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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聽|《流放大街》五十年:滾石樂隊最后一張偉大的專輯
滾石樂隊的《流放大街》(Exile On Main Street)確實來自流放。1971年,樂隊為逃稅避走法國南部,盤踞在奈爾科特的大別墅,把流放變成一場持續(xù)數(shù)月的狂歡。房子形如一個多孔的巢穴。音樂人、名人、妻子及女友們、孩子們、動物、藥販子和身份不明的各色人等被水流沖刷進出,出沒在鋪人字形細木地板和淺色門框的豪闊空間。姑娘個個漂亮,樂隊成員赤足的腳底板墨黑。
錄音棚設(shè)在地下,墻壁滴汗,據(jù)說錄音的方式極其隨意?;埂だ聿槠潱↘eith Richards)和米克·泰勒(Mick Taylor)沒法滿足米克·賈格爾對錄音規(guī)劃性的要求?;菇?jīng)常缺席,好幾首歌里沒有查理·沃茨(Charlie Watts)的鼓。他們盡情享受白天,夜晚才陸續(xù)進棚。
古怪境遇中誕生偉大作品,《流放大街》的背景故事變成了傳說。但也有人指出,大眾津津樂道的版本有失實之處?;蛟S它是精心規(guī)劃的結(jié)果,歌曲也并非全部錄制于奈爾科特??珊玫墓适率侵圃鞊u滾神話(和幾乎一切)的煙霧彈,抱著但用無妨的態(tài)度,才演變成今天的版本。

《Exile On Main Street》專輯封面
1971年的滾石樂隊,從披頭士的陰影中崛起為地球上最大只的搖滾樂隊。他們在1960年代經(jīng)歷布魯斯爆炸和迷幻的紫霧,被成功和創(chuàng)傷親吻過雙眼?!读鞣糯蠼帧房此苹貧w根源布魯斯,實際是荒腔走板的布魯斯、鄉(xiāng)村搖滾、福音和靈歌的結(jié)合。
這支樂隊從來不是新流派的開創(chuàng)者。他們是一群學(xué)習美國傳統(tǒng)的英國人,但有自己的吐字方式和夢魘。這張專輯的錄音效果比靴子腿好點,和demo差不多;在18首歌的長度中,差錯的痕跡被保留。
這張缺乏“金曲”的專輯,隨著時間的流逝凸顯魅力。它曾在《滾石》雜志的“史上最偉大百張專輯”中排名第七,被樂迷公認為這支樂隊最偉大的專輯。
偉大來自放逐在南方的頹喪和神秘氣息。每首歌都很簡短,器樂間的距離充分,氧氣充足,但氣味混雜。像乘坐冒黑煙的老式拖拉機駛過田野,還未看清周圍的景象就過去了。但不知為何,嗆鼻的汽油味和清晨降下的露珠多年后仍停留記憶中。他們在法國南方的醉生夢死中九死一生,幸好沒有人再死掉。
這些錄音素材后來被米克·賈格爾(Mick Jagger)帶去洛杉磯加工,從黑乎乎的顯影紙中洗出了圣像(或是鬼影?)。關(guān)于這次出走是勇士還是懦夫的行為,后世多半出于對好作品的尊敬,把它解讀為膽敢挑戰(zhàn)稅法者的勇敢。其實誰知道呢,搖滾英雄也會想一走了之,把麻煩留在身后,只帶一顆靈魂和足夠的錢輕裝上陣。這可不是勇敢,但至少是令人艷羨的浪漫主義。
不過走到哪里,人間的麻煩都不會輕易松口。1971年的滾石樂隊幾乎快要一分為二。主唱米克·賈格爾和貝司手比爾·懷曼(Bill Wyman)很少參與錄制工作?;埂だ聿槠澆煌昝赖暮吐曀奶幊鰶],為這張專輯帶來濃烈的美國根源音樂色彩。
賈格爾的退后一步(不僅是允許聲線混入器樂中)為下層樹木帶來更多見天日的機會:尼基·霍普金斯(Nicky Hopkins)的鋼琴像出自廉價酒館,叮叮咚咚響個不停,指引《Loving Cup》《Torn And Frayed》的走向。米克·泰勒的貝司線在《Tumbling Dice》中像凸起的粗大青筋那么顯眼。鮑比·金(Bobby Key)的薩克斯四處攪動空氣。
開場的《Rocks Off》《Rip This Joint》是傳統(tǒng)的滾石之聲,電光石火,即興意味濃厚,撲騰著巨大的自我。薩克斯像游龍在陋室沖撞?!禨hake Your Hips》是吉他和人聲的雙人舞,雙方怒目而視,如同一支形制松散但暗藏力量的戰(zhàn)舞。高潮迭起的《Tumbling Dice》是一支色色嚴絲合縫的杰作。
在它之后進入第二部分?!禨weet Virginia》的氛圍驟松,仿佛從旋轉(zhuǎn)舞池跌回地板。嚴寒和炎熱在歌中攜手出現(xiàn),色彩繽紛,苦樂參半。渴望的呼喊和狗屎的惡心,奔跑的動力和抑制速度的努力,統(tǒng)統(tǒng)隨著大孔的篩子掉落在地上。
從第二張唱片開始,米克·賈格爾開始搖搖晃晃地發(fā)揮他的影響力。他所到之處,之前步履不穩(wěn)的縱情狂樂中被加入悔恨的成分。伊始部分的《Happy》還是壞孩子的樣子,但很快事情就發(fā)生了變化。
賈格爾的聲音在《Ventilator Blues》中濺得到處都是。煽動在有條不紊的節(jié)奏中進行,頓挫的短句比長句更有力量。在接下來的《I Just Want to See His Face》中,愛情的外形被稀釋,思想遭到摒棄,只剩下一張臉。《Let It Loose》的鋼琴打了個飽嗝。燈熄滅以后,光鮮亮麗的皮囊看不見了,愛情和好運被憂郁沖走,人也無能為力。它像一張專輯的最后一首歌,足夠?qū)拸V,讓情緒沉淀。但后面還有四首歌。
《Shine A Light》的窄巷里,柏柏爾女人的環(huán)佩叮當作響。爛醉如泥的人,“愿你聽到的每一首歌,都成為你的最愛”。專輯的倒數(shù)第二首歌里,有我聽到過的最美的祝福。真正的最后一首歌《Soul Survivor》把滿腹怨言滾成毒汁。鋼琴踩到神經(jīng),寧愿喝海水,也希望眼前之人即刻消失。

1969年,英國“滾石樂隊”成員合影 視覺中國 資料圖
就這樣,滾石樂隊在流放大街發(fā)表了他們最后一張偉大的專輯。他們用自己的方法暫時解決了樂隊內(nèi)部和外部的問題,在熟悉的領(lǐng)地把傳統(tǒng)發(fā)揚光大。但1960年代已經(jīng)結(jié)束,嬉皮和布魯斯的浪潮即將過去。曾經(jīng)占領(lǐng)整條街道、整座草場的怪異青年們就要步入人生正軌。換句話說,被工作和家庭吞沒至無蹤影。
存在著某些信魔鬼的秘密教派。教義告訴他們,純潔來自污穢,越墮落越接近天堂;溫吞水的行善比不上轟轟烈烈的作惡。在虔誠人士的眼中,大概滾石樂隊就是這種魔鬼的信徒。歌詞雖愁腸百結(jié),音樂只消跺幾下腳,便能驅(qū)散空虛、偏執(zhí)、惱怒和及時行樂的頹相。
在流放大街,痛苦和歡樂、無聊與樂趣熱烘烘地湊在一起,像一臺壞掉的點唱機,投入一枚硬幣就為你整晚播放歡歌。一首首轉(zhuǎn)瞬即逝的歌串起一個夜晚,夜晚終于被白天一口吞下,一切就發(fā)生在“流放大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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