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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晨︱是天書奇譚,還是作死前傳?
繼《眾病之王:癌癥傳》之后,穆克吉的最新力作《基因傳》也將與中國讀者見面。
不過,在有生命出現以來的漫長歲月里,生命世界里的萬物一直意識不到基因的存在,直到萬物的靈長——人類在歷經艱苦卓絕爬上食物鏈的頂端之后,發現了神奇的遺傳現象,才開始了尋找決定眾生命運神秘代碼的序幕,和所有的科學傳奇一樣,這個故事,也始于古人基于粗略觀察之后的大膽猜想,這樣的猜想當然一定是錯的,大自然的奧秘一向對人類非常吝嗇,對于這樣的認識起點,我們通常都不會特別苛責古人,但這個故事,拿到今天來看,至少也會把所有的女人都氣炸。

畢達哥拉斯認為,男女兩性在繁衍中的作用是不同的,其中父親提供胎兒形成的必要信息,而子宮只是個提供營養的容器。在畢達哥拉斯去世數十年之后,一部戲劇中提到一場法庭辯論,其中為弒母者辯護的說辭是,殺人者與被殺的母親并無血緣關系,孕婦只不過是徒有其表的人類孵化器,只有男性的精液中才攜帶著遺傳的信息,因此,母親只是起到了哺育生命的作用,并非人類的祖先,男性才是孩子的祖先,被殺的母親只是殺人者旅途中的過客而已……
這顯然是很荒謬的觀點,人們其實很容易發現,一個孩子既可能像父親也可能像母親或兼而“像”之,不過,一個孩子如果特別像其父,而不那么像他的媽媽,好像母親通常也不以為意,不過要是一個女人生了一個完全不像丈夫的孩子,那就不太好玩了。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畢達哥拉斯的名字總是與三角函數聯系在一起的,如果將父母分別視為一個直角三角形的兩條邊,那么孩子就是那條斜邊。按說,這個比方也大差不差,這不是說明了父母雙方共同決定了孩子的情況嗎?可這一學派偏偏解釋成,父親決定天性,母親提供營養……得,又繞回去了。
相比之下亞里士多德的說法倒是稍有進步,他認為是父親的精液和母親的經血共同塑造了胎兒,理由是女人懷孕后就會停經,那經血哪里去了?當然是去組裝胎兒去了,這倒是與我國古人提出的“父精母血”之說暗合,只不過中國古人自“父精母血”之說以后,再也沒有任何進步,而歐洲卻在一個偉大的時代,先后迎來了孟德爾與達爾文。
當遺傳學與進化論遭遇,便恰如“金風玉露一相逢”,生物學界從此便換了人間。
但科學的發展,往往會帶來難以預料的結果,優生學的惡之花,悄悄在歐美孕育,而后終于釀成滔天浩劫,恥辱柱上終究釘死了若干國家的名字,但人類是否會吸取歷史教訓不再重蹈覆轍?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自然界并不像自大的優生學家那樣急于消滅劣等人類,自然變異也許是生物體的某種重要儲備,這種財富甚至比生物體自身的責任還重要。保留豐富的遺傳多樣性,就是保護生物體進化的能力,這樣的“不仁”,也許才是最大的仁。
基因由一個猜想中的遙遠模糊的概念,其面目逐漸至清晰可辨,當DNA雙螺旋的結構橫空出世,人們赫然發現,由DNA編碼的密碼子其實就是決定所有生物命運走向的“天書”,這部“天書”有自己獨特的單詞、句子和語法,而由此“天書”寫就的文章即天下眾生萬物。
一把刀,能削到自己的柄嗎?由“天書”寫就的人類,有可能揭開“天書”的奧秘嗎?
穆克吉的這本書如果用一句話來概述,那就是這樣一個故事:尋找天書,發現天書,理解天書,學習天書,利用天書……
在我們這一代人的記憶里,有一部繞不開的動畫神作《天書奇譚》,天庭不肯讓天書流傳于人世,就是擔心在人間引發災難,這也正如當下有些學者的憂慮——誰能保證基因技術不被濫用?
1939年8月,憂心忡忡的愛因斯坦等人寫信給時任美國總統的羅斯福,信中說,科學界已經發現一種重要的新型能源,它將釋放出巨大的能量,如果用于制造炸彈,后果不堪設想……羅斯福感到危機迫在眉睫,1942年,美國率先制造出了原子彈。
純粹的科學并不在意科學進步導致的后果,如果不是美國最先制造了原子彈,我們的世界將會怎樣?
基因技術讓科學家無意中打開了潘多拉魔盒,但他們會主動要求被管制嗎?讓一個剛剛會點燃火柴的孩子玩火無疑是危險的,那么人類在基因知識還相對匱乏的時候,匆匆做出的決定會是明智的嗎?
已經掌握了部分天書奧秘的人類,事實上非但可以修改原有生物的性狀,甚至已經可以造出新的物種了,這些物種一旦出現,將會帶來何種后果?人類能扮演好“上帝”的角色嗎?
紅線,一共有幾條?應該被劃在哪里?
2015年春季,廣州中山大學的黃軍就團隊無意(或假裝無意)中跨過了其中一條紅線,利用八十六份人類胚胎,試圖通過基因插入技術矯正一個常見的血液病基因……在有宗教傳統的國家,胚胎實驗是不能被接受的,但我們中國的紅線在于——生而為人,沒生出來,那怎么能算人?
中國人的積極參與似乎打破了堅冰,一場利用天書的軍備競賽即將展開。
沒有人知道這樣一場軍備競賽的最終結果,連睿智如本書的作者穆克吉也不能未卜先知,這樣一部五十四萬字的科普巨著,最后卻留下一個開放式的結尾,是希望,還是隱憂?這段歷史是一部天書奇譚,還是人類的作死前傳?這一切,取決于未來。
在宏大的歷史敘事背后,書中還穿插著穆克吉家族的遺傳悲劇,作者在遠古的遐思、技術的進步與科學家個人命運的跌宕沉浮之間來回切換,收放自如,大開大合,向我們展示了一幅廣袤幽深的歷史長卷,是近年來不可多得的科普佳作。但同《癌癥傳》一樣,本書在結構上也多少有點兒高開低走虎頭蛇尾的傾向,這固然是由于作者在截取題材時沒有刻意制造“完整性”,而是盡量逼近最新的技術現狀,同時也說明,無論癌癥還是基因,人類的研究都不過是剛剛起步,如果最終人類可以熟練利用天書改造人類以及任意一種生物是未來醫學的常態的話,那么當下所處的歷史階段,也許僅僅相當于傳統醫學剛剛發展到維薩里創立解剖學的階段,未來雖充滿希望,但目前一切都還很糙。
盡管我在這篇書評中也流露出了一些悲觀情緒,但總的來說,我樂見基因技術繼續謹慎地發展成熟,我愿意相信后基因組時代將會書寫更美好的未來,不過,為了能夠活著看到這一天,各位從今日起,就要養成良好的生活習慣,比如我,再也不能熬夜看書寫書評了,哪怕是面對如《基因傳》這般佳作的誘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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