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6日上午，江西贛州市中級人民法院第五審判庭，62歲農民明經國站在被告席接受審判。

明經國是贛州市南康區十八塘鄉樟坊村人。8個月前，他舉起鐮鏟，揮向前來做拆除動員工作的鄉人大主席的卓宇頭部。卓宇瞬間倒地，經過數次擊打后不再動彈，后在醫院被宣布死亡。次日，明經國被抓。

明經國辯護律師劉文華表示，庭審現場控辯雙方對于是否因為強拆而引發的血案進行了激烈的辯論。

出庭公訴人認為，現場并未發生強拆，之后發生血案和拆除房屋之間沒有關聯。在被害人沒有過錯的情況下，明經國多次用鐮鏟擊打其頭部，手段殘忍，影響惡劣，應該重判。

劉文華則認為，違法拆房正在進行，是本案發生的背景和起因。明經國擊打卓宇，系防止自己的人身、財產遭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只是程度過當，應該減輕處罰。

當天下午約19時，庭審結束，主審法官宣布將擇日宣判。

血案和拆房有無關聯？

贛州市檢察院在起訴書中介紹，2017年3月17日，挖機師傅根據安排，到樟坊村大屋組拆除危舊土坯房。十八塘鄉干部即被害者卓宇前方監督土坯房拆除工作進展。之后二者引發沖突，釀成血案。

澎湃新聞注意到，去年開始，贛州開始全面推行“空心房”整治。2016年7月18日，贛州市現代農業攻堅戰領導小組向贛州市各縣（市、區）人民政府，贛州經開區管委會，市直有關單位下發《贛州市農村“空心房”整治實施方案》（下稱“《方案》”）。

一些律師認為，整治方案中的“空心房”不是法律用語，沒有行政法規作為依據。

贛州市國土局副局長羅峰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介紹，國土資源部文件中表述了“空心村”，所以贛南地區由“空心村”引申出了“空心房”的概念。實際上“空心房”，是贛南本地農村對農民閑置、無人居住的危舊土坯房的一種俗稱。

3月21日，澎湃新聞曾探訪明經國老屋，屋頂靠近被拆除的豬圈一側瓦片掉落，側邊留下個窟窿。

對于窟窿的形成，劉文華稱，多位出庭的證人證實，窟窿系由前來做拆除工作的挖機造成，至于是否誤拆，雙方存在爭議。

劉文華則認為，《方案》是拆“空心房”的政策基礎，是本案發生的政策起因，然而該文件的大政策是違法的。“土地管理法雖然規定了‘一戶一宅’，但對‘一戶多宅’的處理沒有規定，根據法無明文規定不可為的精神，政府不能想當然地就是要求拆掉。”他認為，違法拆房正在進行，是本案發生的背景和起因。

檢察院在起訴書中稱，“卓宇根據工作職責到現場監督土坯房拆除工作進展，看到挖機停止作業，了解情況后在附近察看其他土坯房。不久，明經國從兒子明小龍處得知上述情況，遂回到家中，拿了一把鐮鏟趕到現場。”

公訴方認為，案件的發生和拆除危舊土坯房工作并無關聯。首先，卓宇系鄉人大主席，前往現場是監督工作，并非參拆人員；其次，雙方發生沖突前，挖機早已經停止了作業，更沒有強拆一說。

拆除前是否經過同意？

事發前，明經國是否同意拆除自家房屋，這也成了11月16日庭審現場的焦點之一。

檢察院起訴書中稱，根據工作安排，贛州市南康區十八塘鄉樟坊村村委會于2017年2月23日、3月16日兩次召開該村新、老大屋組戶主會，部署危舊土坯房拆除工作。期間，該村委會還安排人員到村民家中征求村民的同意，通知村民做好拆除工作。

出庭作證的幾個村干部稱，明經國曾口頭同意拆除自家房屋，但沒有留下書面證據。

2月23日召開的樟坊村村委會中，明經國曾在“到會人員”處簽字。此次大會的會議記錄提及即將進行危舊土坯房整治工作。

“如果屋主不同意的話就會當場反對，沒有當場反對也就認為是同意，我們去拆除的時候屋主也不會反對，所以我們就認為明經國同意了。”一名樟坊村村干部在證詞中稱。

劉文華則認為，2月23日的會議不能得出明經國同意拆房的結論。會議的整個過程都是干部的單方面講話，并沒有征求村民的意見，也沒有記錄村民的意見，“到會人員簽字并不是對會議記錄內容的確認。”

劉文華還表示，從明經國及其家人對拆房子的急促反映來看，符合不同意的行為表現。如果明經國此前是同意的，也不至于在事發時對拆房有如此強烈的阻攔。

故意傷害，還是故意殺人？

贛州市檢察院起訴書中描述了事發當天的經過。“（明經國）拿了一把鐮鏟趕到現場，看見挖機停放在其老屋前，便大聲叫喊，不顧在場村干部勸阻持鐮鏟砸爛挖機玻璃。被害人卓宇見狀便打電話報警。”

明經國見卓宇報警，心生怨恨，趁卓宇不注意持鐮鏟猛擊其頭部一下，將卓宇打倒在地，其佩戴的安全帽也被打落，明經國緊接著上前持鐮鏟再次擊中卓宇頭部。

在場人員見狀，立即上前阻止明經國，并將其抱住。明經國用力掙脫后，揮舞鐮鏟使旁人無法靠近，并趁機再次持鐮鏟連續擊打卓宇頭部兩下，致卓宇當場死亡。

檢方的起訴書認為，明經國故意非法剝奪他人生命，致一人死亡，應當以故意殺人罪追究其刑事責任。

公訴方認為，在被害人沒有過錯的情況下，明經國多次用鐮鏟擊打其頭部，手段極其殘忍，影響非常惡劣，建議予以重判。

劉文華認為，明經國擊打卓宇，系防止自己的人身、財產遭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只是程度過當。第一次擊打的主觀心理狀態只能是傷害，而非殺人，“明經國和卓宇無積怨，其沒有打死卓宇的主觀動機。”

對于卓宇倒地后，明經國對其頭部又進行了兩次擊打的行為，明經國在庭上稱系無法控制情緒，打尸體泄憤。

劉文華說，上門拆房在自家門前引發的矛盾，應當與發生在社會上的嚴重危害社會治安的其他故意殺人犯罪案件有所區別。因基于義憤引發的或者具有防衛因素的突發性犯罪，應酌情從寬處罰。

庭審現場，明經國對自己的也表示了悔恨，“由于我的行為，現在毀了兩個家庭，真的特別對不起死者和他的家屬。”

庭審結束，主審法官宣布將擇日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