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鈔屋》翻拍成韓劇的消息傳來后，第一反應是：有必要翻拍嗎？畢竟西班牙版的《紙鈔屋》就是在Netflix上火遍全球的，《魷魚游戲》之前，它才是Netflix上觀看人數最多的非英語劇集。何況，《紙鈔屋》第五季是去年12月才上線的，這翻拍幾乎是無縫對接。或許Netflix是看到《紙鈔屋》本身是個大IP，加上韓劇《魷魚游戲》全球爆紅，Netflix希望借助這股東風讓韓版也火一把。 

韓版《紙鈔屋》海報

第一時間看了釋出的第一季6集，心里就下了結論：至少第一季是別指望復制《魷魚游戲》的奇跡。翻看編劇和導演的名字，既往作品口碑平淡，在韓國大概就三線水準。韓版《紙鈔屋》有著原版的底子，不至于太爛，但編劇和導演這一回也沒有超常發揮。爛番茄、IMDB、metacritic等曾給西班牙版打高分的平臺，紛紛給韓版打出低分。 

IMDB上原版8.2分，韓版5.1分。

原版五季，季與季之間雖水準各有高低，撇除掉一些bug與人物的降智不說，總體來看，這是一部很好的下飯劇：全程高能、處處有反轉的精彩劇情，顛覆既往類型敘事的人設與腦洞，鮮明立體的人物與充滿張力的情感關系……原版能夠火遍全球，還在于它擊中人們內心中隱秘卻又蠢蠢欲動的反抗體制、撕毀權威的沖動，整部劇洋溢著一股危險的浪漫主義氣息。

它是危險的，反政府主義的幽靈在游蕩，幾個主人公是社會的邊緣人物，內心奔涌著反體制、反政府、反國家的沖動。他們要打劫西班牙銀行，因為“這些錢都流到了銀行，那些錢直接從制鈔廠，流到了最富有的人的口袋里”。“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他們“竊國”，也如愿成為眾人歡呼的英雄。評論家熱情洋溢地說道，它能引起全球觀眾的共鳴是來自于“它所描繪的社會和經濟緊張局勢，以及因為它所提供的烏托邦式逃避”。

它又是浪漫的。直到第五季雙方才有真正失控的殺戮，否則大部分時間是教授與警方的智力決斗，觀眾時常因高智商犯罪嘆為觀止，價值的鐘擺也偏向盜賊團伙。無論是紙鈔屋內外，幾個主人公哪怕在生死邊緣游離，仍然精力旺盛地談著多角戀愛、做著雙人運動，荷爾蒙的氣息有時比血腥味更重。

韓版的改編顯然沒有把握住這些精髓，編劇笨拙的地方在于，它把這個世界性的故事寫“實”了，變得韓味十足。更滑稽的是，故事的背景還是設置在還未到來的2025年，明晃晃的虛構極大削弱觀眾的代入感。 

2025年，防彈少年團都在朝鮮平壤開演唱會了。

彼時韓國與朝鮮政治上雖然還未統一，但經濟上已經開始統一的步伐，雙方共同設立一個“共同經濟區”，朝韓共同發行統一貨幣。本以為經濟上的合作會造福底層百姓，最終肥的仍是資本家的腰包，于是教授集結一批對社會不滿的邊緣分子，他們決定闖入共同經濟區的造幣局，盜竊4萬億韓元…… 

假若不是朝韓經濟統一，這個故事就不能存在了嗎？

西方觀眾對朝韓關系的了解不多、興趣也沒那么大；作為一個東亞觀眾，雖然對此了解很多，但我也是看膩了韓國影視劇中對朝韓關系的刻板敘事。從早年的《生死諜變》《共同警備區》《太極旗飄揚》到這幾年的《愛的迫降》《鐵雨》《特工》《鐵雨2：首腦峰會》，韓國編劇對朝鮮、對朝韓關系遵循著同一種想象。這種單一而乏味的想象，也讓幾個主人公的人設與原版相比魅力大失。

“東京”（金鐘瑞 飾）已無原版的癲狂、沖動、狠辣。編劇亦把這個角色寫得很“實”——一個熱愛韓流、對韓國原本抱有美好想象的朝鮮姑娘，因遭到現實的殘酷蹂躪，憤而成為絕望的殺手。這是韓劇里那一類亦正亦邪的主人公的通用的成長背景，只不過東京是朝鮮人。東亞的編劇似乎沒有想象癲狂的能力，我們熱衷于文以載道，對任何反社會人格一定要究根結底找到社會源頭。 

上圖為原版東京，下圖為韓版。

柏林本是原版最受歡迎的角色，他是一個陰沉的變態，也是一個優雅從容的變態，有時會讓人聯想到《沉默的羔羊》里的漢尼拔，或者《越獄》中的T-BAG。韓版里的柏林（樸海秀 飾）成了朝鮮監獄里幸存下來的狠角色，他沒有優雅，除了簡單粗暴以外，還有濃濃的土味。 

上圖為原版柏林，下圖為韓版。

里約（李玹雨 飾）就是韓劇里逆反的富二代；丹佛（金智勛 飾）很努力去復刻原版，但亦步亦趨的金智勛，魅力還不如他在韓劇《惡之花》飾演的那個原創變態；原版里有強烈存在感、一心向錢的團隊“潤滑劑”內羅畢（張允柱 飾），在韓版里存在感大減，角色的記憶點比原版差不少；更別提可憐的赫爾辛基和奧斯陸了，幾乎沒有戲份。

原版里的教授刻畫得非常成功。他是團隊的大腦，運籌帷幄把控一切，屢屢化險為夷，智力卓絕；他也絕非“神人”，風險來臨他會緊張，幾乎沒有戀愛經驗的他在感情中顯得笨拙。搭配演員阿爾瓦羅·莫奇的呆萌扮相，整個角色頗為討喜。第一季中他的戲份幾乎占據一半，觀眾看得津津有味。韓版中，教授（劉智泰 飾）真的是一名教授，他沉穩時顯得無趣，感情中游刃有余反顯油膩，并且人設很容易讓觀眾聯想到韓劇里那些復仇的天才檢察官或天才律師…… 

上圖為原版教授，下圖為韓版。

如果說原版是激情和創造力的產物，那么韓版《紙鈔屋》就是一部流水線上的韓劇，深深鐫刻上韓劇的烙印。當然也不是說這部劇爛，假若沒有看過原版，還是可以把它當作一部尚可的韓劇饒有興致地追下去。可看過原版，難免覺得韓版乏味——劇情仍有危險，但不浪漫，無激情，少緊張，也失去對觀眾的煽動性。

當前韓國已經成為Netflix在亞洲的內容核心，Netflix對韓劇的依賴越來越重。流媒體的浪潮的確讓韓國電視劇有更多的資源、更多的機會，卻不見得能夠帶來更多的創造力。這多少是Netflix的算法基因決定的，太熱衷于IP，熱衷于續集，熱衷于計算與迎合大多數人的口味。Netflix今年以來股價跌跌不休，與《魷魚游戲》的最巔峰期已經跌去了70%，既與流媒體競爭有關，也與原創內容的總體平庸、爆款難以為繼有關。

韓版《紙鈔屋》就是一個例證。這部劇還會有續集，要不要看下去讓人猶豫。

【上海文藝評論專項基金特約刊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