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前往英格蘭的赫里福德大教堂探訪鐵鏈式圖書館時，邂逅了一份世界級珍寶，那就是著名的赫里福德世界地圖（Hereford Mappa Mundi）。這幅地圖目前陳列于該教堂的新圖書館樓（New Library Building），這座建筑是蓋蒂家族掌門人保羅·蓋蒂爵士捐資修建的。赫里福德大教堂并非是一座很大的教堂，但它的歷史可以追溯到至少公元8世紀。

赫里福德大教堂

據推測，這幅地圖繪制于1290年左右，是留存于世的最大的中世紀世界地圖。和大家熟悉的現代地圖有所不同的是，這份地圖上寫滿了字，畫滿了人物、動物和植物，以及河流、城闕等，從它所提供的信息量而言，它不僅是一幅圖，更像是一本“書”。

整幅地圖畫在一張完整的羊皮或仿羊皮紙（也可能是牛皮紙）上，形狀像是有三角屋頂的房屋切面。地圖高1.59米，寬1.34米。因為年代久遠，地圖的顏色變黃，褪色，原來的色料有些剝落。比如，原本是亮藍色的河流和綠色的大海現在都變成了棕黃色。不過，在地圖右上角，樣子像是兩個手指，正向里指的波斯灣和紅海，依然呈亮紅色。我不由地想象，700多年前，這幅地圖一定是五顏六色呢。

赫里福德世界地圖

可惜的是，我只能把眼前這幅古老的地圖當“畫”來看，因為我根本讀不懂地圖上的諾曼法語和拉丁語。好在有專家學者的“翻譯”，大廳里同時展出的有“英文版”的赫里福德世界地圖。一位志愿者爺爺滔滔不絕地向我講解了這幅地圖的故事，我也有機會問他——這幅地圖來自哪里，是誰制作的，這里畫的是什么，那里畫的是什么等問題。

“英文版”的赫里福德世界地圖（復制品）

這幅地圖是誰制作的，來自哪里？實際上，地圖左下角標著制作者的名字：哈丁漢或拉福德的理查（Richard of Haldingham or Lafford）。至于它來自哪里，至今成謎。一種觀點認為，它來自赫里福德郡，另一種觀點認為，因為地圖把林肯郡畫得很清晰，而赫里福德郡卻畫得有些模糊，認為這幅地圖誕生于林肯郡，后來被拿到赫里福德郡。不過，這幅地圖所繪制的中心是耶路撒冷。再有一種觀點認為，這幅地圖是比照林肯郡教堂的某幅地圖畫的，然后制圖人又額外為地圖附加了赫里福德當地的很多細節。從圖畫的質量和繪制水平來看，研究者們認為這幅地圖很可能是由一個抄寫員畫的，而非出自藝術家或手藝人之手。

關于這幅地圖的用處存在好幾種聲音，有人認為它懸掛在圣壇上，用于祭祀活動，有人認為它用于教學、傳道，也有人認為是用它輔助冥想。無論如何，這幅地圖是一件重要的物品。又有學者分析，赫里福德大教堂獲得這幅地圖，可能與當年面對新興大學日益增長的影響力，教堂試圖提高自己的學術水平有關，也可能與赫里福德主教圣托馬斯·德·坎特魯普（Saint Thomas de Cantelupe）的“封圣”運動有關（這位主教1282年去世，1320年被冊封）。

地圖中呈現了眾多宗教事件、經典傳說、地勢特征、不同種族的人、植物和動物等。若以教育為目的，展開講的話，能講無數個日日夜夜。這幅地圖的主體框架是一個大圓圈，圓圈內畫的是當時的人已知的世界。地圖正中是一個有圍墻的城市，也就是耶路撒冷，上面是十字架，下面是伯利恒。亞洲、歐洲和非洲，三大當時人們已知的大陸分別出現在頂部、左下方和右下方。但是，無論是有意為之（出于某種神秘的原因），還是只是弄錯了，歐洲和非洲的名稱被顛倒。所有陸地部分都被海洋環繞，歐洲和非洲被地中海隔開。

赫里福德世界地圖細節

地圖中，從地中海向左延伸到亞得里亞海、愛琴海和黑海。地圖中畫有500多幅小圖，并附有黑色和紅色的手寫文字，這些文字呈清晰的哥特式字體。山脈、丘陵以扇貝形狀繪制。各種建筑，比如城堡、教堂、塔樓等代表城市或城鎮。

地圖中的動物和人物，有些看上去很眼熟，像是真實存在的，有些看上去很古怪，像是從中國的《山海經》里走出來的奇禽異獸。在印度，一只大象正背著一座塔，一頭犀牛和獨角獸頭對頭站在一起。在非洲，一群奇怪的人聚集在一起，他們有的有四只眼睛，有的有一只眼睛，有的眼睛和嘴長在了肚子上，看起來兇神惡煞。在這幅地圖中，真實世界和傳說中的世界并存。實際上，在中世紀，盡管有時會被歪曲，但關于野獸和世界上不同人種的故事盛行，比如古羅馬作家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的《博物史》。

在圓圈的頂部，伊甸園被畫成一個圓形島嶼，亞當和夏娃正在園中采食禁果。 旁邊，一個手持劍的天使正將他們從伊甸園中驅逐出去。往下看是亞洲，印度是地圖上唯一用金色字母標記的國家。左邊是一個傘足人藏在他的單只大腳下，右邊是一頭畫得十分逼真的大象，大象正托著座椅。再左一點，令人印象深刻的場景包括撒馬爾罕城，鵜鶘用乳汁分泌的血喂養她的孩子。在中世紀，人們經常用鵜鶘象征耶穌。

再往下是牛頭怪、希爾卡尼亞老虎、人面獅子、諾亞方舟、杰森的金羊毛、獅鷲等。靠近中心的是一頭雙峰駝，一座代表巴別塔的大型建筑，以及描述巴比倫的長文字。再往下，在耶路撒冷上方是加利利海，以及與其相連的約旦河和死海。《圣經》中記載的位于約旦河東岸、死海以北的兩座城市“索多瑪和蛾摩拉”被呈現為死海中的兩座島嶼。

在非洲，尼羅河出現在兩處，首先是右側的一條長河，長河的南面畫著一群相貌奇怪的人，包括雌雄同體的人、頭長在胸膛的人，和有四只眼睛的人等 。往左邊看，尼羅河的另一條河道流入地中海。其中有兩個島嶼，一座島上包含開羅市，另一座島上畫著騎鱷魚的人。 此外，這部分還聚集著鳳凰、老鷹、曼德拉草和蠑螈，以及半人馬、獅身人和獨角獸等。很顯然，真實世界中的生物和神話中的生物同框出現，也沒有區分開來。對于地圖的創造者來說，所有這些生物都是真實的，一只犀牛就像一只獨角獸一樣逼真。

地圖的左下角是歐洲。這個部分包括的城市比動物多，其中巴黎和羅馬最為突出。在西班牙，底部靠近中間的位置，加的斯（Cádiz）被呈現為一個島嶼，上面矗立著大力神柱。向北是斯堪的納維亞，附近畫著一只憨態可掬的熊。不列顛群島位于地圖的邊角，該群島以細長的形狀出現，大概這樣可以把它所囊括的所有島嶼都畫進圓圈內。蘇格蘭和愛爾蘭被呈現為單獨的島嶼。其中的大量城鎮和河流都可以辨別出來。斯諾登山占據了威爾士的大半部分，英格蘭除了河流之外，唯一的地理特征是什羅普郡的克利山。

“英文版”的赫里福德世界地圖細節

研究者們統計了一下，地圖中的這500多幅圖畫呈現了420個城鎮，15個圣經事件，33種動植物、鳥類和奇怪的生物，32種不同種族的人，和8幅古典神話等。這幅地圖把現實中的地理學和精神認知中的知識融合在了一起。赫里福德教堂的官網引用英國手稿專家克里斯托弗·德·哈默爾的評價：“從任何意義上來講，赫里福德世界地圖都是最重要、最著名的中世紀地圖，是無與倫比的.……也是現存最偉大的13世紀繪畫手稿。”

我站在這幅地圖面前，越看越著迷，這幅地圖上的每個角落都有故事，都可以從不同角度解讀，如同任何偉大的藝術作品一樣，它將永遠熠熠發光，吸引人們駐足。

（崔瑩：記者、紀錄片導演、專欄作家，愛丁堡大學博士，熱愛行走和文學，喜歡收集世界各地的老插畫書，出版有《英國插畫師》《英國插畫書拾珍》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