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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中國畫院副院長陳翔:中國畫技法就是道理,畫畫就是做人
“對于傳統中國畫來說,它的本質不是繪畫。中國畫與文化的關系更加密切,技法就是道理,畫畫就是做人。所以才會有‘畫如其人’這樣的說法。”談起對中國畫的理解,上海中國畫院副院長陳翔近日說。
“溪山清遠——陳翔中國畫作品展”將于12月8日在上海敬華藝術空間開幕。展覽將展出五十余幅由陳翔創作的山水畫精品力作,有手卷、冊頁、立軸、成扇、小品等多種形式,可以說是其近年來最大型的精品展。在接受采訪時,陳翔結合自身創作經歷暢談了對中國畫的理解。

澎湃新聞:上海中國畫院是中國畫重要的創作與研究陣地,對中國畫的傳統也一直在進行梳理,想先請你談談對中國畫傳統的認識。
陳翔:中國畫的傳統,我現在所能談的也就是從我自己的角度和自己的淺顯的理解來談。對于傳統繪畫來說,沒有中國畫的概念,畫就是畫。傳統繪畫如果不用包羅萬象來形容至少也是豐富多彩的,其實表現形式和觀念、功能等應該也是很多樣性的,卷軸畫是當中一個比較有代表性的東西。傳統上大家比較公認的對于中國畫的標準,可以歸結為不僅僅對中國繪畫本身的某些規矩或判斷,而是基于對畫家、對人的標準。就像氣韻生動、骨法用筆等的六法標準,其中第一、二的標準應該是評定人的標準,這個是最主要的。接下來的幾法是比較帶有技術性方法論的標準。
中國畫總體可分為法、理、道三個層次。從某種角度看,應該還是比較統一的,沒有說三個層次要截然分開。剛才我說的畫的品評也是對人的品評,很多畫其實因人而傳的,畫以人傳很多,人以畫傳比較少,這是非常重要的。明白了這個傳統以后,我們也可以明白為什么中國畫發展到近現代甚至于當代,很多價值觀,很多評判標準的紊亂,到底發生了什么,讓后來越來越亂。
在某種程度上來講,法理道是合而為一的,最高境界是技近乎道。近現代中國畫很多改革和改良,其中一些代表人物所持有的代表性的觀點,我們通過比較就知道了。比如林風眠先生說過,“繪畫的本質就是繪畫”,這也是他一篇文章的題目。其實我覺得對于傳統中國畫來說,它的本質不是繪畫。從大方面來講,傳統中國畫是中國傳統文化的一個很重要的載體,從個人,畫家的角度來講,就是把所有個人的品格、學養、生活經驗、社會閱歷、看法、價值觀等通通用繪畫的樣式表現出來,至于繪畫本身的很多規矩是第二位的。如果很多繪畫應有之意成為繪畫的第二個要義的話,那么這兩個東西之間就有差別。
中國繪畫和近現代中國畫改良畫家眼里的繪畫就有很多差別,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吳冠中和張仃先生在爭論的“筆墨等于零”。中國的繪畫如果脫離感情的抒發,筆墨等于零了,我認為吳冠中是基于他老師的觀點,即繪畫的本質是繪畫。這個是從藝術分類的角度去看繪畫本身,就是說繪畫本身是作為一門技術,跟傳統中國畫的要求是不一樣的。因為在我看來,傳統中國畫對筆墨的要求,不僅是技法,也不僅表現在宣紙、絹或其他材質上的痕跡,又或者線條、墨塊或者其他的樣子,而是人的投射,把人很多精神的東西投在上面。所以傳統中國畫對繪畫的品評,很多技法等是有規則的,不能過。

澎湃新聞:那能談談您學畫的經歷嗎?
陳翔:我天生喜歡學畫,小時候的樂趣就是臨摹連環畫、刻花樣。有一次生病住院,我拿了一支圓珠筆就開始畫,畫到床單上都是,可見我當時多喜歡畫畫。中學的時候認識了薛邃老師,正式登堂入室學中國畫。進大學以后,復旦有一個書畫協會,每次有展覽的時候我就交一張畫。畢業后我被分配去了上海書畫出版社,又把畫重新撿了起來。當時的書畫出版社人才輩出,那些老先生的實踐能力都很強,對于大學剛畢業的我來說就像老鼠跌進了米缸里。
在我學畫過程中,除了薛老師外,有兩個人對我的影響很大。其中一人是畫當代的,他覺得中國畫太老實,總想打破結構和傳統筆墨形式、用新的理念重新建構但又不脫離物象。當時我剛畢業,還有一點文人情懷。別人都在注重些烘泥,我就寥寥幾筆,追求平面和線條,一個亭子,一棵枯樹,淡墨一鋪,有時畫一個孤零零的山頭,也有自己情緒的映襯。他看到說,我沒想到你畫得這么好,烘托和明暗都不要了,結構也好。我一想壞了,如果這樣畫下去就和他一樣風格了。我就回去思索,把烘染重新拾起來。還有一個是我很尊敬的畫家。他看我的畫,說我進步很大,但要創出自己的風格就要結構上變形,比如山頭,要有裝飾性,不能都是一個樣子的。他自己也是這樣畫的。既然大家都追求裝飾化,都追求山頭的奇形,那我就不追求。我就選擇了最平淡,不奇不險的風格,不太愿意走別人重復的路。

澎湃新聞:您作畫過程中有沒有什么階段性的變化?
陳翔:沒有太多階段性的變化。中國畫的氣息最要緊。曾有畫家很苦惱,認為畫了幾十年的畫,不知道未來方向在哪里、走什么路。我認為沒方向的時候就要靜下來想一想,把過去幾年的畫拿出來,看看什么在變,什么沒有變。我覺得總有不變的東西,包括觀念、對畫面的總體要求、筆墨使用的習慣和對顏色的偏好,一定有一些是不變的,這就是最本色的東西、是下意識和本質的東西。畫畫不能只是畫物象,畫山是山,畫樹是樹,這不是我的追求。我要通過物象表達自己內心的東西,山水樹石只是媒介,我追求畫面寧靜的氣息,看似平淡實則有內涵,這是我一直追求的。從一開始不成熟的水墨、寫意小品甚至是“為賦新詞強說愁”,到后來淡雅的山水,再到現在的大紅大綠,表面看是經過幾個階段,但實際上有些東西一直沒有變化,那就是平和安寧的氣息,澹泊閑雅的意境。亦古亦今,筆墨溫潤,不追求乖張,用色可濃可淡,但必須透明澄凈。這都是我一直不變的東西。
澎湃新聞:就你個人而言,繪畫意味著什么?
陳翔:畫畫對我來說就是一件我從小就喜歡的事情,是一件我一個人就可以做的事情,是一件讓我不會有無聊時光的事情,是一件讓我在身心疲憊的時候可以讓靈魂得到安撫的事情。
違背初心,畫就畫不好了。
畫畫對我來說就是一件無可無不可的事情,所以我不會因為究竟是要傳統還是要創新而煩惱,不會因為究竟是要師古人還是師造化而糾結,也不會因為究竟是要貼行家畫還是戾家畫的標簽而困擾。想多了,畫就畫不好了。
畫畫對我來說就是一件自然地表達自己的事情,我的性格、閱歷、情感、素養、觀念、理想,都在我力所能及的繪畫表達當中得到或多或少的體現。不自然,不自我,畫就畫不好了。
畫畫,就是畫我!自娛,是必須的!

澎湃新聞:能介紹一下您最新創作的兩幅作品么?
陳翔:《幽溪漁隱》那張還是我擅長的青綠,畫了很久有了一些心得了。我現在畫青綠總是想簡約,再簡約一些。比如趙孟頫、董其昌的青綠山水,青綠和水墨相結合,能夠在濃重的色彩下仍然表達寧靜,這種超脫的境界也是我所追求的東西。《秋山幽興》那張是我給自己的一個挑戰,但并非超越自己本質的,我認為還是有可以挖掘的東西,不論是青綠,還是“秾絳”(這詞是我對照“淺絳”生造的),都只是一種表現方式。為此,我買了各式各樣的顏料,思考用什么顏料打底,如何染色,如何在厚重的基礎上顯得透亮。我覺得最后的成果還是表達了我的一些基本訴求,當然還是有進步的空間。
澎湃新聞:在傳統情趣和現代審美之間您是如何平衡的?
陳翔:把自己很自然地表達出來,這是最重要的。做怎樣的人就會畫出什么樣的畫。比如我喜歡中國傳統的東西,但我也聽西洋音樂。我要用自己的語言來解釋,用現代語言來把傳統翻譯出來。畫畫很微妙,你太把它當一回事,你就會受牽制,有可能迷失;你太不把它當一回事,肯定畫不好。最好的狀態是介于中間的自然狀態。我不是風風火火和情緒化的人,我用筆墨也不會用到底。藝術家要真誠、自然。我學習并敬畏傳統,但是并非古人如何我就如何,而是按照我的理解,吸取傳統中和我符合的東西,然后再翻譯出來,就好像同一篇文言文,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解釋,我就按照自己的理解寫成白話文,能看懂最好,看不懂就算是自我欣賞好了。

澎湃新聞:您認為對于傳統的繼承更側重對于筆墨技法的繼承還是文人氣質的繼承?
陳翔:這個問題很復雜。傳統畫本身就包含了各種道理、風格流派,不能單一去理解。每個人畫畫都應該是自然地流露。比如我,我喜歡既有繪畫技巧,又有文人畫意境的,且要被現代人接受,不要孤芳自賞。現在很多人對文人畫的理解比較片面。其實不論是揚州八怪還是海派,被后人認為是文人畫的作品,大多就是一個形式而已。文人畫應該是表達一種文人氣質、把文人追求融入到畫里,并且具有一定技巧和基本功,并非“文人畫就是寫意畫”。另外,理解傳統繪畫的前提是正確理解傳統文化。很多古代理論家,談論的全是技法,如何用線、墨、筆、色等,但這背后其實就是對人的要求。為什么六法的第一條就是“氣韻生動”,而氣韻生動本身就是對人而言的,比如,為什么不能妄生圭角?表面看這是技法問題,實際是做人問題,做人不能鋒芒畢露。技法就是道理,畫畫就是做人。所以才會有“畫如其人”這樣的說法。現代人對中國畫的理解是把它作為繪畫的一個種類來理解,很多問題就變成了形勢和技巧的問題。假如僅僅從技巧看,用筆又為什么不能有突然的轉折呢?線條中生出一個角可能是很好看呢?所以現在的中國畫和古代的中國畫已經漸漸地成為兩回事了。當然不要把傳統畫說的太高深莫測,沒必要厚今薄古,也沒必要厚古薄今,每個人還是要根據自己的喜好來真誠表達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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