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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祠記④|游人的一瞬間,徽州的千百年
在中國,或許有人不知道徽州,卻鮮有人不知黃山。徐霞客曾給黃山下了一個歷史定位:“薄海內外之名山,無如徽之黃山。登黃山,天下無山,觀止矣。”但對于徽州人而言,重要的不止一座黃山。
徽州北部有三座形成徽州天然地界的大山:黃山、清涼峰、牯牛降,自西向東,猶如三尊巨人,并肩屹立形成一道天然屏障。清涼峰是徽浙的交界處,為天目山脈的主要區段。牯牛降位于石臺縣(池州)與祁門縣交界處,是黃山山脈向西延伸的主體,古稱“西黃山”。牯牛降以雄、奇、險著稱,山岳風光綺麗絕美。

歷溪村:講究的民居
牯牛降的山腳下,有一座不知名的村子,從祁門縣城出發,繞過曲曲折折的山路,近到一座大山面前時,就到歷溪村了。這座大山就是牯牛降,這個村子名叫歷溪村。

歷溪村不大,只有一座祠堂,名合一堂,屬三槐王氏,發源于北宋時期的山東。三槐王氏遍布全國,是王氏子孫繁衍最大的支派,在《中國家譜綜合目錄》的王氏家譜目錄中,冠以“三槐堂”堂號的家譜目錄,占有堂號的王氏家譜總數的40%左右。三槐王氏在中國歷史上的地位不容小覷。在很多地方,“三槐”一詞就是王姓的代稱。此地的王氏宗祠規模算不上大,卻精巧別致,與整座村子和附近的群山相得益彰。

去合一堂測繪時正巧遇到當地的木匠師傅在整修中堂,我們因此有機會上到祠堂的梁架位置,過一把梁上君子的癮。

中國民居建筑的實用主義就體現在,凡人視線看得到的地方,一定極盡雕琢,不同位置的柱子的粗細之分極為講究。但凡是人視線看不到的地方,一定能簡則簡,不浪費半點木料。如果穿行在一座木建筑的屋架之間,這種反差就極為明顯。傳統木匠就像一個舞臺上的演員,通過各種服裝道具把最好的一面展現給你,但觀眾永遠都不知道后臺里的真實情景。

分山村:先開發,后治理
分山村(化名)位于歙縣與績溪之間,圍繞著金窩嶺及飛布山支脈,村中民居依山分布,古樹掩映。山泉自村中、宅間冒出,淙淙悅耳。在村腳仰望,粉墻黛瓦重重檐檐,錯落有致,這座村子由兩個不同宗的王姓組成——太原王氏與瑯琊王氏。在外村村口,進村拱門之上鐫有“蔚然深秀”四字,典出歐陽修《醉翁亭記》:“望之蔚然深秀,瑯琊也”。

新建的合福、杭黃高鐵從周圍的三座村子中間穿行而過,對于以平均260km/h的速度穿行而過的乘客來說,這里是沿途徽州美景中的過眼云煙,呼嘯而過的一瞬間,留下一片古色古香和綠水青山的大致印象。高鐵經過處,曾經是分山村古樹郁蔭的水口。

但是,世世代代生活于此的村民們,真的如高鐵乘客那一眼的印象一般,生活在淳古美好中嗎?
分山村村外的山里有豐富的石灰巖和石煤等礦藏。這座封閉的村子長久以來依賴石料廠和碳化磚廠為村民創收,同時村委利用石煤渣等廢氣石料創立了企業。村子附近現有石灰立窯十幾處,碳化磚廠六家,石料廠兩家。石灰、碳化磚和渣籽等建材供應了黃山市及宣城等地的城市建設。
石灰巖是燒制石灰和水泥的主要原料,也是煉鐵和煉鋼的熔劑。石灰巖的分布相當廣泛,巖性均一,易于開采加工,是一種用途很廣的建筑材料。石灰巖最常見的開采方式都是采石場露天開采,但由于其粉塵污染和噪音污染嚴重,開采場地應當遠離居住區。
礦產資源“先開發,后治理”的模式,在某種程度上加快了經濟和工業發展,但由此造成的生態破壞卻難以彌補。開發資源本無可厚非,但在分山村,看到的不僅是生態破壞,當地村民的日常生活環境受到了嚴重影響。村子長年籠罩在嚴重的粉塵之下,凡入村的沿途道路坑坑洼洼,碎爛不堪。

老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當一座座山丘擁有的不僅僅是木材資源,豐富的礦產對于當地村民是好事還是壞事呢?在分山村,開采石灰巖是大部分村民賴以生存的支柱產業,各種窯廠礦山伴隨著自己的生活,翻斗車轟隆隆地經過村子時揚起滾滾煙塵,原本清晰的日常景象瞬間被灰色微塵吞噬,經久不散。當地村民的不滿和抱怨,在多年的習慣和無力改變之后,似乎就漸成常態了,其中滋味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奢侈的選擇
確實,這樣惡劣的生活環境帶來了比種田更好的收成,或許對困于山區、缺少耕地的人們來說,選擇本身就是一件奢侈的東西。但對于出生在這里的孩子們來說,他們從出生開始,生活中就伴隨著望不到盡頭的塵埃。
類似的礦區在徽州絕不只于一處。其中最大的一處在績溪縣,我們路過時極為震驚,后來從衛星圖上發現,其規模不小于一座小縣城。
徽州的大好河山有數不盡的村落人家和阡陌縱橫,當游人陶醉于宏村、西遞美麗的南湖和金黃的油菜花田中時,也請看看這片土地正經歷的哀愁和傷痛。靠山吃山的山被掏空了,淙淙細水、青青河池成了綠藻泛濫的臭水溝,子孫后代拿什么追本溯源呢?游人眼中只是一瞬間,但在這里的兩王子孫已經居住了成百上千年,今后仍然要一直在此生活下去。

這個徽祠記系列只是簡單敘述和紀錄了一段在徽州田間的工作與觀想。鄉村讓我們目睹了許多不平凡的動人景象,每一片土地都有它積淀許久的故事,內心也生出對鄉土的情愫。鄉村的現實讓聞者傷心、見者落淚,而鄉村的未來又讓人充滿遐想。鄉村的悠悠詩意和世俗民風,終會伴著鄉村的綠水青山重新蕩漾回我們的心間。民德亦終歸于厚。
(作者陳勃文系米蘭理工大學建筑設計與歷史學研究生,九樟學社成員;任麗系東京藝術大學文化遺產保存學博士生,九樟學社成員。本文經編輯刪減,經授權轉載自微信公眾號“九樟學社”jiuzhang-socie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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