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平凡且樂觀,“二舅”們的治愈力
原創 賢八郎 我們是有故事的人

- 職 業 故 事 -
也是那一刻,他更覺得自己留下來是對的,這些生命他得守著,得給它們一個個找到好的歸屬才行。
”
-1-
李叔是動物農場的守門人。
第一次見李叔,是動物農場剛開業的時候。因為地處文化公園里,帶小孩遛彎的人很多,看著可以喂小動物,孩子們都喜歡,一個個拽著大人往里走,我也跟著兒子進去了,門票一人30元。
農場柵欄一進去的位置,側面支了一張長桌,上面整齊擺放著動物食盒,前面立著二維碼,標著15元一盒,后面站著個年輕小伙,還在彎腰一份份地裝新食盒,里面有胡蘿卜、青草和玉米粒,遞出一份食盒,就朝旁邊喊一聲,“李叔,這個孩子也來一份棉花糖。”
桌旁放著一個棉花糖機,李叔就在這里忙活著,手上飛快地轉動,不一會兒一個云朵般的棉花糖就卷好了,笑意盈盈地遞給排在機子前的孩子,“給,你吃這個,盒子里的是給小動物吃的,你可別貪嘴。”孩子蹦蹦跳跳地去拿,開心地說,“謝謝爺爺。”
孩子媽媽一邊掃著旁邊的二維碼,一邊笑著說,“你們這樣也好,15元動物、小孩都有的吃。”說完拿起旁邊桌子上的一份食盒,帶著孩子進去了。
李叔還在不亦樂乎地忙碌著,一邊招呼著進園的客人可以來這邊買食盒,一邊手不停地做著棉花糖,遞給買了食盒想要棉花糖的小朋友,有人也不愿花這個錢,就嚷嚷著,剛收了門票,又要掏錢,你們這是宰客吧!
年輕人正要爭辯,李叔拽住他,依舊笑著說,“食盒不是強制消費,不喂動物也可以的,里面有兒童樂園區,買了門票都能隨便玩,滑梯、轉轉樂、人力小火車啥都有,還有小丑表演,進去逛逛看看也稀奇得很。”嚷嚷著的客人見李叔都笑呵呵的,也沒了氣焰,拉著孩子進去了。
那時,我便對李叔有了溫暖熱情的好印象。

-2-
再見到李叔已是兩年多以后,周末帶孩子想去農場轉轉,可到了門口,我差點認不出,這哪里還有紅火熱鬧的樣子。
門口售票廳已關閉,農場柵欄倒是打開的,本就不大的動物農場沒了人流的遮擋,一眼就看了個遍,兒童樂園區也空無一人,曾經孩子們搶著玩的人力小火車也銹跡斑斑,旁邊人力車的座椅甚至都掉了半截,放眼望去,農場里除了幾只山羊、鴿子、孔雀,其他動物都沒了,園內的小丑表演更是不見蹤影,只有李叔還坐在門前的長桌后,身旁也沒了棉花糖機子,桌子上還擺放著零散的幾份動物食盒。
我照例帶孩子去買,李叔見有人來,馬上站起身來,依舊笑意盈盈,指指收款碼,“3元就行了。”
我不禁問道,“這里是要不做了嗎?”
“沒什么人來啦,老板也說不干了,最近在給這些小崽子們找下家,處理完了就關門了。所以現在也不指著掙錢,有人來喂喂它們,給個成本錢就行啦。”李叔挑了一杯裝得最滿的動物食盒遞給兒子,里面依舊是些胡蘿卜、青草、玉米,兒子拿著滿滿一盒高興極了,還是一句“謝謝爺爺”便跑進去喂動物了。
李叔端來把椅子給我,招呼我坐下,說城南新開了大型游樂場,場地大,吃喝玩樂什么都有,人都被引去了南邊,農場老板覺得生意大不如前,每多支撐一天就虧一天錢,便準備不干了,動物在陸續找買主,沒賣出的就先留在農場里,由他看守著,這一守竟也守了大半年,動物越來越少,來的人也越來越少了。
聊了會兒,才知道,今年63歲的李叔是個單身漢,家在深山里,從小家里就很窮,沒錢去上學,一直跟著村里的大人在山腰上放牛,再大些就自己務農,家里基本沒什么經濟來源,也沒錢娶妻,本來想著一輩子也就這么過去了,幾年前,親戚家打來電話,說城里有個大老板要開個動物農場,缺個看門的,知道李叔一個人,經濟困難為人卻老實可靠,便介紹他來。
剛來時,李叔主要工作就是按時開園,在門口賣賣動物食盒,制作些棉花糖送給小朋友,下午閉園后,便住在孔雀屋后的小宿舍里,夜里起來巡邏看看,沒什么麻煩事活也輕松,李叔一干就是兩年多,可沒想到動物農場的生意卻也像走到了頭。
“之前有專門的動物飼養員、保潔員,還有表演人員,之后都遣散走了,老板本來讓我也走的,說他發不出工資啦,可這些小崽子們還沒找到下家哩,我走了可就沒人管它們啦。”李叔指了指兒子正在喂的小羊羔,“那只羊崽子還是我上個月接生的哩。”
上個月連著下了兩天大暴雨,農場里一棵大樹的樹枝折斷了,正巧壓在了小矮馬的馬舍頂棚,棚子被戳出一個大窟窿,小矮馬在里面嚇得到處亂竄。
周圍空著的圈舍不是堆了雜物,就是柵欄已經腐朽斷裂了,沒辦法,李叔只能把小矮馬挪去了還在使用的羊圈。剛拿了梯子準備爬上去看看情況,羊圈那邊卻亂了套。
小矮馬進了羊圈,卻驚了快要生產的母羊,母羊“咩咩”直叫,跪臥在地上,李叔看這情況,想是母羊快生了,這會兒也來不及把它單獨挪去“產房”了,只能將圈里的其他山羊、綿羊、羊駝、小矮馬一只只挪去隔壁堆滿雜物的牛棚,打開木柵欄,羊崽子們都很順從,乖乖地按著李叔的指引往牛圈走,可這小矮馬轉身就變成脫韁的野馬了,李叔還沒拉住韁繩,它就“噔噔噔”地往后院孔雀籠處跑。
李叔趕緊把羊趕進牛棚掛上鎖,轉身去追小矮馬,這邊的小矮馬似感受到了自由的滋味,一陣瘋跑,滿農場亂竄,終于馬身上的韁繩掛住了旁邊的樹杈被勾住了,李叔也跑不動了,過去就地便把韁繩拴在了大樹上,小矮馬見勢跑不脫,倒像是知錯了似的低著頭,老實站在樹邊上,李叔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手插著腰,一手指著小矮馬,“你這小崽子啊,跑什么,老實待在這吧,那邊小羊就要生了,我也不和你在這耗了。”
這邊處理停當,李叔又返回羊圈,母羊“咩咩”的叫聲更大了,小羊的一只腳已經出來了,可母羊卻像被卡住似的,只能一聲聲叫著,卻使不上勁,李叔想著之前飼養員給羊接生的樣子,伸出手去拉,母羊正好一個用力,小羊就被拉了出來,剛出生的小羊全身都是黏糊糊的,李叔把小羊嘴里的粘液掏出來,才放下心來,把它放在了母羊身邊,母羊聞了聞、又舔了舔,轉頭看著李叔,“咩咩”了兩聲,就像是在感謝他,李叔說,當時真是急了一身汗,追馬也累,拉小羊出來也怕,勁兒不敢使大了,怕傷著母羊,好在一切都順利,看著母羊舔著小羊身上的粘液,李叔覺得多累都值了。
也是那一刻,他更覺得自己留下來是對的,這些生命他得守著,得給它們一個個找到好的歸屬才行。

-3-
接生完,李叔去抱來一大捧干草堆在母羊周圍,是除濕也是讓它有充足的口糧,“生產后的母羊虛弱,就像人一樣,也要好好養著。”李叔一邊說著,一邊背著手走到了羊羔身邊,探身將它抱起來,放在了懷里,兒子稀奇得很,伸出小手小心翼翼去摸,小羊羔也“咩咩”地叫著,像在笑一樣,動物是真的通人性的吧。
而至于那匹小矮馬,我轉身看看身邊掛著“小矮馬”牌子的圈舍,棚頂已經修好了,可該待在里面的小矮馬卻不見了。李叔看出了我的疑惑,笑著說,“找到買主了,上周剛運走,是去一個遛馬場,那馬舍大、草料也多,最主要馬也多,有同類了它也就不寂寞,還能在馬場上跑,也是個好地方。”
那天處理完羊的事,李叔也抱了一捧干草去喂小矮馬,它也不知是不餓還是生氣了,開始李叔給它,它就將頭扭開,李叔便將干草放在地上,想用手去摸摸它,小矮馬卻抬起前蹄向后退,李叔想起之前馴養員訓練小矮馬走圈時,小矮馬總是不聽指揮,拉著的韁繩讓它似乎很難受,總是左右搖擺想要掙脫,這種時候馴養員便會拿細木棍抽打它,還會懲罰它不給吃食,大概也是形成了記憶,現在知道自己犯了錯,便會有些怕人打它。
李叔也不再去摸它,轉身去取了玉米來,這次遞給它,小矮馬總算是抬頭了,用厚嘴唇懟了懟玉米,終于張開嘴咬下一口,后退兩步“咔哧咔哧”吃完,再向前邁進兩歩,又是一口,就這樣來回幾次,一根玉米吃完,李叔也笑了起來,“還挑嘴,快把干草也吃些,我去給你修頂棚,吃完了等會來牽你回去。”
李叔去后院找廢板子,遠遠經過大樹時,看到小矮馬正在低頭吃著地上的干草,看來動物也“好面子”啊。李叔搖著頭笑著給我指指馬舍的頂棚,“修好頂棚,牽它回來的時候,才愿意讓我摸了摸,不過那會兒也老實了,像個順溜兒的小綿羊,這是不是叫‘吃人嘴短’啊,哈哈。”
李叔笑著笑著卻又沉默了下來,嘆了口氣,“但也有救不了的動物,我也無能為力。”
剛入春的時候,農場老板從外面又引進了一批小鵝,細碎的黃色絨毛看起來軟萌可愛,老板也本想憑借此吸引一批小孩子來,可小鵝來了還不到一個星期,接二連三的就開始病倒死亡,李叔也急了,給老板打電話,對方的電話卻一直打不通,李叔看著一只只小鵝呆呆傻傻,有的縮頸閉眼、精神萎靡不振、羽毛松亂、腹瀉,撒給它們的玉米也都不吃,這樣等下去可不是辦法,李叔鎖上農場大門,出去找獸醫。
李叔在這也不認得什么熟人,問了之前的飼養員才打聽到最近的一家獸醫診所,也顧不得錢多錢少,李叔打了出租車就去,和醫生大致說了情況,便帶著醫生一起回農場。
急匆匆趕回,打開鵝圈,又死了兩只小鵝,醫生查看了小鵝們的癥狀,說是禽霍亂,一種急性敗血性傳染病,這種病發病快、死亡率高,醫生讓李叔和他一起,趕緊先帶幾只狀況好的回診所,抓緊補液,再用上藥,看能不能挺過去。
李叔拿了竹筐,抱著幾只稍好些的小鵝放進去,這才注意到邊上的大鵝也有些萎靡不振,讓醫生趕緊給瞧瞧,果然大鵝也中招了。這大鵝在農場和李叔都待兩年多了,身體一直很好,愛吃玉米粒,李叔每天早上趁著沒來人的時候,都會把它放出來溜達一圈,大鵝也懂事,每次出來也不亂跑,喜歡跟著李叔到處巡邏,算是李叔的“助手”了。
可天不遂人愿,要用的“抗霍亂血清”獸醫診所那里竟沒有了,李叔出去藥店問,也都是沒有,醫生只能給病鵝們輸些葡萄糖,又用了點土霉素,但小鵝還是一只只都沒挺過來,晚上就剩大鵝了,李叔又不放心農場里的其他動物,只能把大鵝留在診所,可回去沒一會兒,就收到了醫生發來的消息,“大鵝沒救過來,明天你來領它走吧。”
大鵝的離開,讓李叔心里很不好受,“大概就像你們城里人養寵物吧,大鵝很通人性,我每次往鵝圈走,多遠它都跑過來‘嘎嘎’的叫著,早上晚上巡邏,它都跟著我,唉,可惜了。”
如今鵝圈里一只鵝也沒有了,但大鵝自己搭的下蛋窩還在那里,里面還有大鵝的幾根羽毛,李叔說,大鵝很聰明,每次下了蛋都會用樹枝羽毛把蛋蓋住,以免人發現了,可大鵝也很笨,每次李叔把蛋收走后,又那樣用樹枝羽毛蓋好,大鵝就以為蛋還在里面,依然在上面窩著,現在大鵝不會回來了,李叔也不愿扔掉它的窩,窩里有李叔放回的一顆鵝蛋,他說算是留個念想。
也許下次等我再來,動物農場就不存在了,李叔也會離開。但李叔說,只要動物們都有好去處了,他回去也就沒牽掛了,這輩子他沒有孩子,能有這些動物們作伴,他也就當成自己的孩子,它們有了去處,就當是長大離開家了。
原標題:《平凡且樂觀,“二舅”們的治愈力》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