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28日，美國證監會網站發布公告，因為安永會計師事務所美國成員所在職業考試中作弊，被罰款1億美元，同時需要采取大量補救措施來修復事務所的職業道德事宜。

這是證監會針對會計師事務所開出的史上最貴罰單。作為資本市場的“看門人”，注冊會計師是負責抓“小偷”的，結果自己“監守自盜”，通過作弊手段通過相應的資質考試，引起業界一片嘩然。

這不是證監會針對考試作弊開出的第一張罰單。3年前，因為類似的問題，證監會曾對另一家大型會計師事務所畢馬威美國成員所開出了5000萬美元的罰單，所以此次處罰可以視為“續集”，只不過處罰金額翻了一倍，代表了監管部門對中介服務機構持續保持嚴監管的態度。

要讀懂這個新聞，需要了解以下幾點。

首先，作為資本市場的“看門人”，注冊會計師需要通過不斷的學習和考試，來保持自身的執業資質。

作為審計專業人員，除了需要通過相應的資格考試之外，一個重要的特點是需要通過后續教育來保持自己的從業資格，這可以看作是一個國際通行的行業慣例，比如三年后續教育的時間不得少于120學時，而這只是最低要求。

為了幫助員工們滿足這些要求，很多事務所會選擇開發自己的培訓項目，有時候還要根據職位、角色及行業不同，開發額外的培訓課程以提高工作人員的勝任能力。

當然，要達到資質要求，事務所會結合相關行業協會的要求，設計包括職業道德要求及應知應會的準則要求等在內的系列課程，還會在培訓項目結束的時候，安排考試，來測試審計人員對這些知識的掌握情況，考試結果往往也會與晉升、獎懲等個人利益緊密掛鉤。

資格考試不容易通過，后續教育難度也不小。審計人員需要深度參與課程學習，在牢固掌握課程知識的基礎上，依靠自己的實力通過考試。

因為考試有難度，員工們投入的時間和精力也不一樣，更何況能力大小也有差異，如果通不過考試怎么辦？于是，事務所也會做一些“友善”的制度安排，比如給你三次機會，如果你無法在前兩次努力之后順利通過考試，那么你的學習情況就會被通報給你領導。

極端情況，你努力了三次都無法通過考試，后果可能就比較嚴重。事務所會要求你重新培訓，暫停你的審計工作，直到你通過考試。當然，事務所的其他人員也會被告知，你的考試沒有通過，執業資格存疑，這就可能影響到你的聲譽、減少你參加好項目和取得項目收入的機會。

這你就明白了，要想在會計師行業立足，不僅要千辛萬苦地通過資格考試，還需要持續地參加后續教育，保持對專業知識的持續更新，而且幾乎每年都要參加各種考試。如果你無法通過這些考試，就會導致薪酬下降，聲譽受損。

其次，因為考試結果與個人利益緊密掛鉤，于是就有人動“歪腦筋”。

對一定年齡和背景的人來說，考試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記得當年參加博士課程的學習時，有一門課讓參加考試的幾十位博士都欲哭無淚，那么多牛人居然沒有一個提前交卷的，考試結果更是一塌糊涂，直到今天想起來仍讓我汗顏。

注冊會計師的后續教育考試，會涉及到很多新的知識領域，掌握起來并非易事，而一些從業人員本身日常工作就很忙，投入到學習考試的時間和精力都很有限，無法按預期通過考試也是一種正常現象。

當然，身邊總會有一些“學霸”。在多數情況下，順利通過考試的專業人員，就會主動或被動地將自己的答案分享給同事，以幫助他人順利通過考試。

這種分享，在常人看來是人之常情，但對職業會計師而言，則是一種“不道德”的行為，相當于“好心辦了壞事”。也就是說，會計師是有嚴格的職業道德要求的，其中最根本的一條，就是誠信。而考試，則是體現誠信的一種非常重要的方式，流自己的汗吃自己的飯，靠別人通過考試，不是好漢。

調查顯示，過去10年間，安永的部分從業人員采用了各種手段來“作弊”，被市場解讀為通過“欺騙”的手段來維系自己的執業資格。比如事務所后續教育考試平臺的軟件存在漏洞，本來需要回答得到70分才能合格，現在通過修改軟件的內部設置，可能利用漏洞，僅僅需要回答對一道題目或者少量的問題就可以通過考試。于是在2012-2015年間，有超過200名的審計人員，采用這種手段順利通過考試。更常見的方法，是同事之間直接分享答案。 2017-2021年間，49名審計人員有發送或者接收職業道德考試答案的行為，還有數百名其他人員在后續教育中作弊。很多從業人員本身沒有作弊，但在獲悉他們的同行在干壞事時，沒有遵照職業道德守則的要求，將他們看到的不當行為加以報告。這些行為，都是不誠信的表現。

最后，處罰是對不誠信行為的一記重擊。

當畢馬威事務所3年前因作弊被罰時，美國證監會就發函給安永，要求了解是否收到有關培訓考試中作弊的舉報。結果安永說，我的制度是完備的，人員是自律的，沒有你說的那回事。

不僅如此，安永的美國主席和管理合伙人當天還發了一份公函，通報了畢馬威被罰的事實，要求事務所的所有美國員工都應該引以為戒，還明確指出，在內部和外部考試或評估中分享答案是一種“非常不道德”的行為，違反了職業道德守則，安永不會容忍這種行為。

問題是，就在安永向證監會提交回函的前一天，事務所的一名基層員工向經理報告，有個項目組的同事給大家發郵件，將注冊會計師倫理考試的答案進行了分享。得到舉報的當天下午，該項目經理就把這個信息通報給了人力資源部門；兩天后，安永事務所的高級律師們也知道了有人舉報倫理考試分享答案的事實。

換句話說，安永收到了“考試作弊”的舉報，卻沒有在給證監會的回函中及時、真實地披露這件事，這個問題是非常嚴重的，按監管部門的說法，這屬于“虛假陳述”。

當然，提交的資料有誤，及時更正也不失為一種好做法。安永在接到員工舉報后，開展了深入、全面的內部調查，結果發現很多審計人員罔顧事務所及管理合伙人的警告，仍然繼續通過分享答案的方式進行作弊，很多人也知道他們的行為是違反職業道德守則的，但因為自己多次努力仍然無法通過培訓考試要求，于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仍然選擇鋌而走險。事務所根據調查結果，對涉案人員進行了不同的紀律處分。

如果這時候，安永將新獲得的舉報線索、調查情況、處理結果等向證監會報告，結果也不會那么嚴重。但現實中沒有“如果”，等到美國證監會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是發出公函要求了解相關情況的9個月之后了。

按照處罰公告的說法，事務所沒有自我監督、自我報告、自我矯正，或協助證監會的調查，沒有“對其執業和相關行為進行性質、范圍、原因和后果的全面檢查”，沒有“自愿披露執法人員沒有直接要求提供的信息”，沒有“主動提供執法人員未獲悉的其他信息”，或者采取“新的、更有效的政策和程序，來預防不當行為的再次發生”。于是，罰款1億，而且是美元，同時要求事務所采取一系列的整改措施，以凸顯職業道德、尤其是誠信的重要性。

考試，看似小事，實則影響到從業資格的大事；分享答案，這似乎是“先進”幫助“老大難”的一種好心行為，但卻是職業會計師不可容忍的“不道德”行為。不僅你不能拿別人的答案，也不能把自己的答案分享給別人；你不看、不分享答案還不行，還要按照職業道德的要求，把你看到的、聽到的不當行為向上報告，要求高吧。

你以為考試就是事務所內部的事，分享答案就是小事？那就“too young too simple”了！美國證監會的1億美元罰單，讓我們認識到誠信無小事。而這只是注冊會計師職業道德要求的“冰山一角”，合格會計師還有客觀公正、獨立性、專業勝任能力和勤勉盡責、保密、良好職業行為等一系列要求。每個要求都是“帶牙帶電”的，一旦違背，就會被監管部門重罰。

罰只是手段，推動整改和變革才是目的。為更好履行“看門人”角色，會計師應努力做到誠信正直，不可做出“令行業蒙羞”的行為，時刻警醒自己公眾利益的重要性，不僅對看到的他人不合規行為要“叫”幾聲，也需要對自己的不當行為發出聲音。

（本文為澎湃商學院獨家專欄“會計江湖”系列之二十八，作者袁敏為上海國家會計學院教授，會計學博士，研究方向：內部控制、資信評級等，出版有《資信評級的功能檢驗與質量控制研究》、《企業內部控制規范與案例》等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