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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展|青年策展人:科幻、自傳與反思,如何言說
近日,上海各大美術館與博物館重新開放。
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以“青策計劃2021”與“梵克雅寶:時間、自然、愛”雙展迎來重啟后的首批觀眾。其中,“青策計劃2021”繼2020年受疫情影響以線上形式呈現后,再次回歸美術館實體空間。在兩組落地的獲選策劃方案中,自然也不乏青年藝術家與策展人們對于疫情與生活的反思。
“青年策展人計劃”是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的年度學術品牌項目,自2014年創立以來,“青策計劃”已助力四十多位青年策展人,實現了十八場展覽。去年,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館長龔彥在接受澎湃新聞專訪時曾提到“青策計劃”發起的初衷,“當時覺得那么多好的藝術家,需要有人把他們組合在一起,串成了有意思的敘事,或者說誰能在市場和藝術家之間形成一種積極的屏障,讓藝術家能夠純粹地做學術、做研究?策展人能在當中起到很好的作用,策展人也是公眾和機構之間的橋梁。”

“未有名目的言說”展覽現場

“珊瑚島上的死光——科幻考古學”展覽現場
繼2020年以線上形式呈現之后,“青策計劃2021”重新回歸實體空間,是策展人們在如今不確定的社會、文化、媒介交織的生存處境之下,對于“策”與“展”的思索與反應。獲選方案分別為“珊瑚島上的死光——科幻考古學”以及“未有名目的言說”,前者從中國考古研究者童恩正在1978年發表的科幻作品出發,將當代藝術與考古和歷史學研究呈現于同一個空間,在回望過去的同時面向未來;后者以法國作家愛蓮·西蘇提出的“陰性書寫”作為重要概念,在私密與親近的展陳中捕捉瑣碎的生活與書寫的多重可能性。
此次展覽將持續至2022年7月17日。
珊瑚島上的死光:考古與想象
目前在米蘭工作和生活的印帥是“珊瑚島上的死光”展覽的策展人,受到全球疫情影響,他兩年多沒有回國,近年來的經歷促使他希望能對“未來”這個詞有更多的探討。“‘未來’一直處在藝術家的討論中,例如先鋒藝術主義就塑造了一個未來會更好、未來在進步的文化生產邏輯,美術史也以線性的方式在不停推演,”印帥說道,“但是未來并不會圍繞人的想象而去,而是成為不確定的東西。”因此,在他看來,以怎樣的方式去討論未來,在當下非常重要。他從四十多年前的作品《珊瑚島上的死光》出發,小說以歷史為背景,通過虛構真實的國際關系,充滿想象力地創造了多層時空,對隱藏在科技社會背后的人性等問題做出反思。 對于印帥而言,這無疑是討論未來最佳的切入口和隱喻。

《珊瑚島上的死光》小說,《人民文學》1978年8月刊。 《珊瑚島上的死光》連環畫,1979,群眾出版社。
《珊瑚島上的死光》題目選自中國考古研究者童恩正在1978年發表的科幻作品。故事圍繞“某大國”爭奪華僑科學家發明的陰謀而展開。在小說中,科學家陳天虹意外踏入一座神秘的小島,在最初的驚奇感受后,慢慢地接近真相。而在展覽的展陳設計上,策展團隊也試圖還原小說男主角的這一視角變化。

“珊瑚島上的死光”展覽入口處
經過入口處閃爍的綠光,便走進了“珊瑚島的世界”。進入展廳后,澎湃新聞記者看到增訂社的作品《珊瑚島增訂》,藝術家對于不同時期的小說連環畫封面進行拼貼,這也預示了展覽是不同時空與虛實的結合,張如怡和童義欣的作品如同考古發現一般分別嵌入畫中;沿著通道往前走,則是小說相關文獻檔案的玻璃展柜,前方只能看到通道盡頭播放同名電影的屏幕。據策展團隊介紹,這些設計正是呼應了小說與電影男主角初上小島體驗的未知感。“其余的展品隨機散布在兩邊,讓觀眾以不確定的方式去瀏覽。”

增訂社,《珊瑚島增訂》(激光的第一次掃射,嫁接《珊瑚島上的死光》兩種版本連環畫),2021。藝術家供圖。新委任制作。

展覽現場

展覽現場
在這些作品中,楊圓圓的《大連幻景》以大連近代史為背景,通過攝影、裝置、影像與聲音多個媒介勾勒了一場以城市為舞臺背景的“七幕劇”。來自不同時代的角色穿行在港口、樓梯、廣場、旅舍、街道與劇場等空間中。在《大連幻景》的世界里,時空與國別的邊界變得模糊,所有過去都仿佛是可以不斷重返的現在。在多個異鄉人如夢幻泡影般的獨白中,隱隱回蕩著一個跨越百年的無解疑問——“何為故鄉?”楊圓圓認為,“無論是《珊瑚島上的死光》,還是《大連幻景》,我們都有一個相似的共通點,希望站在一個更長的時間軸上回看歷史,遙望未來,目的是更好地理解當下。”

《大連幻景》,展覽現場
《一只烏鴉叫了一整天》是藝術家劉毅從印度旅行回來后以旅行日志的方式,歷時一年完成的作品:現實與手繪動畫相結合的紀錄片形式記錄了她在印度的旅行。在手繪動畫中她對于印度的回想與深思是在夢境,也是通往現實的橋梁。林立施的《宴會魅影》則通過VR以及實體空間中的“餐桌”布局,將觀眾拉入一場幻想的晚宴,故事從1978年一個女孩在斯德哥爾摩市中心,消失于一面鏡子中的另一個空間開始。作品探討了圍繞幽靈、身體,他者的生成、位移等概念。陳璽安的《童恩正博物館》虛構了一座博物館,藏品是一系列印刷圖片組成的圖鑒。這些低質量圖片選自作家童恩正的考古論文及科幻小說的插圖,藝術家希望借此編織出童恩正在科幻和考古的寫作上相互參照的重疊地帶。也希望觀眾能夠借這些展示品的啟發,推敲出自己的考古科幻。

劉毅,《一只烏鴉叫了一整天》

林立施,《宴會魅影》,2019 – 2020,視頻裝置,9分51秒,文獻照片。Galerie Nordenhake畫廊(斯德哥爾摩/柏林/墨西哥城)惠允。作品由紐約Performa 19委任制作。攝影:Carl-Henrik Tillberg。
正如這些作品所展現的那樣,科幻不再是作為面向未來的鏡子,而成為了對過往歷史的再現。在對于這組方案的點評中,“青策計劃”評審之一、藝術評論家鮑里斯·格羅伊斯(Boris Groys)指出,“藝術面臨的觀眾不僅是當下的,也是未來的。因此,藝術創作總是不可避免地涉及許多關于未來的議題和設想……如今,未來不再承諾美好的圖景,而更多地被視為一種需要規避或不得不承受的危害。無論如何,對未來的設想一直是藝術的基本核心議題,而印帥延續這一線索對當下藝術想象的質詢是切及根本的。”
觀看與聆聽“陰性書寫”
寫作是一個動作——不僅是用筆在紙上書寫,也是布上的穿針引線,或是孩子在紙上的涂鴉,甚至可以是圖像的拼貼——是對身體經驗的延伸。法國作家埃萊娜·西蘇提出的“陰性書寫”強調寫作和身體的關聯,將個體經驗置于語言之前來抗拒理性中心主義與二元對立思維。西蘇在《美杜莎的笑》(The Laugh of The Medusa)中寫道,“需要一種女性寫作,以此重寫女性身體上不言而喻的真相。”而對于策展人賈芷涵與秦可純而言,這些也是展覽“未有名目的言說”的出發點。

“未有名目的言說”展覽現場
進入展廳,十組藝術家的作品被薄薄的白色布簾所隔開,劃分出一個個私密而又隨時向觀眾開放的空間,每組作品旁邊都有一張凳子,放著一本與作品靈感有關的書籍。事實上,展覽的名稱也與文本緊密相關——張愛玲在《自己的文章》中寫道,“回憶與現實之間時常發現尷尬的不和諧 因而產生了鄭重而輕微的騷動,認真而未有名目的斗爭。”藝術家們通過半自傳的敘事手法,將交流的欲望寄托在材料與維度的褶皺中,通過紡織、聲音、素描、影像等媒介,捕捉并譯入文字縫隙中情愫的流淌與流逝,構造出一個開闔自如并流動的空間。

袁中天,《親近更近》
展覽中不乏躊躇與停頓、敏感與釋懷的片刻:有母親不愿提及的瀘沽湖、在偶遇中頓悟曾經無法理解的詩、化身為象形字與符號的珊瑚骸骨、女兒用線條勾勒出的世界、“電梯女孩”的獨白、九年間對命題作文的兩次書寫、柔軟毛巾上的刺繡、那封未寄出去的情書、發生在美術館花園的約會、在電腦屏幕上無處安放的孤獨……在故事被畫上句號前,一切的言說都還未有名目。多重情感動線自然地流露于“轉譯-隱喻-虛構”的敘事邏輯內,并保留了個體經驗間不可化約的差異,促使不同主體在他者的疆界處相互凝視,相互了解,相互更新。

闞辛,《戴黃色帽子的少女》
對于這組獲選方案,“青策計劃”評審之一、建筑師阮慶岳認為,“十組參展作品呼應策展脈絡,呈現對日常的生命及事物的安靜凝視,這包括記憶斷裂與不可召喚的怔忡失落,現實瑣碎生活的波動與頓悟,整體情緒在作品中婉約自制的流動,詩意與優美的氣息環繞首尾。”

女子天團NZTT Sewing Co-op,《變身男女家庭指南》
在展覽中,女子天團的音樂影像和縫紉作品是作為總結式的展現,帶有文字的織物一塊塊起來,從展廳的最高處垂落。合唱的歌曲、碎布的拼接在她們的共同參與中成為了詩意的對抗。“互助的前提是看見彼此”“我想聽呼吸唱歌,加速身體發光”這些碎布上的話語看似獨白但并不孤獨,它們是集體的宣言式發聲,匯聚成為生命經驗的流動力場。在同一個空間內,因為語言的多孔性使得個體多樣性被保留。在策展人們看來,作品如同俄羅斯文學評論家巴赫金曾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解讀為包含著復調性(polyphony):不止于一個單一的視角,也不服從于作者的聲音。這些聲音中的每一種都有自己的觀點、自己的有效性和在小說中自己的敘事分量。十組藝術家的作品通過布料、聲音、素描、影像等媒介來轉述牽掛。

《自白》(Confession),展覽現場
在展廳的中間,白色布簾包裹中,播放著韓夢云四分多鐘的無聲《自白》(Confession),作品包含了一位女性對于母親角色和生育意義的公開審視。“《自白》是我在產后抑郁期間寫下的一些文字。”韓夢云說道,“創作《自白》某種程度上是一種自我救贖。通過書寫,通過記錄,通過相信繪畫和表達的意義,我又找回了自我。”另一方面,她指出,“母親和孩子一直是非常邊緣性的話題,很難進入大眾的視野,也不會被放到藝術史里面去述說。”這也與如今國內外越來越多女性策展人和藝術家付出的努力不謀而合,正如本屆威尼斯雙年展策展人塞西莉亞·阿萊馬尼(Cecilia Alemani)所說,“本屆展覽既是對女性創造力系統性地挖掘與回溯,也將不同的時代交織來搭建新的歷史敘事”。而在展覽“未有名目的言說”中,通過“陰性書寫”,會有更多的人在他人的敘事中產生共情。
此次展覽將持續至2022年7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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