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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青空古書祭:感謝一直以來照顧我們的書物
京都書市實在太蕭瑟了,和東京神保町、早稻田根本無法相提并論,以至于剛來的一個月我都基本沒買什么書。現(xiàn)在京都市內幾家最有名的書店里,朋友書店環(huán)境和服務最好,但書貴得沒法下手。更老牌的弘文堂書店位于御所東南角,我兩次特意騎車經過都門扉緊閉,唯見內藤湖南手書“弘文堂書莊”大字匾額高懸。10月份唯一一次算是盡興而歸的買書經歷,還是在大阪的天牛書店江阪店。
京都古書研究會第41回“秋之古本祭”的消息,最早是在住所樓下的荻書房看到的。10月初,我在那里買到一本朋友書店1975年影印乾隆紹衣堂刊本、王弘撰《山志》,結賬時順便拿了一份傳單,得知這次古書祭將于11月1日開幕,一直持續(xù)到11月5日結束,活動地點在京都大學吉田校區(qū)北門外的知恩寺。從日程上看,第一天的活動最豐富:上午九點十五分先在知恩寺大殿中舉辦古本供養(yǎng)會,“感謝一直以來照顧我們的書物,并對它們進行祭祀”,正式的古本市則將于十點整開始。

雖然對這次古書祭總體不抱有什么期待,但我還是準備去逛逛。早上九點半左右出門,騎到百萬遍附近就已經能看到“古本まつり”的旗幟迎風飄揚。經過臨川書店時,看到門口擺出了一溜書攤,人頭攢動。我臨時下車看了一遍,覺得書價基本可以接受,但心想還是得盡快趕去知恩寺的主會場,所以匆忙挑了一本山川出版社1975年版《榎博士還歷紀念東洋史論叢》。結賬時店員送了一張小折頁,里面介紹臨川書店創(chuàng)辦于1932年,店名為“中華人民共和國文人政治家郭沫若先生”所賜。

趕到知恩寺門口,古本供養(yǎng)已經結束,古書市馬上就要開始了。離十點還有五六分鐘,各個書店的展位已經全部布置完畢,部分心急店家已經開始讓顧客選書,但大部分參展書店還是秉持著日本人一貫的嚴謹,在書架上覆蓋一層透明塑料膜——現(xiàn)在只可以看,但還不能挑。不過很多書蟲已經找到了自己的目標,在心儀的書架前占好有利位置,雙眼直直地盯著上面的書,猶如餓虎伺兔。


整體而言,我對書還是有點輕度潔癖,凡是蟲蛀過的、污損太嚴重的一般都不要,舊書買回家后,也會小心地清洗完,放在太陽下暴曬,祛除其濕氣。不過那時候受眾人感染,已經顧不了那么多,也加入了對和刻本的哄搶當中,最后挑出三本品相比較好的,一本是中古時期日本學者講解《華嚴經》的著作,一本是日本某禪僧的漢文詩集中卷,還有一本朱熹的《詩經集傳》殘冊。但仔細翻看了一會,覺得這些和我的研究范圍、興趣差得都比較遠,殘本的價值也不大,所以又放了回去。
失之東隅,收之桑榆。我放下和刻本來到附近書桌,就看到一套《中國史學叢書》影印明崇禎刻本《天學初函》六冊。明末天主教“三柱石”之一李之藻編的這套叢書乃中國的第一部歐洲傳教士著譯集,其中包括著名的《幾何原本》和《混蓋通憲圖說》。最近明清傳教士研究火熱,故《天學初函》國內已經有上海交通大學出版社的現(xiàn)代整理本,另外黃興濤、王國榮主編的《明清之際西學文本》也收入了其中大部分篇目。盡管如此,臺灣學生書局1965年初版、1978年重印的這個影印本價值還是不可取代。
我是吳相湘主編的這套《中國史學叢書》的忠實擁躉,此叢書上世紀六十年代后開始出版,總共有三編,基本都是選當時臺灣最好的底本,并加以影印。這套書在國內價格被炒得非常高,所以我之前所收其中的《明代方志選》、嘉靖《常熟縣志》、萬歷《金華府志》、正德《姑蘇志》、焦竑《國朝獻征錄》等幾種,全部購自日本。今天キクオ書店的《天學初函》一套僅要一千日元,自然是要收下。旁邊放著一冊《明史佛郎機呂宋和蘭意大里亞四傳注釋》,也是《中國史學叢書》的一種,雖然價值不是很大,也一并購入。

キクオ書店屬于今天參展書店中相當有誠意的一家,將很多好書擺出來低價買。所以我接下來又收入一套《桑原騭藏全集》五冊加《別卷》一冊,以及《白鳥庫吉》全集第八、第九卷,即《亞細亞史論》。這兩位都是上世紀著名的東洋史學家,前者屬于京都學派,后者屬于東京學派。這兩套全集都很常見,只是今天以三冊五百日元的價格就能買下。京都大學前校長、東洋史學家羽田亨主編的《滿和辭典》,之前在東京山本書店、內山書店看到過,都要價八千日元,這里竟然只要五百,可惜已經被一個白發(fā)老爺爺捷足先登。
今西春秋是1933年的京都大學東洋史學科的畢業(yè)生,同時師從羽田亨、內藤湖南,后來以治滿文文獻而知名。他在抗日戰(zhàn)爭期間曾擔任“偽北京大學”的副教授,日本戰(zhàn)敗后被國民政府投入監(jiān)獄,直到1954年才獲釋回到日本。作為一介讀書人的今西春秋,在戰(zhàn)時究竟做了什么,以致招致十年牢獄之災?原因目前不得而知,只知道他1941年曾編過一本關于北京城的《京師城內河道溝渠圖說》。據羽田亨之子羽田明回憶,剛回國時的今西“形容枯槁”,估計在獄中沒少受罪,不過他后來在天理大學找到教職,一直從事滿文文獻的譯注工作。
我雖對滿文一竅不通,但之前曾收入天理大學《東方學紀要》第三冊,整本都是今西的滿文研究,這次又在書市上遇見1964年天理大學出版、今西春秋撰《校注異域錄》。《異域錄》是清康熙末年圖理琛(1667-1740)奉命出使土爾扈特時的沿途記錄,其中有很多有關俄羅斯的情報。原書為滿、漢雙語本,今西將其中滿文部分翻譯為日文,并加以研究。《校注異域錄》后來收入平凡社《東洋文庫》叢書,但開本變得很小,天理大學最初版則是大十六開,是前者的三倍,也僅用五百日元便將其買下。

一口氣買了十八本精裝書,提個兩大袋子、書包也塞滿的我已經無心戀戰(zhàn),決定先把這些運回家,下午再來。走出攤位時剛好碰到一位在大阪上學的朋友,他今天特意坐電車趕來參加,正拿著幾本論文集去結賬,連喊便宜。我們一致同意上午的古書市非常不錯,但接下來的幾天質量估計會有所下降,不過店家肯定還屯著不少書慢慢放出來,所以最后一天也就是五號時值得再來買一次。
中午稍事休息,下午去圖書館前又去古書市逛了一輪,購入《內藤湖南全集》第七卷——收錄他最重要的兩部論文集《研幾小錄》和《讀史叢錄》,還有幾本明代方志影印本。上午那幾冊有些想買但最終沒買的書,全都已經不見蹤影,不知道擺在誰的書架上了。經過上午的瘋搶,午后人已經少了很多,可以自在地走來走去。這才發(fā)現(xiàn)深秋的確是京都最好的時節(jié)之一,只是10月份下了近20天的雨,唯覺苦不堪言。但此刻天色清藍,楓葉漸染,知恩寺大殿里正在唱經講法,僧人的呢喃聲緩緩繞梁,又飄到黑松的濃蔭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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