搪瓷是一代中國人的集體記憶。曾幾何時，搪瓷臉盆、搪瓷茶缸、搪瓷鍋、搪瓷痰盂……大大小小的搪瓷制品一度占據了我們的生活。然而就在不經意間，搪瓷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我們的生活，成了“過時”和“土氣”的代名詞。

但有幾個年輕人說，他們想把搪瓷重新帶回中國人的生活之中。

父親親手送走的搪瓷時代，由他重新開啟

生于1989年的謝賢從意大利留學歸來后，并沒有投身于專業對口的服裝設計，而是琢磨起了搪瓷這種已經過時的材質。他與當時的女友、現在的妻子高歡歡共同創辦了上海玖申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再加上同學臧潔雯，三人共同組成了一支以搪瓷為發聲點的文化創意團隊。

左起：臧潔雯、高歡歡、謝賢

謝賢對搪瓷的興趣，源于他的父親謝黨偉。2002年，作為上海久新搪瓷廠的末任廠長，謝黨偉不得不接受上海產業結構調整的結果，目睹一度達到七座工廠規模的國有搪瓷業的終結。

“搪瓷時代”在自己的眼前落幕，謝黨偉自然難以釋懷。于是他轉而成為一名搪瓷收藏家，并做起了搪瓷文化傳承與推廣。父親如此熱衷于搪瓷，家里擺滿了大大小小的搪瓷制品。但彼時的謝賢，對父親的愛好并不全然理解。

“我對我父親說，你收藏了那么多搪瓷，到頭來還是歸我，或者捐獻給別人，究竟有什么意義？”謝賢回憶道，“我也不想繼承他的搪瓷收藏，它很占地方，又不是非常老的古董，沒有那么大的價值。”

在當時的謝賢眼里，搪瓷只是一種傳統老派、充滿了舊時代中國氣息的材質。直到他前去歐洲留學，發現事實并非如此。

“在意大利留學的時候，我經常會去一些時尚家居展、創意展。在那些展會上我意外地發現了很多搪瓷制品，它們讓我看到，搪瓷也可以做得非常有時代感和多變性，”謝賢告訴澎湃新聞記者，“中國的搪瓷工業已經退出了人們的生活，但在歐洲、日本等地，搪瓷一直是一種很常見的材質。這打破了我對搪瓷固有的認識，我發現它們原來是如此多姿多彩?！?/p>

于是謝賢開始對搪瓷著迷，并經常從國外買回一些創意搪瓷制品，贈予收藏搪瓷的父親。父親對國外截然不同的搪瓷設計風格感到新奇，每次收到都贊嘆不已。而看著父親欣喜的模樣，一個全新的想法在謝賢的心頭漸漸萌芽。

“這么一種富有可變和可塑性的材質，在中國又有獨特的情懷和故事性，如果我能把這兩者結合起來，進行一些創新的、有時代感的設計，應該是一件非常有意義的事?！比绱怂伎嫉闹x賢，很快就將想法付諸實踐。2015年9月，上海玖申文化創意有限公司創立，謝賢與高歡歡、臧潔雯開始一同追尋他們的搪瓷夢。

真正著手考察搪瓷工業，玖申團隊才發現搪瓷工業早已不復當初。如今已沒有大型的國營搪瓷工廠，取而代之的是小型私人作坊，以及一些專供歐洲和日本市場的工廠。“搪瓷技術沒有大的革新，對于我們做出的很多原創設計，工廠會無情地說這個做不了，這一度令我們很失落?！敝x賢說。

團隊工作照

高歡歡則透露，他們作為初入搪瓷業的新人，很難得到前輩工匠的認可?！拔覀冎皇怯辛艘恍┖唵蔚南敕?，就想一舉改變搪瓷工業的現狀，在老前輩們看來是天方夜譚?！备邭g歡說。她提到生產第一批產品時，工廠依然按照原本的方式去進行貼花等工藝的處理，待到玖申團隊前去驗貨時，發現很多貼花都留有氣泡甚至貼歪，制作非常粗糙?！耙驗槲覀兊娘L格與以往的搪瓷不一樣，采用了大量的滿花設計，在工藝上需要大面積貼花，而工人以往并沒有處理過這樣的情形，”高歡歡解釋說，“于是我們只好把失敗品都泡在熱水里撕去貼花，一個一個盯著工人去重新貼好，在工廠里呆了三天三夜才做完。”盡管如此，由于缺乏經驗，第一批產品的成品率也只有70%。而注重品質的玖申團隊并不愿讓次品流入二線市場，而是選擇將它們原價收回，全數報廢，以此保證玖申的原創品質。

好在他們的堅持并沒有白費。在與工廠的不斷磨合中，工人們開始漸漸接受玖申的想法，并不斷提高制作的技藝和質量?！捌鋵嶉L期以來，工人們自己也意識到，要想振興搪瓷工業，就不能拘泥于過去的工藝，必須做出一些改變，而我們正好提供了這樣的契機?！敝x賢說，“他們也欣喜于我們的加入，愿意支持年輕人創業，于是我們就慢慢走上了正軌?！?/p>

先讓搪瓷重返餐桌，再回歸生活的方方面面

那么搪瓷這種材料，究竟好在哪呢？

據謝賢介紹，搪瓷最大的優點在于它無鉛、無鎘、耐酸、耐堿，是一種清潔衛生、環保實用的材質；同時它也非常堅固耐用，不像陶瓷、玻璃一樣有被摔碎的危險；而在外觀上，它的釉質細膩柔滑、光亮溫潤，很容易就做出優美的設計?！拔覀兊钠放凭辽甑摹痢?，指的就是一種似玉的黑色美石。之所以起這個名字，是因為搪瓷的外觀正是如此溫潤如玉。”謝賢說。

要達到這樣的質感并不容易。過去中國的搪瓷制品通常只上一遍釉，而由于謝賢等人的堅持，玖申出產的都是上過四層釉的搪瓷制品，無論在外觀還是耐用程度上，都已今非昔比。

“我們的想法是讓搪瓷重新回歸中國人的餐桌，”謝賢強調道，“因為搪瓷在中國已經消失了20年，現在的90后、00后很多根本不知道搪瓷是什么；而對年紀較長的人們來說，它是一種很有情懷、但也已經淡出他們生活的材質。”玖申團隊相信，要讓搪瓷真正回歸大眾生活，光有情懷是不夠的，必須借助現代設計的理念，讓它煥發新的光彩。

在設計中，玖申團隊嘗試了各種風格，或復古或現代，最終定位于時下大眾比較歡迎的文藝清新風格，并把一些故事融入其中。例如“木頭與馬尾”系列的一人食木藝器皿組合套裝，就是借用了海子詩作《九月》中“一個叫木頭 一個叫馬尾”這一句；而“飲食”系列，則來源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這句話。為了提高審美上的趣味性，玖申也會將搪瓷與其他材質結合——例如用草編的籃子作為收納搪瓷餐具的容器，可用于野餐出行；或與陶瓷設計師合作，推出陶瓷和搪瓷的組合作品。

由于謝賢和高歡歡都是學設計出身，不同的設計理念會碰撞出不一樣的火花，但也少不了一些爭執?！白罱覀冊谠O計一個新年的款，我和臧臧（臧潔雯）都覺得新年嘛，一定要用大紅色，比較符合大家的審美，而且適合新年送禮。但謝賢的審美比較國際化，他覺得一定要用黑色、灰色這種低調又顯得高級的顏色。在這一點上我們爭了很久，但最后還是我們贏了。”說到這里，高歡歡看了一旁的謝賢一眼，露出了調皮的笑容。

目前玖申團隊主要著重于制作搪瓷餐飲器皿，但也逐漸開始涉足家居等方面，比如用搪瓷制作一些裝飾擺件，或者項鏈墜這類首飾等等?！跋茸屘麓苫貧w人們的餐桌，再回歸客廳，回歸整個家，以及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我們有這么一個大致的構想?！敝x賢說。

此外，高歡歡還透露了創業過程中的一個意想不到的進展。她表示，起初玖申只是想以搪瓷為發聲點做一些創意設計，然而在創業途中得到了很多人的關注，行業對他們的支持力度也越來越大?！拔覀冇X得自己好像肩負起了復興中國日用搪瓷的使命，于是也開始做起了搪瓷文化傳播、搪瓷歷史探究這一類工作?！?/p>

說到這里，高歡歡和謝賢向澎湃新聞記者展示了一個講述搪瓷歷史的動畫短片，它制作于去年搪瓷進入中國設廠100周年之際。百年搪瓷史經由生動活潑的動畫表達出來，給人一種新奇有趣的觀感；正如成立不過兩年多的玖申，接過了父輩的衣缽，將古老的搪瓷轉化為一種年輕人的時尚文化。玖申團隊無疑已向世人證明，搪瓷不再僅存于過往年代的記憶中，它在年輕一代的手中，找到了通往未來的路。

本文照片均由上海玖申文化創意有限公司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