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聞記者 王昱

“大家先在廣場上集合，等會跟著我們的導覽人員進入多門塔。”

“請大家注意，不要擁堵在路口，排隊依次上樓。”

在室內場館還未恢復運營的上海當下，“聚集”“排隊”“擁堵”等現象似乎不該出現在任何一場參觀活動中，但它們卻真真實實發生在了最近——一場由徐匯藝術館組織的“時空傳送門——白居寺吉祥多門塔線上特別活動”里。

沒錯，這是一場線上觀展活動。但區別于以往的云游直播，這一次徐匯藝術館聯合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數碼藝術系，在Vland平臺上打造了一個“可以互動的虛擬空間”。 參觀者進入之后，會獲得一個代表自己的卡通人物，然后在像用樂高拼起來的地圖中，跟隨導覽人員移動、探索和身邊的人交流。

虛擬+觀展+社交，創新的云游模式另人眼前一亮，而同時也讓人聯想起“元宇宙”這一新潮的概念。暢想未來，將線下的用戶體驗搬到虛擬世界。“元宇宙”可以改變我們的觀展方式嗎？

說起這次線上活動的緣起，不得不提徐匯藝術館于去年11月開始舉辦的“妙像煥彩 化境入微——西藏日喀則地區13-15世紀壁畫專題展”。

這是為紀念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而精心籌備的重要展覽。其中展出的大量壁畫內容正是來自白居寺吉祥多門塔。白居寺，藏語稱為“班廓曲德”，意為“吉祥輪大樂寺”，位于西藏日喀則江孜縣，始建于明宣宗宣德二年（1427年）。它是一座塔寺結合的藏傳佛教寺院建筑，是迄今西藏境內保存完好，最為雄偉華美的建筑珍品。

該展覽原定于今年5月22日截止，但由于3月疫情的影響，計劃好的“完美謝幕”被徹底打亂了。于是為了彌補線下的遺憾，徐匯藝術館便將展陳內容的精華搬到了線上，成就了這次“時空傳送門——白居寺吉祥多門塔線上特別活動”。

徐匯藝術館舉行的“妙像煥彩 化境入微——西藏日喀則地區13-15世紀壁畫專題展”。   徐匯藝術館  圖

Vland誕生于2021年，是一個通過融合實時音視頻技術與游戲化場景生成技術，打造“虛擬空間即服務（Virtual Space as a Service, VSaaS）”的社交互動云平臺。它分為創建者端和用戶端，具體來說就是創建者可以通過Vland的Studio 地圖編輯器，零代碼搭建不同場景的虛擬空間。而在用戶端，用戶可以通過鏈接進入空間，創建自己的虛擬形象或使用 AI 動態頭像，在虛擬客廳里像玩游戲一樣走來走去、與其他用戶互動，完成線上場景中的實時交流。

因此進入“多門塔”的虛擬空間后，參觀者首先會看到一個類似樂高地圖的游戲化場景。其次在界面的最上端，展示著一排用戶的視頻窗口，參觀者可以選擇“露臉”，也可以使用 AI 動態頭像出現，而在地圖上，大家則化身為一個個“樂高”小人，自由行走。

類似樂高地圖的游戲化場景中，觀眾化身為一個個“樂高”小人。   視頻截圖

就如同線下旅行團一樣，正式開始后，所有“樂高小人”先集中在塔前的廣場上，然后在主持人的帶領下，依次進入“多寶塔”中探秘。在塔內一些指定的位置上，則會出現紫色的感嘆號圖標，走近點擊后可以查看與塔內壁畫相關的圖片或視頻。而為了增加內容的豐富度，徐匯藝術館還結合線下展覽的內容，進行現場連線直播，另外還有藏地攝影師帶來的實時畫面，只要通過鏡頭的切換，用戶就可以看到幾千公里外的西藏美景。

點擊紫色的感嘆號圖標，可以查看相關的圖片或視頻。   視頻截圖

藏地攝影師帶來的實時畫面。        視頻截圖

線上互動也需要“社交距離”

“剛開始我還有點擔心，因為整個界面并不像3D游戲那么炫酷，反而很像過去老式游戲機里的畫面，不知道對于今天擅長玩網絡游戲的孩子來說，是否具有吸引力。但沒想到活動結束后，很多家長說，小朋友玩得很開心，因為里面有很多空間可以探索，這本身就很符合游戲的特點。”徐匯藝術館的策展人唐麗青告訴澎湃新聞。

的確，基于技術的限制，目前Vland上的“多寶塔” 只是一個二維平面地圖，從視覺上來說和真實的多寶塔仍然相去甚遠。但唐麗青認為與傳統的云游直播相比，Vland仍然具備了更多的功能，玩法更加特別。

“過去在直播間里，觀眾如果有什么反饋，只能在評論區留言，大家互相看不到，也無法實現即時交流，但在Vland上交互是非常豐富的，你不光可以打字，還可以視頻語音。其次你還可以在主持人‘廣播’的時候，同時跟旁邊的人竊竊私語，甚至可以把公放的屏幕關掉，自己去探索。”唐麗青說。

如果你是一個對“紅白游戲機”熟悉的人，這樣的場景或許能喚起你的童年記憶。  視頻截圖

建立私域，是Vland上一個很有趣的社交功能。這不像過去聊天軟件，你必須點擊對方的頭像，建立對話框才可以進行私聊。在Vland的地圖上，兩個“樂高小人”只要靠近，就會形成一個獨立的“聊天空間”，只要沒有人靠近，就不會被聽到，而第三個人的加入也只要走近就行。

“疫情期間，相信很多人都使用過zoom、騰訊會議這樣的在線會議軟件。仔細留意，你會發現雖然被聚在一起，但大家是不說話的。因為只要打開麥克風，誰都能聽得見，人員之間是沒有社交距離的。但在Vland里，兩個人只有走近才能聽見對方的聲音，有點類似我們真實社交場合里的場景。”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數碼藝術系的李謙升老師解釋道。

在地圖上，兩個人只有走近才能聽見對方的聲音。另外用戶可以在聊天界面，選擇對所有人說話。   視頻截圖

云游也能感到“擁擠”？

李謙升帶領上大數碼藝術系的學生參與了這次徐匯藝術館線上活動的設計工作。他表示為了實現用戶更好的體驗，“多門塔”的地圖設計是非常有講究的。

“在信息可視化設計中，我們通常說有三種不同的敘事結構。一種是線性敘事，就是純粹在作者的主導下，跟隨作者的思路去欣賞。另一種是自由探索敘事，就是完全沒有任何引導，觀眾進來想看啥就點啥。而這次我們采取的方式叫做‘引導式敘事’，換句話說就是用戶先跟著主持人講解熟悉地圖，熟悉里面的內容，等講解完了之后，再進行自由探索。”

引導式敘事，就是用戶先跟著主持人講解熟悉地圖，再進行自由探索。  視頻截圖

因此主持人的角色尤為重要，而這也為講解帶來了新的難度。

“按照現在的網絡視聽習慣，十幾秒內如果缺少讓人感興趣的東西，大家可能就不會繼續看了，所以我們在講解的過程中，要不斷地高頻輸出。講解的節奏也很重要，還要應付不斷被打斷的狀況。”唐麗青介紹道。

而最麻煩的，還有操作的問題。在“時空傳送門——白居寺吉祥多門塔線上特別活動”中，唐麗青一會要帶領觀眾在Vland上進行探索，一會兒要出現在線下展廳進行直播，還要騰出空與遠在西藏的特別嘉賓進行連線，線上線下多視角的切換，增加了操作的復雜性。

“把線下轉移到線上，對于觀眾來說，參與成本是降低了，但對于我們來說，不僅是策展人，包括現場所有的操作人員，對新技術都需要有一定的認知。另外制作成本也并不亞于線下展覽。”唐麗青解釋道。

線上線下多視角的切換，增加了操作的復雜性。    

不過，作為一次大膽的嘗試，無法預料的問題和狀況也總能帶來意想不到的結果。

“在設計多門塔過道的時候，我們發現了一個問題——人在Vland里行走的時候，如果前面有人擋路，必須等人讓開才可以走。我們擔心觀眾因此會把過道堵住。于是我們跟Vland的工程師溝通了這個問題，看看有沒有可能設計一個功能讓人跳過去或者直接穿過去，因為對于虛擬世界來說，飛檐走壁都是很簡單的事情。”李謙升說。

不過最后，李謙升和團隊換了一個思路，決定就讓過道擁堵一些，因為據唐麗青描述，現實中的多門塔內的過道也很狹窄，最多只夠兩人并排走，因此索性讓觀眾在線上也感受一把“被堵”的感覺。

書中資料里，多門塔的一層布局圖。             李謙升 圖

在Vland上的地圖制作過程     李謙升 圖 

白居寺吉祥多門塔的Vland地圖全貌。             李謙升 圖

果然，有意思的事情發生了，Vland里的觀眾并沒有被這種“擁堵”的感覺給惹惱，反而自發維護起了“秩序”，并樂在其中。

“我看到有的觀眾把頭上的昵稱改成了‘前面的人讓一讓’，還有人自發當起了為主持人開路的‘守門員’。更有趣的是在一個樓梯口，因為過道空間有限，大家真的自覺地在樓梯口排起了隊，把現實中的經驗帶到了虛擬世界里。”李謙升分享道。

而唐麗青也從觀眾那里收到了不俗的反饋，“有觀眾說，封控兩個月，我們已經很久沒有擁擠過了，卻居然在線上感覺到了擁擠，真的很有意思。”

大家自覺地排隊上樓。     視頻截圖

6月11日的線上活動尾聲，大家玩起了“拼字游戲”，并進行合照。    視頻截圖

在未來，線下觀展會被取代嗎？

2021年年底，Facebook創始人扎克伯格宣布將母公司改名為“Meta”，決定以“元宇宙”作為公司未來發展的主要方向。“元宇宙”迅速成為了網絡熱詞，許多科技公司對此躍躍欲試，包括Vland的創始人也受到了“元宇宙”理念的影響。

簡單地來說，“元宇宙”就是要打造一個區別于物質世界的虛擬世界，在那里，用戶可以進行任何體驗或活動，可以解決他們幾乎所有的需求。這從技術上來說，似乎并不是難以企及的天方夜譚，起碼在疫情期間，我們已經初見端倪，“VR云游”、“虛擬旅行”一直是熱門話題。

疫情期間，“VR云游”、“虛擬旅行”一直是熱門話題。    徐匯藝術館 圖

那么在未來時代，技術會改變我們主流的觀覽方式嗎？線下觀展仍然是不可取代的嗎？

“毫無疑問，一定會改變。至于會不會取代，我個人認為某一些類型的展覽，比如純靜態的文獻資料形式的展品，在未來或許更適合以線上的形式出現。還比如一些雕塑、繪畫作品，可以用高清分辨率的掃描儀掃描下來，或者通過VR技術，人不用在現場，就可以把作品中的每一處細節看得清清楚楚，完全不輸于線下觀看的體驗。”李謙升說道。

唐麗青也相信技術一定程度上會改變人們的觀展方式。但作為策展人，她更相信，線下觀展的體驗是線上不能取代的。“為什么我們特別注重策展人導覽這件事，因為有些東西一定要在現場講給大家聽，通過人和人直面的方式去感染，帶來的打動才是持續的，和在屏幕后面完全不一樣。”

線上技術的發展也為線下策展帶來新的思路。      徐匯藝術館 圖

不過，即便不存在“替代”的關系，如今我們的確可以看到，大眾的娛樂方式漸漸“元宇宙”化，虛擬和現實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線上和線下，將在很長時間內共同影響著我們的生活。

因此不斷嘗試“線上+線下”的新玩法，對策展人來說，對觀眾來說，都將打開一個更加寬廣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