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墨西，美國伊利諾伊大學博士候選人，一位年輕的歷史研究者，2021年確診乳腺癌，并接受了切除雙乳的手術。在播客《隨機波動》的第67期節目中，她分享了自己從確診到手術的心路歷程。

與林墨西相似的情況不在少數。2020年，乳腺癌在全球新發病例達到226萬例。乳腺癌取代肺癌，正式成為全球第一大癌。

 數據來源：世界衛生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機構（IARC）
 數據發布時間：2020年12月15日

在中國，被稱作“粉紅殺手”的它，發病率居于女性惡性腫瘤的首位。

數據來源：世界衛生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機構（IARC）
數據發布時間：2020年12月15日

乳腺癌的發病年齡越來越早，許多女性不得不在30-50歲的盛年切除單側或雙側乳房，接受數十年失去乳房的人生。

然而，切除乳房是必選項嗎？確診之后面臨的一定是灰暗的余生嗎？

隨著醫療技術的發展，患者擁有了更多的選擇。從確診到手術，長達數十年的治療與恢復過程，乳腺癌患者的生存境況正逐步得到改善。

從醫學角度來看，

乳腺癌治療方式發生了哪些變化？

大多數患有乳腺癌的女性都會接受某種類型的手術治療。目前的手術方式主要分為兩種，一種是保乳手術，也被稱為乳房腫瘤切除術，即僅切除含有惡性腫瘤的部分乳房的手術；另一種是乳房切除術，即切除單側或雙側整個乳房的手術，包括所有乳房組織，有時可能還包括附近組織。

切還是不切？這對女性來說是一道難題。但在歷史上的許多時候，這個選擇并不完全由女性患者自主決定。

對于乳腺癌治療方法的討論，大約在公元前1600年就已經開始，身為大祭司的伊姆霍特普留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次對乳腺癌的記載?！皫臀野阉械簦　惫?00年，波斯王后阿托莎在發現自己身患乳腺癌時，表現出驚人的勇氣，命令奴隸用刀把她患病的乳房切掉。

伊姆霍特普寫在莎草紙上的乳腺癌觀察手稿

“不要切除腫塊。切除腫塊的人很快便會死亡，而不切除的人活得更長。”“腫塊在向周圍的組織延伸，像螃蟹的腳爪，得把正常組織也切掉才行！”公元前400年和公元前168年，希波克拉底和克勞迪亞斯·蓋倫先后提出癌癥治療的不同觀點。

到了近代，1882年，被稱為“現代美國外科學之父”的醫學家威廉·霍爾斯特德創立了具有里程碑意義的乳腺癌根治術。這種手術不僅切除整個乳房，還會切除周圍的部分肌肉、淋巴結甚至鎖骨。大范圍地切除清除了癌組織，但也嚴重損毀了患者的身體，導致女性術后基本處于殘疾狀態。盡管后來出現了傷害更小的治療方式，但這種根治術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仍然占據主流。

20世紀下半葉，為提高患者生活質量、減少并發癥，醫學界才開始探索改良的乳腺癌根治術，不斷縮小切除的范圍。20世紀末，保乳手術的有效性被不斷證實并運用在實際的治療當中，乳腺癌治療終于進入了以生存質量觀點為主導的人性化階段。

近代以來，得益于醫學技術的發展，乳腺癌的治療方式發生了較大的變化，不斷向更加人性化的方向發展。

數據來源：好大夫在線網站
數據發布時間：2017年3月15日

20世紀下半葉，為提高患者生活質量、減少并發癥，醫學界才開始探索改良的乳腺癌根治術，不斷縮小切除的范圍。到了20世紀末，保乳手術的有效性被不斷證實并運用在實際的治療當中，乳腺癌治療終于進入了以生存質量觀點為主導的人性化階段。

在歐美發達國家，乳腺癌患者接受保乳手術的比例約為50%-60%。在中國，2000年之前的乳腺癌患者接受保乳手術的比例不足10%，但到了2019年，這一數據達到了18.2%。

數據來源：
好大夫在線，https://m.haodf.com/neirong/wenzhang/9322964752.html
臨床在線，https://www.cn-healthcare.com/article/20190920/content-523862.html
數據發布時間：2019年9月18日

見微知著，社會在改變

縱觀乳腺癌治療方式的發展過程，醫學上的進步固然重要，但是更先進的治療方法能否被實施，可以在什么樣的群體當中實施，更多的是一個社會結構性問題。

首先，疾病治療的過程，也是醫患雙方權力博弈的過程。

2012年，任職于美國杜克大學的內科醫師、行為科學家彼得·于貝爾出版了一本討論醫患關系的著作《生命的關鍵決定，從醫生做主到患者賦權》，講述了美國半世紀前的醫患權力關系變化。

書中指出，在治療過程中，醫方往往認為自己掌握更多的科學事實，相比聽診器的另一端，自己處于理性的一方，做出的決定應該更加完備。而患方因為不具備醫學背景，而被期待配合治療、遵從醫囑。

19至20世紀，乳腺癌治療中的活體檢驗都和手術合并在一起。這意味著，假如患者所生腫瘤為惡性，醫生就會在活檢過程中直接切除乳房，中途不會把女性從麻醉中叫醒。曾為美國第一夫人的貝蒂·福特在罹患乳腺癌后，也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主刀醫生摘除了乳房。

林墨西是幸運的，是否要與乳房告別，是否要進行乳房重建，她擁有知情權和選擇權。林墨西接受乳房全切手術，是綜合多位醫生建議后自己做出的決定。

隨著社會的發展以及互聯網的普及，患者在治療過程中的主動性不斷增強。一方面，患者的多樣化需求增加，權利意識提升，在確診乳腺癌之后期待獲取更多的信息。不少在線醫療平臺、病友互助小組的建立為患者提供了更多的途徑。

另一方面，隨著互聯網的發展，許多科普網站和平臺紛紛建立。知識的普及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醫患之間的專業壁壘，患者能夠通過多種途徑了解自己的病況。

 數據說明：根據百度百科“乳腺癌”的搜索結果整理得出
 數據獲取時間：2022年6月4日

此外，性別權力關系的變化，也間接推動了乳腺癌治療方法的改變。

受到女性主義思潮的影響，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的美國曾萌發過一場婦女健康運動(Women’s Health Movement)。這場運動批判醫學界的性別歧視，爭取女性包括墮胎權在內的身體自主權。它影響了醫學治療的多個領域，包括對活檢與切除同時進行的乳腺癌手術的批判。

婦女健康運動成功地打破了男性在醫學界的壟斷地位，對女性進入醫學領域具有里程碑式的意義。彼時的美國，醫生基本上都是男性。但今天，我們看到越來越多的女性進入醫療領域，成為了醫生。

美國醫學院協會發布的數據顯示，2017年，女性錄取者數量首次超過了男性；2018年，女性申請者數量首次超過了男性。

數據來源：美國醫學院協會（AAMC）官網
數據發布時間：2021年12月8日

更多的女性進入醫療領域，在一定程度上改善了乳腺癌患者們的生存環境。美國哈佛大學陳曾熙公共衛生學院的一項研究發現，和男性醫生相比，女性醫生的醫療行為模式更加細致、更善于照顧人、更常給出預防性治療和護理指導。在檢查患者時，她們能更好地以患者為中心進行溝通，更多進行精神心理方面的干預。在乳腺癌的治療過程中，女性醫生會更加關注患者的傷口是否美觀，是否有助于女性患者術后傷口的恢復和信心的重建。

其次，不同于其他器官，乳房作為女性的第二性征，被賦予了特殊的意義。華中科技大學同濟醫學院附屬湖北腫瘤醫院的黃小程等人在研究中指出，乳房切除術會對女性的形象產生影響，可能導致焦慮和沮喪等情緒，產生在性和自我形象方面的自卑心理，最終影響患者的生活質量。

因此，隨著醫療技術的發展，乳房重建手術也已成為乳腺癌整個治療過程中的重要一環。患者可以根據自己的需求選擇是否重建。

對于不進行乳房重建的女性，也有不同類型的義乳文胸供女性選擇，既可以幫助乳房切除術后的女性重塑曲線，也有助于保持脊柱的平衡，從而幫助她們減輕負面心理，重拾自信。

數據來源：健康界網站、百度學術
數據發布時間：2021年9月29日

乳腺癌治療方式的改變，還得益于醫學觀念的轉變。

一直以來，乳腺癌治療方法都是標準的“三件套”：手術、放療、化療，即用刀來切，用射線來烤，用化學試劑毒死癌細胞，與此同時也會損傷很多正常細胞。

但是，近年來醫學界越來越注重癌癥患者的生存質量。自2000年起，美國醫學界開始探究化療對部分癌癥患者的必要性。在乳腺癌的治療方式上，專家不建議復發危險性低或年齡較大的患者在手術后進行化療。林墨西就因此而得益，沒有經歷化療。

通過分析百度學術1999-2021年有關乳房重建和保乳手術文獻的數量，可以看到醫學界越來越重視人性化的治療方式。研究者的努力未必能夠改善當下乳腺癌患者的處境，但是從長遠來看，未來一定會有患者從中受益。

數據來源：百度學術
數據獲取時間：2022年6月5日

乳腺癌患者的現實圖景

我們在豆瓣小組“我家有位乳腺癌”中搜集了截至2022年6月9日發布的全部716條討論，清洗后最終得到569條討論，以期從親歷者的聲音中，窺見乳腺癌患者們的現實境況。

通過對標題和內容進行三級編碼，并對回復的數量及內容進行分析，我們得到了患者及家屬們最關注的內容。

數據來源：抓取豆瓣小組“我家有位乳腺癌”中搜集了截止到2022年6月9日發布的全部716條討論，由人工編碼得出。
數據獲取時間：2022年6月9日

在這些討論中，咨詢信息、病友互助和分享經歷類的討論最多，許多患者或家屬都想讓病友們幫忙分析病理報告，或者咨詢有關癥狀、治療方式等問題。還有很多患者希望通過分享自己的抗癌經歷，鼓勵更多人積極治療、不要放棄。

通過豆瓣小組“我家有位乳腺癌”，我們可以看到中國乳腺癌患者群體的縮影，也發現了許多亟待解決的問題。

分析病理報告的求助、診療注意事項的咨詢，折射出診療信息的不透明，患者和家屬沒有在醫生那里獲得足夠詳細的解答，只能在網絡上求助病友。尋求經濟援助、咨詢診療費用，反映出癌癥治療帶給患者家庭巨大的經濟負擔，醫療保障有所欠缺，公益機構沒有充分惠及到每一位需要幫助的患者。咨詢術后康復、義乳文胸等問題的患者不在少數，體現出醫院缺少術后隨訪和康復指導的服務，社會對于全生命周期的健康服務和管理仍有待提高。

盡管，乳腺癌患者仍然面臨著很多現實的問題。幸運的是，我們也在這些討論中，聽到很多積極的聲音，看到無論是患者、家屬、還是社會，都在為乳腺癌患者生命質量的提高不懈努力著。

END

對于乳腺癌，我們已經不需要過于的恐懼。治療手段日新月異，社會對于患者的身心健康也越來越重視。

無論是乳腺健康的女性，還是曾經或正在經受乳腺癌之痛的患者，我們需要的是更多關懷自己的乳房，科學預防，積極治療。

作者團隊：夏怡迪、楊凌、朱悅喆

指導教師：卞清

同濟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融合媒體報道》課程專欄

作者聯系方式：xiayiditju@163.com

參考資料：

1. 隨機波動 -《與乳房告別丨隨機波動067》

2. 世界衛生組織國際癌癥研究機構（IARC）

3. 尹燁 -《生命密碼2:人人都關心的基因科普》

4. 彼得·于貝爾 -《生命的關鍵決定，從醫生做主到患者賦權》

5. 王政 -《美國婦女健康運動的起因與發展》

6. 美國醫學院協會（AAMC）官網

7. 好大夫在線網站

8. 健康界網站

9. Yusuke Tsugawa -《Comparison of Hospital Mortality and Readmission Rates for Medicare Patients Treated by Males vs Female Physician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