小菜一碟嗎。
在漢初特定的歷史環境中,女人若不狠,地位便不穩,這種性格恐怕是一名合格的政治家應有的素質。呂雉的手段簡單直接且有效,處理政敵絕不手軟,客觀上保證了漢初政局的穩定。在她稱制的八年間,輕徭薄賦,鼓勵生產,百姓得以休養生息,衣食滋殖;即所謂“政不出房戶,天下晏然。”無怪乎司馬遷專為她作本紀,將她的歷史地位等同于帝王。
不過,在權力的催化下,呂雉性格中的剛毅果敢就變成了殘忍狠毒,舔犢情深也被扭曲為極端的妒恨,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呂雉下手太狠,最終呂氏家族均難有善終。同時她渴望權力,分封呂姓諸侯王,成為外戚專權的濫觴。呂后的惡名多來自于此。但就政治手腕、魄力而言,呂后絕對算得上出類拔萃,足以名垂青史。
晉惠后賈南風:搶老公天下,終玩火自焚
賈南風在皇后位十年,丈夫就是那位說出“何不食肉糜”的晉惠帝,想來也是沒有能力處理政務,因此她得以專權,最終于永康元年(公元300年)政變中失勢,死于非命。
這位皇后在史家筆下可算得上是臭名昭著。《晉書》云,“以戟擲孕妾,子隨刃墮地”,“荒淫放恣,與太醫令程據等亂彰內外”,殘忍且淫亂;更可惡的是,還貌丑。但是這些人身攻擊,真假難斷,可以做茶余飯后的談資,用來評判賈后的歷史影響卻有些不合適,“牝雞司晨”的道德批判也不算切中要害。
賈南風犯下的大錯,是她因私心破壞政治規則,以肉體消滅的方式大肆誅殺臣子宗室,“八王之亂”由此而起。晉武帝去世后,司馬衷繼位,賈南風由太子妃升為皇后。此時,國丈楊駿身為輔政大臣,把持朝政,獨攬大權。賈南風遂聯合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誅滅楊氏三族,反手又利用司馬亮和司馬瑋的矛盾將之逐一消滅,最終把權力重新奪回皇帝、也就是她自己手中。這一仗她打得很漂亮。但是賈后無子,太子司馬遹的存在對她始終是個威脅,最終殺之而后快,這便給了其他宗室發動政變的理由。自此西晉政局掀起腥風血雨,統治秩序完全脫軌,宗室親王操戈相向,中原大亂。
當然,戰亂并非賈后一人之過,晉武帝在世時就于西晉政局中埋下了隱患。他大封親王,卻將皇位留給了扶不上墻的司馬衷,還給他配備了幾位虎視眈眈的長輩“輔佐”;晉武帝坑完兒子坑孫子,早早地將孫兒的才能昭告天下,視作指定接班人,這相當于把司馬遹豎成野心家眼中的一個靶子。
權力欲望極強的賈南風就在這個政治空間里長成了一株惡之花。雖然在她實際掌握政權的數年間,社會秩序相對穩定,一度呈現“海內儼然”的景象,但是她的功績也止步于此了。
作為玩弄政治“玩脫了”的典型,晉惠后開啟了西晉朝堂的血腥殺戮,是八王之亂的直接責任人,導致了西晉王朝的覆滅和此后百年的戰亂。這雖不是她一人的罪責,但是背這個罵名也不冤枉。
北魏文明太后馮氏:孝文帝該叫你祖母還是母親?
北魏文成文明皇后馮氏,是文成帝拓跋濬的皇后,也是孝文帝元宏的祖母。她出身漢族,卻在鮮卑族的北魏政權下,從草芥之身一步步走到權力巔峰,堪稱傳奇。而她與孫兒孝文帝的關系更加撲朔迷離,為北魏王室蒙上神秘的色彩。
起先,馮氏因父親被誅而淪為宮女;在姑母馮昭儀的照顧下,被選為文成帝拓跋濬的貴人,后被冊封為皇后。拓跋濬駕崩后,年幼的獻文帝拓跋弘繼位,此后便是馮太后主持朝政,治理天下的時代。但這時,獻文帝的兒子元宏,也就是后來的孝文帝出生了。奇怪的是,權力欲望極強的馮太后在此時出人意料地還政于獻文帝,自己則退回后宮,專心教導起她的“孫兒”元宏。
孝文帝出生,太后同時不理朝政,這其中的關聯不免讓人有些費解。更令人疑惑的是《魏書》中的一句話:“迄后之崩,高祖(孝文帝)不知所生。”馮太后的去世令孝文帝的生母成了謎,讓人摸不著頭腦。史書中記載,孝文帝為李氏所生,但孝文帝上臺后厚待太后一族,而對李氏一族極為冷淡。這一系列違背常理的現象似乎都在指向一個推論——馮太后很有可能是孝文帝的親生母親。
乍一聽難以置信,但是鮮卑族群的傳統習俗為這個推論提供了有力證據,那就是收繼婚習俗。即繼承家業的兒子,在父親去世后可以娶父親生前的夫人為妻(生母除外)。孝文帝的父親獻文帝拓跋弘雖然年紀不大,但并非馮太后所生,因此收繼婚在二人之間是可行的。這種聽上去野蠻又帶有亂倫色彩的習俗在北魏確實存在,它與漢族倫理道德截然相悖。由此,我們或許可以理解馮太后極力主張漢化的初衷,敬佩她決心發動政治、經濟、文化全面變革的勇氣和魄力。
在孝文帝即位前,馮太后已著手實施以均田制、三長制為主的漢化改革,這成為之后大規模漢化變革的先聲。孝文帝由馮后親自撫育成人,自小便接受漢族的文化倫理教育,他恐怕無法接受自己的祖母實際上是親生母親的現實。因此,除了繼承馮后遺志,孝文帝全方位推行漢化政策,更是他自己渴望打破北魏愚昧和黑暗的途徑。
馮氏的政治作為大開大闔,她與孝文帝之間的關系又成為后者推行漢化改革的堅固紐帶。毋庸置疑,她對北魏及之后幾代的社會文明進程產生了極大影響。
長孫皇后:李世民永生不忘的女人
唐太宗李世民的皇后長孫氏,以賢德著稱。她出身高門貴族,父親長孫晟是隋右驍衛將軍,平定突厥的功臣;生母高氏是北齊宗室后裔,清河王高岳的孫女,安王高勱的女兒。十三歲時,她在舅父安排下嫁給李世民。玄武門事變之后李世民稱帝,她被封為皇后。
史籍中有關長孫皇后賢德的故事非常多,堪稱賢后典范。她聰慧有大智,能夠適時的規勸丈夫,卻也能恪守規則,不越雷池一步。太宗常與她談論軍國大事,希望聽聽她的意見,她卻推辭說“牝雞司晨,終非正道,婦人預聞政事,亦為不詳。”在太宗的堅持下,長孫氏才說“居安思危,任賢納諫而已。”
當時,諫議大夫魏征就是一位敢于直言的臣子,但他的直諫常常令太宗感到難堪。有一次,初春時節,太宗一時興起打算到郊外狩獵。出宮門時,迎面遇上魏征。魏征認為此時正是動物哺育幼崽的時候,不宜狩獵。在魏征的堅持下,太宗只得氣沖沖地回了宮,對長孫皇后抱怨:“一定要殺掉魏征這個老頑固,才能一泄我心頭之恨!”長孫氏問清原因,便悄悄地回內室整理姿容,穿戴上華麗的禮服,面容莊重地來到太宗面前叩拜,并說“恭祝陛下!”太宗被弄得滿頭霧水,忙問她為何如此慎重,皇后答道:“臣妾聽說英明的皇帝才會有敢于直言的臣子,如今魏征就敢于直言,可見陛下圣明,因此恭祝陛下。”說完,太宗猛然意識到皇后此舉的深意,魏征也得以保全性命。
除了勸誡皇帝,長孫皇后也嚴于律己,從不恃寵而驕。貞觀八年,長孫皇后隨太宗出行時受了風寒,引發舊疾,病情日漸加重。太子李承乾請求大赦囚犯,把他們送往道觀為母親祈福。群臣無一反對,甚至連魏征也沒有異議。豈料長孫皇后自己卻堅決反對,她說:“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非人力所能左右。若修福可以延壽,吾向來不做惡事;若行善無效,那么求福有何用?赦免囚犯是國家大事,道觀也是清靜之地,不必因為我而攪擾,何必因我一個婦人而亂天下的法度!”此言一出,滿座皆為之動容。
這種深明大義,同前幾代試圖干政、驕奢無度的后妃相比,足見其高尚。李世民在她去世后也永不立后,懷念了她一輩子。
長孫皇后為人稱頌的,并不是她的政治手腕和權御之術,而是她的賢良品德。常言道“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后必有一位偉大的女性。”唐太宗治下,國力強盛,除謀臣武將得力外,與長孫皇后的輔佐是分不開的。長孫氏與初唐盛世相得益彰,她不需要像男子一樣在政治上縱橫捭闔,而是選擇盡好作為皇帝之妻、后宮之主的職責,這便是她的過人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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