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師 Alec Soth 以充滿細節的紀實風格出名，這位有點害羞、熱愛詩歌的公路攝影師，一直在用詩意的方式講述普通人稀松平常的生活。在 NOWNESS 最新一期“聚焦攝影師”中，導演 Joppe Jacob Rog 跟隨他來到家鄉，二人進行了一次公路旅行，在路上，Soth 回憶了他這三十多年來的職業故事，也聊了聊自己的新作品。

-「 密西西比河畔 」

Alec Soth留著一把標志性的絡腮胡，經常戴著一頂帽子，說話的時候眼神中透露著一絲犀利。在紐約莎拉勞倫斯學院學習后，他在1990年代初拿起了相機，開始成為一名攝影師。

職業生涯早期的Soth非常害羞，這種害羞甚至讓他很容易就無法拍攝照片，但這也給予了他謙卑、恭敬的態度。他會在拍攝時提前征得對象的同意，并且等到他們很自在時才開始創作，即便如此，Soth有時還是會感到緊張。“我自身的笨拙感起到了安撫拍攝對象的作用，大概這也算是交換的一部分吧。”

1999到2002年，沿著密西西比河公路旅行拍下的照片組成了Soth首個攝影系列作品《眠于密西西比河畔》（Sleeping by the Mississippi）。這個系列捕捉了河流周圍的自然、人文風光，隨著旅程的進行，來自明尼蘇達州明尼阿波利斯的他一路開拓眼界，最終到達了墨西哥灣密西西比河三角洲。

 “我們認為攝影師在交流中占據權力上風，但由于我的擔心，這種權力趨于平衡了。” 確實，手持相機并不代表拍攝者和被拍攝者是一種不對等的關系，他并沒有高高在上，也沒有闖入拍攝對象的生活，更沒有蠻橫地“撕扯”對方。這種對等、互相交流的拍攝方式，賦予了Soth的人物攝影更溫潤、寧靜的質感。

Walker Evans和Dorothea Lange等攝影大師們以黑白照片記錄了尋常生活中的人物，被生活沖刷的面孔或年輕稚嫩、或溝壑縱橫，都蒙上了時光之塵，述說著歷史背景下獨立個體的幸與不幸。Alec Soth受到他們的影響，也以小人物為對象，挖掘他們身后的故事。

Adelyn, Ash Wednesday, New Orleans, LA, 2002

Joshua, ANgola State Prison, LA, 2002

Sunshine, Memphis, TN, 2000

但與前者們不同的是，因為今日與往昔的美國社會不同，Soth鏡頭下的人物并沒有過分渲染悲傷情緒，反倒多了對生活的恬淡自知。紅發女人頭傾向一側，像在遙望遠處的親人；金發的寸頭少年直直盯著鏡頭，似乎在用眼角的淚珠紋身懺悔過往；黑人女孩側臥在床上，穿著泳裝的她也許將吐露少女心事；中年男子與狗的合影，日漸坍塌的肌肉與醒目的啤酒肚下，又有怎樣的人生故事？

除了Walker Evans和Dorothea Lange，這個系列也受到了Robert Frank作品《美國人》（The Americans）的啟發，Soth拋開概念的條條框框，不拘泥于意識形態，將紀實風格與詩意融合在一起，同時他還致敬了《美國人》中反復出現的國旗和點唱機，只不過入鏡物品換成了床。

Two Towels, 2004

2004年，Soth將作品整理出版的攝影集《眠于密西西比河畔》一經面世便廣受贊譽。藝術評論家Hilarie M. Sheets評價他特別擅長在和陌生人的交流中產生化學反應，尤其是那些孤獨者和追夢人。當年惠特尼雙年展策展人們在觀看Soth的作品后，將他納入到了展覽當中，其中一張名為“Charles”的照片還被用作了宣傳海報。Alec Soth一舉成名了。

-「 尼亞加拉與破碎手冊 」

Falls no. 26, 2005

1882年，王爾德在參觀了尼亞加拉瀑布后這樣寫道：“對于那些來這兒度蜜月的絕大多數新人們，我想他們會迎來婚姻生活中的首次失望。” 尼亞加拉瀑布是美國新婚夫婦度蜜月的經典地點，也是Alec Soth第二個大型項目的創作源頭。他用了兩年時間記錄下瀑布的壯闊和背后的人物故事，最終在2006年組成了《尼亞加拉》（NIAGARA）系列。

Nicholas, 2005

Melissa, 2005

瀑布與不起眼的普通人共存，自然與人文并置，奔騰不息的流水愈發凸顯了生活的蒼白無力。鏡頭下剛步入婚姻殿堂的新人們并沒有太多喜悅，而是沉著、冷靜。不合身的寬大西裝、爬滿褶皺的婚紗、手中抱著或身邊站著的孩子，代表了他們激情消磨后的情感匱乏，像參透了生活的奧秘那樣。

Best Western, 2005

Kiss Diary, 2004

另外，人物肖像和瀑布風光中也穿插了汽車旅館的圖像。汽車旅館某種程度上代表著沖動，暗含了激情過后的平淡，浪漫背后的索然無味。Soth借此系列含蓄地刻畫了他心目中愛情的模樣，呈現了一段關于現代愛情的非凡寫照。

《尼亞加拉》之后，Soth著迷于美國天主教作家、苦修士Thomas Merton的生活，也對犯罪分子Eric Rudolph的逃亡非常感興趣，在這兩個人的影響下，再加上作家Lester B. Morrison的啟發，他倆一同開始了新系列的創作。從2006到2010年間，他們聚焦于那些逃離原有生活的美國人：僧侶、幸存者、隱士、逃亡者……這一系列作品體現了攝影師對于憤怒和沮喪情緒的興趣，展示了社會邊緣人物鮮為人知的一面。

“我所做的每個大型項目都是由內心的一些需求驅動的，這種驅動力會在我人生中的某個特定節點產生……《眠于密西西比河畔》來自于對尋覓自由的渴望；《尼亞加拉》是對愛情、長期關系和承諾的探索；我把第三個項目《破碎指南》（Broken Manual）叫做「中年危機項目」，用男性視角探索中年時期。”

-「 我知道你的心跳得有多強烈 」

“貫穿職業生涯始終，我一直在問自己，我為什么想成為一名攝影師。”

“在我的上一本關于美國社會生活的攝影書《歌集》（Songbook）和四個以美國為題的大型項目的回顧合集《聚集之葉》（Gathered Leaves）出版之后，我花了很長時間重新思考創作， 才有了后面的《我知道你的心跳得有多強烈》（I Know How Furiously Your Heart is Beating）。”

Sabine’s View. New Orleans.

2016年底為《紐約時報》拍攝了印度一所瑜伽工坊后，Alec Soth停止了工作和旅行，也停止了拍攝，他想更多地享受當下生活，而不是占有。在之后的一年里，他大部分時間在明尼阿波利斯家附近的一棟破舊農舍度過，與以往相差甚遠的生活給了他思考、呼吸的空間。正如前面提到的，Soth認為他的害羞很大程度平衡了拍攝者和被拍攝者的權力，但多年來，隨著攝影技巧的精進、害羞特質的消散，拍攝者和被拍攝者的權力平衡被打破了，于是他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正確使用了權力，是不是還能像以前那樣體恤他人。

當Alec Soth在思考自己職業生涯還能不能繼續進行時，2017年舊金山的一次藝術駐留給予了他啟發。他在那兒認識了時年97歲高齡的舞者Anna Halprin，并受到邀請前往她家拍攝肖像。得益于此，Soth不僅收獲了全新體驗，也終于決定在閉關一年多后重新拿起相機創作。

Anna. Kentfield, California.

Nick. Los Angeles.

Leon. Berlin.

Alec Soth再次上路了。2018年在美國和歐洲地區旅行期間，他進入了當地人家中為他們拍攝肖像，拍攝對象有藝術家、作家和編舞師，但更多的還是在旅途中遇到的陌生人。“該項目與地域、國籍或我們試圖互相理解的其他方式無關，它僅僅關于走進另一個人的房間，并看到另一個人生活的脆弱、神秘之美。”

這個安靜、抒情的系列被命名為《我知道你的心跳得有多強烈》，它取自美國現代詩人Wallace Stevens作品《灰色房間》（The Gray Room）的最后一句。Alec Soth熱愛閱讀詩歌，這首詩對于他來說很有意義，“因為這就是攝影的意義所在，畫面中浮現的細節和美，你卻無法真正進入內部，而這一切都是關于如何接近并做到它。”

撰文 / Mark

編輯 / Rayn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