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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風破浪》,不見“姐姐”
原創 看理想編輯部 看理想
2020年,《乘風破浪的姐姐》橫空出世,幾乎瞬間引爆市場。
人們從未在熒幕上見過一檔以30歲+的女性演藝人員為主角的“女團”選拔節目,她們出道多年,有各自的事業,卻甘愿進入一個沒有前人嘗試過的試驗場,以作為女性的天然身份,直面事業和生活困境。
那個夏天,我們感受著姐姐們在節目中肆意、真誠的表達,眼見她們從百花齊放、爭奇斗艷轉向自我規訓,最終,所有人苦練唱跳只為獲得更高人氣,不被淘汰。
兩年過去了,《乘風破浪的姐姐》迎來了第三季,在名稱上,“姐姐”二字被拿掉成為《乘風破浪》。節目同樣請來了30位姐姐,但涉及范圍更加多元,不僅有演員、歌手、偶像、舞者,甚至奧運冠軍,還邀回前兩季的冠軍寧靜、那英,讓她們以師姐的身份重歸舞臺。

《乘風破浪》
第三季姐姐們的群像豐富,觀眾也期待這一季能夠復現兩年前的榮光。
但隨著節目的播出,一切似乎并不如愿。賽程過半,浪姐三最出圈的分別是王心凌和《星星點燈》歌詞事件,前者重點在于王心凌出道20年來自身人氣的累積,后者則是節目組擅自更改歌詞,以致原作者鄭智化發微博稱,“關于我的經典歌曲‘星星點燈’,被亂改歌詞一事,我表示震驚、憤怒和遺憾!”
這兩年發生了很多事,足以令我們對一切變化適應良好。但當我們親眼目睹《乘風破浪的姐姐》從第一季的巔峰不斷下墜,還是忍不住難過。
第一季里,演員海陸曾因一句歌詞而痛哭,“這個世界隨時都在崩塌”,如今回味,更像讖語。
01.
“星星”,看不見
娛樂圈的熱點瞬息萬變,在《乘風破浪》剛剛播出的時候,誰也沒有想到王心凌會以一曲《愛你》引發熱潮,直接帶動節目突破圈層,抵達中年男性群體。打開社交平臺,總有人伴隨著“情話多說一點”扭動舞步。
但這與節目本身無關,王心凌的爆火恰好契合了如今的懷舊情緒,放眼當下,音樂市場毫無火花,文娛市場久未有現象級的作品,疫情的反復又令人倍感煎熬,我們比任何時候更需要甜美的偶像,何況對方參與了很多人的童年青春,業務能力強,唱跳俱佳。

《乘風破浪》
如果拋開王心凌的再次走紅不談,《乘風破浪》中,雖然有twins、鄭秀妍等老牌偶像,奧運冠軍徐夢桃很可愛,于文文、張薔、趙夢等人之間合作親密,但兩次公演過去了,除了劉戀和薛凱琪在第二次公演中演唱的《夢中人》,很難說有什么可圈可點的作品。
正當節目變得乏善可陳時,沖突出現了。第三次公演里,王心凌組演唱《星星點燈》時,原本歌詞里的“現在的一片天是骯臟的一片天”被改為“晴朗的一片天”,“星星在文明的天空里再也看不見”則成為“總是看得見”。
甜美、昂揚取代了原曲直面現實,在思索中追問生活意義和希望的意涵,負面詞匯被規避,表演變得平滑而安全。實際上,篡改歌詞事件在近年的綜藝里并不少見,《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一季中也有一些歌詞被改動,只是與它明確傳達出的精神相比,能讓觀眾同時感知到妥協與進步。
而在這一季中,歌詞的變動未能獲得人們的理解,卻如當頭一棒,大家一下子串聯起節目難看的線索——
為什么明明看起來用心準備的舞臺依然索然無味,為什么姐姐們相處的鏡頭很多卻幾乎沒有記憶點,為什么成員陣容強大、職業多元,人們卻難以體會姐姐們的感染力?
或許是因為無法呈現。屬于女性的矛盾和困境都不屬于積極信息,而這恰恰是一檔女性節目的獨特之處,不論是中年女演員缺乏機會,還是成熟女性缺少展示自己的舞臺,有需要突破的桎梏和枷鎖,才顯得有競演的意義。
姐姐們的欲望和苦悶不能得到書寫,激情又要怎樣體現呢?
《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一季能夠取得石破天驚的效果,與它正視女性困境密不可分。盡管女藝人不能完全代表更廣泛的女性,節目卻試圖探索大膽而直白的女性表達。
第一次公演中的作品《蘭花草》直到今天還被人們回味,正因其增添了唱詞,“闖浮世,抱撼事,念情詩,她自己決定”,以及那句“無需誰在旁,裙裳亦飄揚;我慕天地廣,花語意鏗鏘”。
當寧靜、阿朵、袁詠琳擲地有聲地唱出這首歌,《蘭花草》就已經不再是一首清新歌謠,而成為鏗鏘有力的女性力量宣言。

《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一季,舞臺《蘭花草》
但在第三季里,姐姐們光鮮亮麗、神采奕奕,訓練日常和正式表演不斷強調著“加油”“不留遺憾”,卻平靜無波,光滑如水面,很難留下真實的漣漪。我們看不到姐姐們參加節目的動機,也就很難相信她們為“乘風破浪”所作出的努力。
如果參賽原因僅僅化作一句“為了成為更好的自己”,那么這檔節目就與其他節目沒有區別。
02.
面目模糊的姐姐
《乘風破浪》并非一無是處,它看到了前兩季“姐姐”的部分問題,并試圖作出回應與調整。
第一季將重點放在了組成女團出道,以至于評判標準單一,姐姐們不得不以炫酷、激烈、整齊的舞臺為唯一追求,乘風破浪最后落于流水線女團的窠臼。而第二季與第一季僅相隔四個月,它過于迅速地復刻了第一季的模式,因急功近利而表現平庸,導致觀眾大量流失。
導演吳夢知在接受《人物》的采訪時這樣表示第一季的問題,“《姐姐》最大的缺失,是我沒有把她們人生中最精彩的東西做出來。一開始是有的,所以大家很感動,但是到了中后段,大家全部的力量都去搞團舞了,導致她們的輸出越來越趨同,就是我要拿第一,我要贏。沒有表達了。
其實是真人秀的設計部分出了問題,你沒有給她路徑和出口。包括舞臺,沒有給她們表達的空間,她就沒東西可說,這是我當時感覺特別深刻的一點,但那時候已經拍成那樣了,沒法再補救了。”

《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一季,郁可唯練舞到腳踝腫
第三季里,賽制得到修正,不再設置女團經理人的角色,除了觀眾本身,沒有第三方為姐姐們打分并給出成團建議。原由黃曉明等男明星擔任的乘風發布人,被替換為由謝娜擔任的成團見證者。甚至最后的成團名額,也是不固定的,全看姐姐們能夠為各自的隊伍贏得怎樣的成績。
我們能夠看出節目組為了改善單一化審美所作出的努力,祛除無意義的旁觀者與評判者,不再以唱跳為唯一標準,表演被分為唱樂、唱演、唱秀、唱跳四個板塊,看上去,不同職業的姐姐可以找到各自擅長和想嘗試的領域。
然而,哪怕讓觀眾來投票,卻依然難以逃離名氣決定名次的邏輯。唱樂、唱演、唱秀、唱跳之間的分野并不明顯,無論是什么種類的表演,還是會以歌舞形式呈現,歡脫、積極的舞臺始終是每一首歌的歸宿。
加之第三季的不敢表現、畏首畏尾,姐姐們的群像并沒有塑造起來,顯得面目模糊,大家的斗志像是空中樓閣,不斷被復雜的規則推著走,彼此之間的連接輕飄無力,女性的互幫互助也只體現在彼此的加油鼓勁當中,而觀眾分明感知不到她們如此努力的必要性。
沒有年齡焦慮和容貌焦慮的姐姐們,在“三十而悅”的節目主題下,離普通女性越來越遠,她們只需要在臺上進行美麗表演,再說幾句自我接納的話語,便可以乘風破浪,相比之下,普通的30歲以上女性無法輕易獲得這種松弛自洽的人生態度。

《乘風破浪》,舞臺《自己》
節目播出之初,媒體人蘿貝貝發微博說,“這檔節目存在就是為女藝人提供機會和曝光率。很多話題的延展,雖然說話的人自己未必有成熟的邏輯和思考,但靠女藝人和女觀眾本能地訴說在產生價值。”
當《乘風破浪》成為一個正確的、無風險的、安全的“四不像”,它就同時與趣味和深度無關了。既然節目離地三尺,女性觀眾也清醒地知道自己無法在姐姐們身上參考如何突破性別困境,那么不如以嗑cp的方式重新打開節目。
這同樣是一種價值。
03.
從第一季到第三季,“姐姐”逐漸一無所有
《乘風破浪的姐姐》第一季的成功曾經讓人以為那將是女性市場打開的開始,它為芒果TV帶來了超過40家廣告客戶,珠玉在前,第二季于開播之初就獲得了15家贊助品牌,但由于熱度和口碑的雙重下跌,第三季最初只有5家贊助商。
招商遇冷,讓節目更加如履薄冰。以師姐身份回歸的寧靜和那英為節目帶來了熱度,創造出“寧那貝兒”的熱梗,但在節目中,她們卻各自代表兩個先天權力集團,30位新到來的姐姐需要在其領導下完成表演。
對于女性力量的探索再次被收窄在成功學敘事中,沒有自然、真實的摸索,缺乏逐漸形成姐姐之間獨立生態的過程,而是論資排輩,率先以前輩的名義完成基礎權力構建。諷刺的是,想要更加出圈,節目需要請到知名度更高的姐姐。
到了第三季,“姐姐”的IP已經略顯尷尬,將“姐姐”二字摘去,或許意在尋找更廣泛的受眾,卻也相當于砍去了節目立意的臂膀,姐姐們失去了女性共同體的身份,“乘風破浪”成為無本之木。
“姐姐”一詞對女性而言意義重大,它出自韓國MeToo運動中的“姐姐來了”,代表著女性之間的互助與守望,以生發出站在一起、不懼性別暴力的勇氣。去掉“姐姐”,意味著女性的性別表達空間再次被壓縮,第一季尚有關于中年女性年齡焦慮和事業困境的討論,而現在,節目已經不再需要姐姐本身了。

《乘風破浪》
《乘風破浪》失去了鮮明的表達,甚至不試圖假意探討女性所面臨的問題和挑戰。它剔除了所有可能引起爭議的部分,不再強調女性力量,開場語中寫著“已經踏過了千重浪,卻依然摯愛著,像刀鋒一樣;轉眼渡過了萬重海,依然騎鯨追夢”。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人生困惑。
一切開始如開場語一樣,漂亮、宏大而空洞,沒有根基之后,第三季的《乘風破浪》變得扁平、無趣,姐姐們再載歌載舞,我們也無法體驗到燃和振奮,只會看著節目中的表演越來越疲憊。
兩年前還不是如此,姐姐與觀眾幾乎是互相激勵著走完賽程,雖然到后來,姐姐們被單一規則不斷規訓,節目偏離初衷,但它曾以一句“三十而驪”,為普通人帶來啟發;也切中時代情緒,斬破30+女藝人無戲可演的困境,推動了女性表達和女性創作。
那段時間里,女性議題得到前所未有的討論,人們的性別意識極大程度地提高,“姐姐”幾乎是以一己之力扭轉了人們對女性“扯頭花”的刻板印象,我們開始在節目中看到以女性為絕對主體的情誼與聯結。
它不完美,只是沒想到會是頂峰。如今,女性節目走入死胡同,竟是以摘掉“姐姐”而告終。從第一季到第三季,“姐姐”像是一部微縮編年史,經歷了不斷收緊、沉寂的過程。
女性問題不能指望通過一部綜藝節目來解決,但人們曾對它有諸多期待,眼見女性議題曾經出現,引燃2020年的夏天,再到現在于熒幕中近乎消失,難免心下悲涼。娛樂市場曾利用“姐姐”產生巨大話題,又拋下它。
漫天的星星,終究是看不見了。

《乘風破浪》,舞臺《夢中人》
參考資料:
1.如果說「姐姐」是突圍,那「哥哥」做的就是喚醒 | 人物
2.《浪姐3》,是攪動綜藝市場的“浪”嗎?| 燃次元
3.郭婷:“三十歲”的焦慮?那些我們看不見的姐姐和她們的風浪 | initium media
4.《乘風破浪的姐姐2》:為什么這一次文娛資本的算盤落空了?| initium media
撰文:汁兒
監制:貓爺
配圖:《乘風破浪的姐姐》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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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乘風破浪》,不見“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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