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英豪

【編者按】《尋夢環(huán)游記》里多姿多彩的亡靈形象，來自于墨西哥傳統(tǒng)手工藝制作的骷髏玩偶。在有著亡靈節(jié)傳統(tǒng)的墨西哥，骷髏形象不是忌諱，也不恐怖，反而是無所不在的亡靈藝術的重要一部分。作者便探訪了一個墨西哥小鎮(zhèn)上的骷髏玩偶家庭作坊。

一個酷熱的中午，我走進墨西哥瓦哈卡州莫瑞拉小鎮(zhèn)一家毫不起眼的家庭作坊。一位老婦人雙目微闔，倚靠在座椅上休息。兩個男人坐在院子里，周圍地上、桌子上甚至在空中，都堆滿掛滿了各色各樣的陶制玩偶。哥哥德瑪其奧正在給一個燒制好的玩偶畫胡須，弟弟正在給一具高大漂亮的女骷髏人佩戴白色項鏈。女骷髏手里托著個美麗的女人面具，在她的腳下，兩個小骷髏像小狗一樣對著炎熱的空氣吐著粗大的紅舌頭。

在這個制陶歷史悠久的小鎮(zhèn)，過去人們僅僅是把那些紅泥土燒成鍋碗瓢盆等日常用品。當德瑪其奧的外祖父母在1940年代開始自己創(chuàng)業(yè)時，為了與眾不同，一系列能講故事的玩偶從他們手中誕生。他們捏了很多身著傳統(tǒng)服裝，從事農活、哺乳、節(jié)日慶典的土著婦女。作為當時這些產品的總設計師，名望最高的手藝人伊索拉女士為整個家族的事業(yè)奠定了第一塊基石。

1960年代，美國副總統(tǒng)洛克菲勒到墨西哥度假，被墨西哥的民間工藝徹底征服了。他收藏了伊索拉的很多作品，同時還邀請她去美國講學、開設工作坊。 從這時候開始，安吉拉家族開始聲名鵲起，帶動了整個小鎮(zhèn)、甚至墨西哥的制陶手工業(yè)。

當衣缽傳到伊索拉的四個女兒手中，每個人都發(fā)展出自己的風格。德瑪其奧的母親約瑟菲拉擅長頭飾、仆人、十字架和弗里達系列。她還有一個特別愛好，喜歡捏一些風格奇特的妓女。我在靠墻的邊角上發(fā)現(xiàn)了其中一組，那是個類似酒館的場景，兩個妓女穿著暴露，搔首弄姿，對面桌子坐著一個牛角男子，邊上還有個廢棄的塑料袋。令人悲傷的是，這位靠在墻邊的老婦人，剛剛在我們探訪的前幾天突然失明。

到了德瑪其奧兄弟手里，風格就變得更超現(xiàn)實了。德瑪其奧說話時很靦腆，但我能覺察出他內心的敏感和瘋狂。他曾差點被一場重病奪去生命，所以他和我說：每個人都不過是一具行走的骷髏而已。他把生活中喜歡嘲諷死亡的一面糅到創(chuàng)作里，主題總是離不開宗教和神話：不是伊甸園，就是墨西哥的亡靈節(jié)。在一件作品中，他把自己的母親作為玩偶的主角，手里懷抱一個死嬰，他說那是他自己。他那雙粗糙的手捏出了無數骷髏，其中有一個骷髏像個八爪魚一樣吸在一個平面上，上面插滿了管子和紅紅綠綠的燈，還有開關可以接電。

和骷髏藝術大師波薩達相比，你不能說這些作品多么有藝術價值，但是它的珍貴之處，讓我想起那些擺放在遠古人類博物館里的石器、魚骨鉤，積淀著普通人的原始創(chuàng)造力。它們是這些手工藝人內心最直接的寫照，感性而美好、粗糙卻真實。

臨走時，德瑪其奧送了我一個骷髏玩偶。我一路小心翼翼地保管，但還是在回到北京的路上四分五裂了。這也許就是玩偶的寓意，嘲弄死亡的，最后也以死亡的方式和解。

德瑪其奧陶藝作坊位于墨西哥瓦哈卡州莫瑞拉小鎮(zhèn)，距離首府大概20分鐘車程。參觀作坊需要提前通過瓦哈卡州旅游局的官方網站預約：visitmexico.com/en/oaxac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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