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破了，袁大海覺得“天也塌了”。

他的妻子陳七眉死在了家里，嫌疑人是他們的獨子袁夏。

12月8日晚，四川大竹縣公安局通報，12月5日晚，文星派出所接群眾報警稱，43歲的文星鎮居民陳七眉在家中被殺身亡。當日21時許，犯罪嫌疑人袁夏被抓獲歸案。

袁夏只有13歲，讀初中。警方通報稱，袁夏因為怨恨陳七眉對他管教過于嚴格，持刀將其殺害。

與網絡上袁夏被溺愛、吸毒、作案手段殘忍的傳言不同，在父親、親戚和鄰居眼里，袁夏有著另外一幅面孔：他對人有禮貌、經常幫爺爺奶奶干活。但袁夏也喜歡打游戲、甚至有些沉迷。

袁大海把兒子大逆不道之舉歸結于“沒文化”、“教育方法不對”。12月8日，他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夫妻倆的教育方式簡單粗暴，不聽話就打，“有些話我們想說但是說不出來，沒得文化。”

弒母少年曾獲評優秀班干部

袁大海說，家里出變故前，他似乎預感到了這次血光之災。

“天天都不舒服，有一種（不詳的）預感，有天晚上我還哭了一場。”

袁大海今年40歲，老家在大竹縣文星鎮，父母健在，他還有一位嫁到外地的姐姐。

因腿部有殘疾、右耳也不靈光，加上小學沒畢業就輟學了，袁大海26歲才結婚。這在農村，已經屬于晚婚了。陳七眉比袁大海大三歲，經村里人介紹認識。在嫁給袁大海之前，陳七眉有過兩段婚姻，育有一兒一女。

2004年，兒子袁夏出生后，夫妻倆到福州市的制鞋廠打工，如果沒特殊情況，過年才回家。兩人每個月加在一起能掙五六千塊錢，但日常開銷就占了一半，存不下多少錢。

和絕大多數留守兒童一樣，袁夏是爺爺奶奶帶大的。老家鄰居說，從小，袁夏就幫著爺爺奶奶挑水、喂雞，有時候也干點農活。

老家的墻上，貼著一張獎狀。這是文星鎮某小學于2014年1月18日頒發的。那個學期，袁夏因表現突出被評為“優秀班干部”。

后來，袁夏升入鎮上的某中學。這是一所有著60多年辦學歷史的完全中學，師生共計4000余人。袁大海說，兒子學習成績一般，說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具體他成績怎么樣，說實話，我們都不是很了解。”

袁大海向澎湃新聞證實，兒子的確是在學校被警方帶走的。但是不是從教室里被直接帶走的，他不清楚。有親戚告訴袁大海，袁夏被控制前曾跑到學校的頂樓上坐著，而且身上有傷。

該中學校長陳某說，校方不了解情況，他拒絕了澎湃新聞的采訪要求。

為方便孩子上學在鎮上買房

案發現場位于文星鎮上一幢6層房屋的5樓，那是袁大海四年前購買的房子。

房子并不在鎮上的中心位置，房東在一片老房子旁邊修建了一幢6層住房，一樓為兩間門面，2-6樓為一梯一戶，屋內有一間帶陽臺的客廳和一間臥室。

當年，袁大海花光了所有積蓄，又找親戚朋友借了十多萬，買了五樓這套房和一樓的一間小門面，總共花了近二十萬元。袁大海的姐夫王先生說，當初妻弟買房時，他持反對意見，“太貴了，哪里要這么多錢”。但他一家還是借給弟弟七八萬，這些錢妻弟暫未歸還。

袁大海說，買這套房是因為家中的老房子居住條件太差，婆媳關系也不好；此外，在鎮上居住，孩子以后上學也方便些。

袁大海在鎮上的房子，他的妻子就在這里被兒子殺害的。

澎湃新聞看到，袁大海家中的陽臺上還晾著7件衣服，門上貼有封條。門口放著一箱喝完的啤酒瓶、幾個土豆和一些雜物。

這幢樓房的4樓和6樓還沒裝修好，無人居住；二樓和三樓的住戶也很少出入這里。7日下午，記者多次敲了二樓和三樓的房門，無人回應。

住在街對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老人告訴澎湃新聞，警察前來封鎖現場的時候，他才知道發生了命案。從街坊口中，他得知“有個娃兒把他媽殺了”。但據他回憶，案發前，他沒有聽到對面樓上傳來爭吵聲和打斗聲。

后來，有人告訴他，殺人的娃兒是袁大海的兒子。老人認識袁大海，但很少見到袁夏。他很同情袁大海，“老婆沒了，娃兒才好大嘛，以后可咋辦？”

死者陳七眉是在11月初才回到鎮上的，跟兒子袁夏一塊居住。

“家里有親戚過生（日），正好也回來看看老人和孩子。”袁大海說，沒想到妻子這一走，竟陰陽相隔。

袁大海記得，他最后給妻子打電話是在本月初的一天晚上。“我說（讓她）叫娃兒聽話、要好好讀書，該做的做。她說我瞌睡來了，要去睡瞌睡了，就把電話掛了。”

5日晚，袁大海接到警方的電話，才知道家里出大事了。7日，他被姐夫接回蓮花村。

家人否認網絡傳言

6日起，有網友稱，因袁夏是獨生子，從小被嬌生慣養、小學時愛偷盜、初中后慣于上網，還傳言在吸毒，多處欠錢，家長無法管教。3日上午，袁夏向母親要400元錢，下午再次要錢時仍未果，母子發生抓扯殺人。

對于上述傳言，袁大海的姐姐袁女士、姐夫王先生，以及袁大海本人均予以否認。

盡管袁夏是獨生子，但袁夏不僅沒有被嬌生慣養，反而時常遭打。“男孩子嘛，難免有時候會調皮、不聽話，一不合（父母）心意，就（遭）打。”袁女士說，弟弟文化低、弟妹也是小學文化，而且脾氣有些暴躁。兩口子在家時，小夏沒少挨過打。

王先生認為，兩人的教育方法有問題。“小孩子犯錯不是說不能打，打了你得跟他說他哪個地方錯了，讓他意識到錯誤，他才會改正。他們不是這樣，就光打，把小夏打皮了。”

袁大海也承認：“我們教育方法不對，打他，他根本不服。”

說袁夏吸毒，袁家人覺得“傳得太離譜了”。袁大海說，兒子沒有吸毒，也不可能偷盜成性。“他就是喜歡打游戲，QQ上面的，具體我們也不知道玩的什么，有的（游戲）要錢有的不要。”每個月，袁大海會給兒子十幾二十塊錢零花錢。

傳言還稱，袁夏作案手段極其殘忍，甚至將作案后的現場情況拍下來發朋友圈。5日晚，這段朋友圈視頻被袁夏同學的母親看到，次日上午，袁夏同學的母親報警。

但根據大竹縣公安局官微@平安大竹 發布的案件通報，文星派出所是5日20時30分接到群眾報案的。當日21時許，犯罪嫌疑人袁夏就被抓獲歸案。

袁大海至今不清楚兒子是哪天動的手。他說，事發當天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只有袁夏和警方才知道。但有關“發朋友圈”的細節，袁大海一家人都沒看到過，袁大海認為：“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少年父親：會繼續照顧丈母娘

回來的這幾天，袁大海和姐姐、姐夫住在老家。

老家的房子有兩層，但很破舊，二樓還漏水。沒有多少像樣家具的屋內，掛著袁大海和妻子的藝術照。澎湃新聞注意到，房間內并沒有袁夏的照片。

袁家有七八畝地，兩位老人已年過七旬，只種了一點玉米和稻谷。家里發生這樣的事，二老每天躺在床上，“人都是軟的”。

袁大海打開一罐“紅牛”，一口飲盡。他跑了好多醫院，都沒檢查出腿部的毛病，要干體力活，就得喝一些功能飲料。

袁大海告訴澎湃新聞，陳七眉的父親已經去世，母親七十多歲。不管怎么說，他都會繼續照顧丈母娘。這幾天，陳七眉的前夫、子女也會陸續趕到文星鎮。

等把家里的事情處理完，袁大海還要回福建，把他和亡妻的東西拿回來。至于以后還出不出去打工，袁大海也拿不準：“出了這么大的事，哪還有心情想以后的事。”他頓了頓，自言自語道：“老婆死了，孩子犯事了，家里還有老的，我不去打工，怎么能活下去？”

說完，袁大海擔著兩個水桶，出去挑水。站在廚房門口的姐夫問他，“你挑得動嗎，要不我去？”

袁大海扭頭回了一句：“我只打一半（桶），我個人的事情我自己干。”

（文中袁大海、陳七眉、袁夏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