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成熙

波斯帝國消逝已久，但我們仍生活在它難以估量的影響下。若非偶然查閱資料，我大概永遠不會知道英語中天堂 paradise來自阿契美尼德時代的古波斯語，它的原始含義竟然只是帶圍墻的花園。伊斯蘭時代之后，伊朗的建筑師們更是孜孜不倦，以一座又一座的波斯花園寄托對伊甸園的全部向往。

原來并非花園只有像巴比倫空中花園般遙不可及才讓人想象天堂。從居魯士的時代開始建造的波斯花園，至今仍在波斯文明所達到過的廣闊塵世中，以它一絲不茍的對稱美、繁復的描繪、鏡面般的水池和永不停歇的噴泉呈現出天堂般的勝景。

在看過世界上最著名的波斯花園泰姬陵后，我更急于一睹它的濫觴地伊朗的波斯花園真容。如今伊朗的傳統宅院依然按照經典波斯花園樣式建造，遍布國土。當然還有更為精美的古老花園對游客開放，有的已經成為世界文化遺產。

伊斯法罕 四十柱宮花園（ Chehel Sotoun）

初次進入這座伊朗最富盛名的波斯花園的游人，大概都和我一樣有同樣的強迫癥——數宮殿柱子。而這正是奧秘所在：四十柱宮花園的宮殿只有二十根廊柱，另二十根則在殿外池塘的倒影中。水面上構成了整座花園的鏡像，令它無論左右還是上下都完美對稱。

阿巴斯二世在 1647年建造了這座皇家花園，讓人一窺全盛時期的薩法維王朝。長方形水池從大門引向宮殿，兩側鋪滿了伊朗人最愛的薔薇花。幽深的柱廊為涼亭式宮殿正門遮擋烈日，在重重樹蔭下帶來清涼之感。這也是典型的薩法維時代的伊斯法罕建筑風格。

與其他波斯式建筑一樣，殿內照例是復雜拱頂和令人眼花繚亂的鏡面與馬賽克裝飾，即便已看過無數次類似風格，我依然忍不住驚嘆。阿巴斯二世曾在這里接待過被他擊敗的烏茲別克汗，以及從莫臥兒流亡至此的胡馬雍。宮殿中最著名的便是表現這些場景的壁畫。不過，我最喜愛的還是在這些宏大題材下繪制的小幅細密畫風格的壁畫。臉龐圓潤、眼睛細長的青年貴族男女喝茶、沉思、野餐。貪婪地看完一圈后我來到宮殿外花園小憩，搖曳的絲柏樹影中，似乎還能依稀尋到他們柔和自得的姿態。

卡尚 Fin Garden

烈日炎炎的沙礫荒丘之中突然出現一座小巧秀美的花園，疲憊的旅人怎能不欣喜若狂？也難怪我對Fin Garden一見傾心。它是伊朗現存最古老的波斯花園，完成于1590年的阿巴斯一世時期，多年的不斷修繕令它同時擁有薩法維、贊德和卡扎王朝的建筑風格。

高大的柏樹在草坪上投下重重疊疊的陰影，淙淙的流水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水引自附近山谷中的所羅門泉，清澈明凈，流動在縱橫整座花園的藍色水渠中，每隔一小段便有一個小噴泉，并在中軸線的涼亭前匯聚成一方水池。對于水的重視源于古老的瑣羅亞斯德教，波斯人崇拜它潔凈的能力，在花園中大量使用。而在穆斯林們對于伊甸園的描摹中，水作為伊甸園四大河流的象征更是不可或缺。我并非這兩種宗教的信徒，但此刻湛藍的水、濃綠的樹蔭和淡黃色的涼亭相互映照，涼風撲面，確實讓人恍然間如置身天堂。

中心的幾座涼亭表面雖樸素，內部依然華麗——或能看出它曾經華麗，比如兩面墻上快剝落的巨大侍女壁畫。穹頂上的壁畫簡略地描繪了貴族男女們游獵的場景。在這里最宜坐在拱廊前享受涼風，并聆聽不知疲倦的噴泉聲響，不知不覺便能揮霍整個下午。

設拉子 Eram Garden

古蘭經中，eram就是天堂之意。這座建于19世紀末葉的花園如今還擔當植物園的功能，棕櫚樹帶來熱帶風情。水池后有著一座名為Qavam House的商人大宅，且帶有一點維多利亞時代的建筑風格。由于設拉子是波斯大詩人哈菲茲的故鄉和埋骨之地，房屋外墻上都以他的詩句裝飾。可惜住宅并不對外開放，讓人難以一探究竟。

亞茲得 Dowlat Abad Garden

初看它似乎有些貌不驚人，沒有四十柱宮的富麗，也沒有Fin Garden中網格般整齊密布的水渠，也不如Eram Garden陰翳涼爽。但這里是沙漠中央，藍色水池的存在本身便是奇跡。

Dowlat Abad花園建于贊德時期，是卡里姆汗為自己修建的住宅。高高聳立的風塔是它的標志，在數百米開外便能看到這座世界最高風塔。踏入園中，在石榴樹、松柏和葡萄架環繞下的長方形水池如約而至。為能最好地欣賞這沙漠綠洲般的風景，卡里姆汗在水池盡頭修建了一座精美的六角形宅邸。狹窄的旋轉樓梯通往八座露臺，提供各異的角度欣賞風景。不過最美的還是宅邸內部，穹頂正下方有大理石砌起的圓形室內水池，四面通風，涼爽宜人。二層圍繞回廊而建的尖拱玻璃彩窗尤為迷人，陽光透過伊斯蘭式的繁復彩色花卉圖形，微微照亮頭上仿佛無窮交錯的穹窿，帶來的眩暈感幾乎要讓人進入宗教冥想。

這座花園如今還兼做餐廳。羅伯特·拜倫曾在《穿行內陸亞洲》中寫到1930年代他在四十柱宮花園參加的一次總督晚宴，古老的涼亭前鋪滿波斯地毯，燭光照亮水池。并非人人都有機會參加總督的招待會，但為何不在Dowlat Abad花園中擺滿的寬大波斯式榻床上尋找卡里姆汗曾有的奢華生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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