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死的筆趣閣：網絡文學侵權為什么屢禁不止？

2022-07-02 18:07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2022年5月26日，Priest、唐家三少等522位網絡作家聯名發布《保護網絡文學版權的聯合倡議書》。與之相伴，“筆趣閣盜版網文年入62億”沖上微博熱搜。網絡文學版權問題再一次引起大眾熱議。

在#522位網絡作家聯名倡議反盜版#的微博話題下，我們分別采集了兩篇官方媒體報道和一條網絡大V博文下熱度較高的一級評論，共928條（時間截止到2022年6月7日）。面對盜版，網民發出了什么聲音？接近半數網友明確表達了對網絡文學盜版的態度。除此之外，討論網絡文學正版平臺存在的問題也成為網友的重要關注點。也有部分網友將視線投到筆趣閣的巨額盈利上，提出疑問，“筆趣閣不是免費嗎？怎么賺的這多呢？”

筆趣閣是什么，從何而來？憑什么年入62億，又是如何在法網恢恢之下屢次逃脫，成為網絡文學侵權中“打不死的蟑螂”？我們將以數據解讀互聯網文學面臨的盜版困境。

筆趣閣是何方“神圣”？

近年來，網絡文學市場版圖逐漸擴大。據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CNNIC）于2022年2月25日發布的《第49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2017年到2021年網絡文學用戶規模持續增長，2021年達到5.02億人。

“我們不生產小說，我們只是小說的搬運工”，有網友調侃道。對比需要付費的正版網絡文學平臺，免費的盜版平臺無疑對廣大讀者有著極大的誘惑力。而筆趣閣所做的事，正是將更新的網絡文學即時上傳到網絡站點或APP中，供讀者免費觀看。

即將揭曉的第一個角落，是龐大的筆趣閣家族。天眼查顯示，與筆趣閣相關的軟件著作權登記達到71家，“綠化版”“破解版”“最新版”，紅橙粉藍一應俱全。筆趣閣網絡站點則更是經過多次遷移更新。事實上，筆趣閣已經成為網絡文學侵權平臺的縮影。

在微博的熱門評論中，也不乏網友對筆趣閣的巨額盈利產生興趣。正版網絡文學平臺通過閱讀付費以及售賣網絡文學IP盈利。筆趣閣則通過免費的網絡文學，吸引大批讀者和流量，借此吸納商家投放廣告獲取盈利。這些廣告商既包括抖音、移動等知名企業，也包括閃奇視頻等鮮為人知的APP，甚至還有大量黃色網頁、博彩游戲。

“沒有了筆趣閣我以后也不會看小說了。”“抵制侵權，支持正版。”“我是正版受害者。”不同的聲音代表著不同的立場，交織在評論區中。

誰在向筆趣閣“宣戰”？

在本次聯名維權事件中，首先向筆趣閣“宣戰”的是網絡文學作者和正版網站。

整體來看，創作者們對侵權行為深惡痛絕，絕大部分表示了強烈的抵制態度，認為侵權行為非常惡劣。對比兼職創作者，全職創作者更加厭惡侵權行為，但兩者的態度傾向高度統一。98.1%的全職創作者和96.5%的兼職創作者都會在意被侵權。

而在維權經歷中，三成創作者有過維權行動，僅有6%的作者維權成功。近半數作者沒有維權經歷并且表示不會采取維權行動。值得一提的是，超過四成作者是在權衡之后選擇了放棄維權。

與此同時，網絡文學平臺正配合主管部門，不斷探索網絡文學版權保護新路徑。其中，以掌閱、阿里、閱文為代表的平臺通過開發保護技術、加強監管與審核、取證與訴訟等方式，精準打擊盜版侵權現象。

從國家力量出發，立法、司法、執法三方共同為網絡文學版權保駕護航。近年來，政府主管部門大力整治，網絡文學版權的保護問題逐漸走進公眾的視野。

在立法中，新修訂的法規制度進一步保護創作者的知識產權。2021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和新修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著作權法》等法律法規相繼施行。新《著作權法》第54條引入“對故意侵犯著作權或者與著作權有關的權利，情節嚴重的，可以在按照上述方法確定數額的一倍以上五倍以下給予賠償。”同時，此次將著作權法定賠償上限提高到500萬元、下限設置為500元，彰顯出對侵犯著作權行為的加大懲治。相比于2010年的著作權法中規定的“五十萬元以下的賠償”，新著作權法邁出了保護知識產權的新臺階。

在司法中，裁判文書網顯示（統計時間截至2022年6月9日），關于網絡文學的案件多數屬于民事案由中的“知識產權權屬、侵權糾紛”。在498篇民事案由文書中，知識產權與競爭糾紛的案件占九成以上。值得一提的是，“侵害作品信息網絡傳播權糾紛”的民事案由達378篇，占著作權糾紛的79.58%。可見，信息網絡成為作品維權的較大難題。

在執法中，打擊盜版侵權的執行情況也是切實保障權利人的關鍵環節。2012年至2020年，全國各級人民法院審理著作權侵權進入執行程序案件共計1297件。進入執行程序的案件量占該年度全部著作權侵權案件的比例偏低，但整體呈上升趨勢，打擊盜版侵權取得了一定的實質成果。

此外，“劍網”行動也對網絡侵權盜版持續打擊。截至2021年9月29日，各級版權執法監管部門查辦網絡侵權案件445件，關閉侵權盜版網站（APP）245個，處置刪除侵權盜版鏈接61.83萬條，推動網絡視頻、網絡直播、電子商務等相關網絡服務商清理各類侵權鏈接846.75萬條，主要短視頻平臺清理涉東京奧運會賽事節目短視頻侵權鏈接8.04萬條。

面對創作者、正版平臺和法律的圍追堵截，筆趣閣依然成為漏網之魚。無論是創作者的聯合抵制，還是法律的強制施壓，在巨額利益的誘惑之下，盜版亂象屢禁不止。

是什么讓筆趣閣依然活躍？

《2021年中國網絡文學版權保護與發展報告》指出，在網絡文學高速發展的過程中，盜版平臺、搜索引擎和應用市場已成為盜版侵權的“三座大山”。其中，作者和正版平臺一致認為盜版平臺侵權最嚴重。

隨著計算機網絡技術的發展，盜版平臺開發門檻進一步降低。在“閑魚”閑置交易平臺中，爬取正版網絡小說內容應用的代碼售價僅50元。不少盜版平臺仿照正版平臺的設計和功能，提供了接近正版平臺的閱讀體驗，誘導用戶閱讀盜版，進而構建盜版-分發-廣告的規模化灰色產業鏈。

由于競價排名、聚合鏈接等機制和轉碼閱讀等功能，搜索引擎也成為眾多盜版站點的聚集地，加劇了盜版內容的傳播。有網絡作家表示，搜自己的作品，搜索引擎首頁會優先顯示盜版站點，而進入盜版網站后，嵌入搜索引擎的瀏覽器又通過轉碼閱讀功能美化閱讀界面，“劫持”正版用戶。有網友頗有體會：“很多都分不清正版盜版吧，UC、夸克那些都把正版鏈接藏得特別深。”

應用市場對于閱讀類App的管理也存在較多漏洞。大部分應用市場對App上架的審核并不嚴謹，缺乏對App上傳者證照資質、作品授權等方面的追溯和審查，對于App侵權行為的管控力度也較弱。以 “筆趣閣”為例，其在各家應用市場上有著眾多同名或名稱相似的App，少則幾款，多則數十款，出現了“盜版也被盜版”的荒謬現象。

從既有案例來看，網絡文學侵權案件判罰以經濟賠償為主。2019年，由于平臺網絡文學作品被盜版，上海玄霆起訴阿里一搜網。法院認定阿里一搜網60部作品構成侵權，最終判決阿里公司賠償玄霆公司經濟損失85萬元，賠償玄霆公司為制止侵權行為支付的合理費用25萬元。2017年上海玄霆訴精排全本書城侵權案中，精排全本書城2,198部小說經確認侵犯信息網絡傳播權，楊浦法院判決運營者余某犯侵犯著作權罪，判處有期徒一年八個月，緩刑一年八個月，罰金人民幣18萬元。

當前，網絡文學作品維權存在不少困難，尤其是對于作為個體的創作者而言，這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創作者維權的信心和決心。在維權過程中，維權的復雜度和維權渠道的稀缺是最大阻礙，維權過程對創作者心力的損耗和維權成本次之。如果案件進入訴訟程序，維權時間的不確定性也是主要問題。數據顯示，維權時間在6個月以上或“不確定”的受訪作者占比七成以上，僅有不足三成的受訪作者表示維權時間在6個月以內。

“網文作者既害怕自己的作品出現在筆趣閣，又害怕沒有出現在筆趣閣。”網友在評論中多次提到。出現在筆趣閣意味著網文作者自身權益被侵害，而沒有出現在筆趣閣，則證明作品“糊了”。事實上，“筆趣閣們”屢禁不止，讀者的難以割舍是重要原因。在928條微博評論中，盡管支持網絡作家維權的評論是主流，但剩下的聲音仍然占據三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