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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訪書籍設計師馬仕睿

書籍設計師馬仕睿的工作室在自家小區的地下室。2016年，他提出了一個“房景房”（roomgarden）的概念，在地下室中植入了人造景。“這其實借鑒了佛教思想，見山不是山，只不過反著，如果我認為我的書桌是一個花園，那它就是。”

森羅萬象形象設計，馬仕睿設計作品

1999年，馬仕睿入讀清華大學美術學院書籍裝幀專業，隨著教學改革，他成為這一專業的最后一屆學生。

那時，他“對書籍設計幾乎沒有任何想法”，“內心沒有情懷，更談不上熱愛”。直到大學期間，接受了書籍設計的課程，才真正打開了馬仕睿對書籍設計的興趣和認知，接受了“整體設計”的觀念。“以前我們說裝幀就是指畫封面，為他人作嫁衣裳，但是要整體地對書進行設計，那么從封面到內容、編輯等都要考慮，設計要深入到每一頁每一個字。”

“使用文字”進行設計

2005年，馬仕睿的工作室 typo_d 在北京成立。typo 是 typography 的開頭，本身也有打錯了的意思。“使用文字”去進行設計，后來成了馬仕睿設計中最核心的部分。

大坡地／typo_d.

2011年，知日 MOOK 在中國創刊。這是中國第一本以日本為主題的雜志，專門介紹日本的文化、藝術、創意、生活方式，等等。

從主編蘇靜一開始有做《知日》的想法時，馬仕睿就參與了進來。他將其視為一個“巨大的試驗場”，不同主題之下，都有可以探索和嘗試的元素。

《知日·妖怪》，馬仕睿設計作品

在這期間，你能看到馬仕睿設計的紅色的妖怪二字鋪滿了《知日·妖怪》的整個封面，極具視覺沖擊力。各式各樣出現在日本文化中的妖怪們，穿梭在變體的文字間，不顯可怖，反倒生出詼諧有趣。

《知日·偶像》的封面更是完全落在了文字上，立體的“偶像”二字，高聳入天，和金字塔般的偶像工業，形成了巧妙的呼應。

《知日·偶像》，馬仕睿設計作品

《知日》系列最終激起了很大的市場水花。除了新銳、大膽的設計外，引發爭議的，還有內文的豎排排版。

馬仕睿對豎排的情結，源于更早時接觸的日本和香港讀物。第一次感受到“橫排和豎排的沖突”，是在小時候讀日本漫畫時。內地的翻版一般是將日版的豎排左翻漫畫強行改成橫排右翻，于是經常會出現左右對頁錯位的問題，讀來非常不順暢。

typo_p: 64k project: 豎

讀初中時，馬仕睿瘋狂地愛上金庸小說。他用了一個暑假，讀完了一套豎排的港版《天龍八部》。“剛開始閱讀時很辛苦，但卻總覺得這些艱澀的繁體字與豎排，能將我和那個武俠世界更緊密地聯系在一起。”

“中國字的創造方式就基于豎排。這個造字方式，讓豎排和橫排的效果有很大區別。”入行起，馬仕睿一直有一個想法，將豎排的傳統應用到大陸的暢銷書中。

typo_p: 64k project: 紅地起烏衣 RED YEAST RICE

2010年，在為主持人汪涵《有味》做書籍設計時，馬仕睿第一次做了豎排的嘗試。《知日》作為雜志書，相比傳統書籍更靈活，也更具連續性，這給了馬仕睿更大的空間，系統地實踐、推廣自己的想法。在每期《知日》雜志中，都會有一個豎版的部分，他希望用這樣逐步滲透的方式，影響公眾的閱讀習慣。

“很多時候，習慣形成的經驗主義是相當強大的。這種習慣產生的力量在我工作的環境中到處充斥著，非常強大”，馬仕睿說。他想做的，就是通過設計，去影響更多的人——讓大家突破慣性思維，看到更多選擇的可能。

《京都歷史事件簿》，馬仕睿設計作品

到了《京都歷史事件簿》，馬仕睿更巧妙地將豎排與書的主題結合了起來。內頁元素提煉了京都建筑中的豎條形態。受京都人喜歡用豎條做柵欄的啟發，書中的信息編排也采用了柵欄的樣式。

“設計師才是

一本書的靈魂”

在馬仕睿看來，一本紙質書，最終都將以具體的材料和工藝呈現，因此，設計師才是一本書的靈魂。“我會在聽到書名和題材時就建立一個想象，要用什么樣的開本、結構、設計語言，等等。這本書的作者或內容，他們只是影響我設計的眾多因素之一，最重要的，是我想要達成的風格和品質。”

《古寺巡禮》，馬仕睿設計作品

這一點，在2017年的《古寺巡禮》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受日本木質寺廟建筑的黝黑木色，以及綺麗的鏨金工藝啟發，馬仕睿利用燙金和壓凹工藝，為這本書設計了封面。它有別于馬仕睿過往有些“跳脫”“亂入”的風格，看起來典雅、大氣，又不失精巧。書口處參差不齊的毛邊，是靠手工特別打毛的。這使它看起來就像一本擁有年代感的舊書，但又不是刻意的“做舊”。

2018年為建筑師張永和設計的《小偵探》，更是一次關于書籍設計的全新實驗。它歷時18個月，后獲得了第九屆全國書籍設計藝術展金獎。

建筑師張永和繪本故事《小偵探》，馬仕睿設計作品

《小偵探》最早是張永和先生畫在筆記本上的一套懸疑偵探故事，靈感來自小時候其父親常講給他聽的一則故事。它發生在一座由作者設計的超長公寓樓，長到甚至需要用地鐵來連接公寓的兩端。書里的小偵探有著60年代偵探們的標志性造型：禮帽、煙斗、風衣……

這一次，馬仕睿專注于“書”的形態本身進行設計。他將其做成了四本尺寸相同但裝幀各異的書，既有傳統的精裝，也有普通的平裝、需要手工制作的冊頁。同時，綜合了建筑表面以及老式呢子大衣的編織肌理，他為每本書定制了一套“網紋”，使常見的牛皮紙質感顯得更為豐富。

雅眾文化出版的三島由紀夫套裝，馬仕睿設計作品

在雅眾文化最新出版的三島由紀夫精典小說系列中，馬仕睿用了一種更為“克制”的方式，為這位擁有強烈個人特質的作家做了一次“去符號化”的設計。基于三島由紀夫獨樹一幟的文字風格，以及他對視覺美學的深遠影響，馬仕睿首先確定了封面系列的框架：以端正、略粗的宋體字為主體，封底則采用在彩色紙上印刷色彩的方式。

《春雪》想要的畫面是最早出現在他的腦海中的——粉紅色的天空中灑落的白色雪片。之后是《金閣寺》——一片斑駁的金色，在斑駁的紋理中，他還藏入了一個金閣寺建筑頂視圖的房脊形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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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雪》《奔馬》《曉寺》《天人五衰》，馬仕睿設計作品

和《金閣寺》一樣，馬仕睿為系列中的每本小說都增加了一個圖形工藝的元素，或隱或顯：《奔馬》是幾條速度線，《曉寺》是一串模擬禪意的光點，《天人五衰》是周而復始的一個環形。《薩德侯爵夫人：三島由紀夫劇作集》則用了六朵燙金的“日式”花型。它們代表著故事中的六位女性，是貞淑、道德、神、肉欲、天真和民眾的隱喻。

為了達到想要的色彩效果，馬仕睿也頗下了一番功夫。《禁色》是三島由紀夫最長的一部小說。反復猶豫后，他選擇用暗橘色的紙大面積印黑，反出的紅色文字，如同暗紅色的淤血。而在做《愛的饑渴》時，為了畫面中央的一條裂痕，馬仕睿更是“將紅紙全部染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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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色》《愛的饑渴》，馬仕睿設計作品

在設計中，

加入一些幽默和反叛

剛入行時，因為不滿市場上趨同的設計，馬仕睿提出了“反市場”的概念，“希望打破人們的慣性思維，回歸到一無所有的狀態，每次從頭設計。”今天，再聊起這一概念時，他的態度已經發生了變化——他看到，現在的市場變得更多元了，好的設計在不斷涌現。而他自己，也收獲著越來越多的傳播和喜愛。

《修武的山川、作物、工藝、風物》海報

但懷疑、反叛，堅持自我的“基因”，仍留在馬仕睿性格的最深處。

在很多場合，馬仕睿都表達過對日本設計師祖父江慎的喜愛。祖父江慎是日本設計界中“老頑童”一般的存在。在他看來，設計應該有一些幽默感，或是一些沒有攻擊性的笑點。他曾在自己的海報中加入醬油、咖喱粉和作者的胡渣，也曾為上班族設計過一款單手可翻閱的書籍。

“祖父江慎最打動我的，其實是他的工作狀態。無論是去印刷廠，還是編輯部的小街道，他走起路來，都是那樣手舞足蹈、連蹦帶跳的。這個方向很值得我努力。”馬仕睿說。

typo_p: 64k project

2016起，馬仕睿以獨立出版的形式，發起了一項64k系列出版計劃，整理、記錄自己的生活與工作中的種種想法和嘗試。用他自己的話說，“希望這是一套可以做到死的東西。”

Halftone 是64k的第一本冊子，源于馬仕睿對印刷打印網點的情節。在其中，馬仕睿輯選了從業十余年來一些對自己有著特殊意義的黑白印刷品的局部，將其印刷在全開紙張上，更加細致地感受紙質印刷難以取代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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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ypo_p: 64k project: HALFTONE

在《森山小道》中，馬仕睿則將用手機記錄的瞬間都變成了黑白色的照片。盡管都是有愉快、有趣的對象和場景，但他發現，褪去顏色，這些畫面，竟也變得得憂傷起來。“這一點令我覺得神奇又著迷——于是有了這本小小的攝影冊。”

64k項目基于無限量出版的理念，有需求才制作。現在，馬仕睿也在計劃下將已經出版的一些冊子，都經掃描發布在網上，匯入大數據中。“因為這是一個非常個人的項目，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做的過程，一旦完成，就結束了，讓它們飄在網絡中，是最好的歸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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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ypo_p: 64k project: 森山小道

用設計來做更多自己感興趣的事之外，他也開始嘗試與不同品牌合作，將自己的平面設計語言拓展到美術館、書店等更多場景中。

2018年，出版機構“新經典”與“PAGEONE書店”合作的第一間新店在前門北京坊商業區開業時，馬仕睿接到邀請，用一套視覺設計來填充第一季度的店內空間。

最終的設計主題定在了“新”上。他將常見的瓦楞包裝盒設計成書的外形，再通過組合碼放，形成一個“新”字。它出現在店內的不同空間，或在空白的角落堆放，或進入書架的展示空間。

new pageone

TD / D: MaShirui

Y: 2018

2020年疫情時期，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設計中心曾邀請活躍在國內外的十余位設計師，各自創作一款“防疫”主題海報。馬仕睿就是其中的一位。

在自我隔離卻又緊密相連的時刻，馬仕睿以手為意象，設計了一張黑白動畫海報，以回應身處疫情漩渦中的人們，和我們每一個人所共同面對的困境。“在疫情之中，我們關注自己的安全，也關注深處湖北疫區漩渦的人們。我們強調清潔雙手，以此保護自己；我們也用雙手，為遠方陌生人、并為不遠的未來祈禱。”

psD防疫計劃

Corona Virus Disease 2019, COVID-19 洗禱

TD / D: MaShirui

Y: 2020

當然，看起來跨度最大的，還是他為偶像團體火箭少女和硬糖少女做的LOGO。

這一次，他面對的是數量更大的普通公眾。兩個方案剛出來的時候，都立刻登上了熱搜。硬糖少女更是因為招致壓倒性的批評，最后不得不更改方案。

但馬仕睿覺得，那兩次經驗，對自己仍是積極的。“設計對于我就是嘗試。就像如果有一個餐廳愿意做冰淇凌拌肥肉刺身，只要食品是安全的，他便可以這樣做。那么，就看看到底能不能找到也喜歡冰淇凌拌肥肉的人。”

《比利時時尚設計》，馬仕睿書籍設計最新作品

無論是做什么樣的平面設計，馬仕睿覺得，它們的核心都是共通的：限制、傳達和解決問題。最大的不同，只在于結果——“這些LOGO最后的設計結果是一個圖形和一個視覺體系。而書籍最后的結果是一本物化的書。”用他的話說，“它們之間，甚至都稱不上‘跨界’”。

“只要時間和設計費允許，我什么都愿意做，我的想法從來都是這樣。所以在我這里，不存在爛書，只有爛出版、爛印制。”

來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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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Eleven

編輯 / Thea、苦丁茶

排版 / 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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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設計書籍，能有多少化學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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