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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歲生日那天,我開始了陪父親抗癌的戰役
原創 聽云 偶爾治愈

聽云是個未滿 30 歲的女孩,曾是一名普通又幸福的「深漂」。一年多前,在 28 歲生日那天,她得知父親身體抱恙的消息,隨后,父親被查出肝門部膽管癌。
聽云被這記重拳打懵了。她一直想給父母最好的養老生活,但那時她覺得自己還不夠優秀,她很怕「子欲養而親不待」。
一定程度上,她成了整個家庭在醫療決策中的主導者。她和醫生商討父親的手術事宜、敲定術后的化療和免疫治療的方案。確診后的半年時間里,她的父親甚至不知道自己的腫瘤是惡性的。
這位剛剛退休兩年的老人,手術切掉了兩個拳頭大的組織,又經歷了感染、反復高燒和半年多的化療。如今,他依然在與癌痛作斗爭。
他雖然對疾病有所恐懼,但似乎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很多時候,他都在表達不希望成為孩子的負擔。
上個月,聽云辭掉了深圳的工作,陪父母住進了惠州的新房,那是她買來給父母養老的。她形容這樣的生活是「和時間賽跑」,她要拼盡全力、不留遺憾。
1
生活賦予我很多身份,女兒、妻子、兒媳、教師…… 2020 年生日那天,一個我最不想接受的新身份降臨了——癌癥家屬。
我生長在湖北荊州的一個小縣城,2014 年大學畢業后,成為了「深漂」一族。在這個城市,我遇到了我的先生,我們在 2020 年初結婚,和很多年輕人一樣,過著平凡又忙碌的生活。
2020 年 11 月 7 日,是我的 28 歲生日。我照常去上班,計劃下班后和先生去吃頓好的,犒勞一下自己。上午 10 點,母親打來電話,我以為是給我慶生,心里想著,昨晚視頻時都祝福過了,怎么上班時間還特意打電話,未免也太「小題大做」了。
接通后,母親語氣異常焦急:「你爸最近很不正常,皮膚瘙癢難耐,好幾塊都撓破了,睡也睡不好。臉上顏色黃得奇怪,白眼球都是黃色的,而且大便竟然是白色的!這都好幾天了,怎么辦啊?」
我知道,如果不是父親的癥狀一直沒有緩解,反而越來越嚴重,他們根本不會打這個電話。他一個月前剛查出了糖尿病,原本還有高血壓,身體基礎并不算好。
我一邊在電話里安撫母親,并囑咐她盡快帶父親去醫院,一邊在網上問診,掛了幾個專家號,都懷疑是梗阻性黃疸,聽著挺嚴重的,我的心里越來越沒有底。
家和深圳隔著一千多公里,我只能第一時間跟領導說明情況,并定了當天晚上的機票。下午我用最快的速度整理了手頭的工作,領導還訂了蛋糕和奶茶,幫我過了一個百感交集的生日。
下班后,我飛奔到機場,先生已經拿著行李在那里接應我。他滿頭大汗,手里還提了一個小蛋糕和一份親手做的蛋炒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在寬慰我。
以前回家的路都伴著喜悅和期待,這一次卻滿是焦慮。
到達時夜已深,我們在醫院附近住下,當時父親已經在急診的隔離病房休息,等待核酸結果出來后正式入院。
第二天一大早,我們在醫院見到父親,他正和母親排隊等候核磁共振檢查。他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憔悴,臉色很黃。
但他自己感覺沒什么大問題,看到我和先生,他愣了一下:「沒多大點事啊,怎么還兩個人都偷偷跑回來了。」雖然嘴上埋怨,他的臉上還是泛著幸福。
我們陪著父親做各種檢查:抽血、CT、核磁共振……兩天后,結果陸續出來了。
趁著父母午休,我偷偷去了醫生辦公室。負責的醫生休息了,實習醫生幫我看了結果,說是腫瘤導致的梗阻性黃疸,腫瘤堵塞膽管,引起膽紅素升高。終于找到原因了,我短暫地松了一口氣。
但醫生接著說:「這種情況腫瘤的良性概率非常小,你要有心理準備。」我感覺腦袋嗡地一下,雙腿無力,冷汗也往外冒。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間辦公室的,只記得在走廊的椅子上大哭了一場。

后來的病理報告顯示,聽云的父親患有膽管細胞癌。
圖源:聽云提供
怎么會不難受?現在的自己還不夠優秀,沒能給父母最好的養老生活。父親才退休兩年,還沒來得及享受生活,就遭受到這樣的重擊。想到這些,我的眼淚就吧嗒吧嗒地一直掉。
父親住院后,母親總是忍不住掉眼淚。過去她沒經歷過什么大風大浪,眼下不免有些慌亂,她總問我:「你爸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們該怎么辦?」父親曾經是數學教師,性格嚴謹而保守。
他們當時的恐懼,遠比我想象的多。
鑒于這種情況,我沒有選擇第一時間告訴他們實情。
第二天,經過會診,父親被轉到了肝膽胰脾科室。終于開始對癥治療了,每天用藥,慢慢止了癢,父親也能睡個好覺了。
在治療的間隙,我們也讓他出來透透氣,帶他去打臺球、去附近的游樂園玩。當時我們都認為他的精神狀態是不錯的,但后來聽母親說,他把那些照片全刪掉了,我再回去翻看,才發現照片中的父親確實像老了十幾歲一樣,眼窩深陷,臉色也有些黑。
因為父親的膽紅素太高了,一度從入院時的 97μmol/L上升到了 217μmol/L(成人的參考值是 3.4~17.1μmol/L),一直達不到適合手術的條件。主治醫生建議做膽管穿刺引流。
穿刺后的幾天,依然在上升。到一周后,指標才開始有所下降,但與正常值還是相距甚遠。
那段時間是最焦慮的,我整夜無法入睡。日復一日,一切好像停滯不前。我甚至想過為父親轉院,他看到同時入院、甚至后入院的病人都陸續出院,更是焦急萬分。
11 月 23 日,指標終于降到了 117μmol/L。醫生建議去鄰市的醫院做個 PET-CT,看看腫瘤的情況。
等到的消息不是出院,而是換醫院檢查,父親更多的是抗拒。沉默了良久,他試探性地問我:「我是不是病得很嚴重啊?你不要哄我,說實話。」我安慰他,不是病情嚴重,是儀器的原因,這個檢查都要去那邊做,這樣后面的手術更有把握。

住院時,父親戴著的引流袋搭在病床邊。
圖源:聽云提供
我知道,穿刺后父親是很介意出去的。掛在腰部的兩個引流袋讓他感到不自在,他覺得這是很不體面的,擔心別人異樣的眼光。我們給他買了件風衣,長度剛好可以完全蓋住引流袋。這樣,他還愿意和我們出去走走。
幸運的是,根據 PET-CT 的結果,醫生判斷父親具備手術的條件和必要性。我們請了一位經驗豐富的教授主刀。
2
12 月 1 日,父親入院的第 24 天,終于要手術了。
術前的談話、簽字是我去的,母親不敢去聽。我聽著那些手術風險,其實也很害怕,忍不住掉眼淚。
但字還是要簽的。簽完字,我洗了把臉,故作輕松地回到了病房。我告訴父親,這個手術很簡單,而且主刀的教授很厲害,「對人家來說,就像你解一道數學題那么簡單」。
他的表情終于舒展了一些。他說,有我在,他不害怕的。
那時我突然發現,父親真的老了,像我小時候依賴他一樣,他也開始依賴我了。
父親的手術持續了 7 個小時。那是我人生中最漫長的 7 個小時,我們一刻不敢離開,生怕中途被醫生叫去談話,晚飯也是在手術室外的等候區吃的。
晚上 10 點,手術室的門終于開了。醫生把切下來的組織給我們看了一眼,比我兩個拳頭還大。聽到一句「手術順利」,好像是對我們這一個月的付出最好的嘉獎。
父親被推出來的時候還沒有醒,怎么叫都沒有反應,隨即被送進了 ICU。

父親手術那天,聽云發的朋友圈。
圖源:聽云提供
第二天早上 6 點,我出發去探望父親。12 月的荊州,清晨的天氣有一點涼,我裹緊衣服快步走著。恍惚記起了小時候,也是天色還沒大亮,父親就帶著我走鄉間小路去上學。我喜歡下雪天,在他的背簍里哈著熱氣。途中要翻過一座小山,我總是很害怕,就跟父親一起唱歌:「跟我走吧,天亮就出發,夢已經醒來,心不會害怕……」
到了醫院,我才知道家屬是不能進病房探視的。后來父親和我視頻,用嘶啞的聲音說,他要出來。他的嘴里插著管子,明明用了很大力氣,聲音卻很小。
他說自己的后背非常疼,整晚手腳都是被捆住的,和我視頻的時候才剛解綁。半夜麻醉醒了之后,他就疼得要命,努力發出囫圇的聲音,后來想讓護士拿來紙筆,好把想說的寫下來,都沒有得到回應。他甚至隱約聽到有人說,自己是最不聽話的病人。
ICU 成了他的噩夢。我能理解,他的身上插了各種管子,不能讓他亂動,所以控制了他的手腳,而嘴里的管子又讓他很難發出聲音,不太容易讓護士知道他要做什么。
但我也不能理解,長達 14 個小時意識清醒的病人,為什么沒法讓他表達出自己的需求?
這種控制比手術本身更讓人恐懼,身邊沒有親人,他更覺得孤立無援。后來他跟我說,以后無論發生什么,再也不想進ICU了。
術后第二天的下午,父親被轉回了普通病房。推他回病房的一路,父親落淚了。他說自己掙扎了一夜,太痛苦了。我很想去看看監控,想知道那一夜到底發生了什么。
術后的康復似乎比我們想象的順利,父親沒有出現風險告知里提到的任何并發癥。最初 3 天,疼痛是比較嚴重的,后來逐漸減輕。一個多星期后,他可以被攙扶著下床活動了。術后半個月,他可以在走廊里溜達溜達了。
因為有膽汁排出,有時一天要換五六次紗布,每次醫護都很及時地處理,讓人很感動。
術后一周的時候,活檢結果出來了,沒有任何奇跡發生,腫瘤果然是惡性的。雖然在此之前我已經無數次設想了這個結果,但看到白紙黑字的時候,依然無法接受。它意味著這場戰役才是剛剛開始。
但我必須接受,不僅如此,還要笑著去跟父親說,腫瘤是良性的。他松了口氣,心情大好。

父親手術之后,聽云的丈夫陪他在病房里下棋。
圖源:聽云提供
先生買了副象棋在病房里陪父親下,希望轉移他的注意力。我們開心地發現,父親竟有那么強的勝負欲,一步走錯了,竟然像個孩子一樣要求悔棋。病房里逐漸有了笑聲。
1 月 19 日,父親出院了。我將兩位老人接到深圳,方便照顧。那時我們租的房子又小又黑,白天也要開燈。我和先生在附近又租了個小單間,晚上去那邊住。盡管條件艱苦,但我感覺到父母的內心是踏實的。
臨近春節,我想著一家人先安安穩穩地過個年,年后再開始新一輪的戰斗。
3
可惜好景不長。只一周的時間,父親突然開始發燒,體溫超過 38℃。
我們匆忙收拾東西去醫院。由于疫情影響,發燒的病人看病是困難一些的。我們做了核酸檢測,要在等待區等結果,我們只能給他先吃一些退燒藥。
后來折騰到大半夜才住進去。醫生給父親換了引流管,做了一些檢查,膽紅素是正常的,但炎癥指標偏高。醫生懷疑是合并膽道感染,給父親輸了一個星期的藥。父親的體溫反反復復,好幾次都是輸了液就降下去,第二天又升回來。
退燒的第 3 天,父親出院了。我提出要不要做個造影,看看膽腸吻合情況,醫生說暫時先不做,擔心造影再次引起發燒的問題。
結果出院的一周后,父親又發燒了。我們詢問了醫生之后,給他吃了之前開的退燒藥,但第二天還是到了 39℃。我們只能再度連夜趕往醫院,這次所有的流程已經熟悉了。
父親的高燒持續了 4 天,一直大汗淋漓,每天要換好幾套病號服。這家醫院的醫生同意做造影,結果顯示沒有問題。后來他們用父親的膽汁做了細菌培養,認為還是膽道感染。
2021 年 2 月 11 日是父親生病后的第一個除夕,也是父母第一次在深圳和我們過年,沒想到要在醫院度過。
原本我訂了飯店的年夜飯,想帶他們出去吃,晚上再回醫院。但父親高燒不退,疫情期間發熱病人無法進入公共場所,只好退掉了年夜飯。
我趕回出租房做好飯菜,父親胃口不好,我做了他喜歡的魚和香酥排骨,做了清淡又營養的水蒸蛋,還有老家的風俗——年豆腐。我把飯菜擺盤留影,又打包帶回病房。
其實吃什么、在哪里吃并不重要,只要我們一家人在一起,懷抱著對新年的希望和信心,就是莫大的意義。

準備打包到醫院的年夜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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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完年父親就不發燒了,我們都愿意相信是新年帶來了好運。持續 3 天體溫正常,父親就被準許出院了。他早早就收拾好了自己的背包,等著醫生開出院小結,好像是在等放假的孩子。
但他仍然需要開啟下一階段的癌癥治療。我考慮再三,決定讓他回到之前做手術的那家醫院,畢竟有一位對病人情況非常熟悉、而且值得信賴的主治醫生,是至關重要的。
臨出發前一周,父親突然發燒到 39.3℃,再次入院。在深圳先后短短一個多月的時間,他先后因發燒住院 3 次。
異地就醫報銷比例低,父親心疼不已,覺得自己成為了我們的負擔。但我非常慶幸,在他反復發燒的這段時間里,還好我們都在他身邊。
4
2021 年 3 月 1 日,我們回到了老家,回到了之前的醫院。根據父親的基因檢測結果,醫生最終決定采用化療聯合免疫治療,后者使用的是一種 PD-1 單抗藥物。
父親一直在猜測,為什么手術后還要接受治療,他對化療是非常恐懼的。我嘗試跟他解釋,為了抑制「壞細胞」的再生,所以需要用藥。
但總歸是瞞不住的,畢竟他是一位退休教師,會去網上查詢那些藥品名稱的。我終于意識到自己只能坦白。甚至他還跟自己的兄弟說了,一定要讓他知道真相。
其實從父親確診開始,我每天都在糾結,知道遲早要告訴父親,又怕他接受不了,更怕他輕易放棄治療、放棄生的希望。
但選擇權應該在他自己手里,而不是我讓他接受某種治療,甚至在他不知情的情況下,這也是非常殘忍的。
和父親的坦白局比想象的順利。當我把事情說出來,他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微笑。他放松下來了:「我就知道是這樣的,終于不用自己猜了。」
也許他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就像手術前的夜晚,他在手機寫了一封「遺言」。他簡單回顧了自己的一生,交待了媽媽的養老問題,感謝了我們的照顧,并囑托我們多多幫襯姐姐。
在這樣的遭遇下,他一定是恐懼而脆弱的,但他也會是堅強而努力的。
坦白后的那一夜,我睡得格外踏實,心里壓了半年的石頭終于拿走了,不用再努力演戲,也不用拿著他的檢查報告躲躲藏藏了。

父親曾給兄弟發微信,表達想對自己的病有知情權和選擇權。
圖源:聽云提供
父親終于同意開始做后續治療。
他問我:「化療都會掉頭發的,怎么出門呢?」我安慰他:「不一定會脫發呀,如果真的會,也可以戴帽子或者假發,不影響呢。」
我知道,在越難的時刻,他越想保住體面。
整整 6 個療程,父親一度想要放棄。他是一個比較怕疼的人,本能地抗拒打針。而且總在醫院進進出出,他厭倦了那里的環境,每次從醫院回來兩三天,他就開始焦慮:「怎么休息不了幾天,又要去了?」我們就安慰他:「沒事,這次做了,下次要是不想去就不去了。」
我知道還有一個很大的原因,他看了網上魚龍混雜的信息,其中一些夸大了化療藥物的毒性,加深了他對化療的恐懼。
但在我們的鼓勵下,他最后還是堅持下來了。慶幸的是,他并沒有脫發,也沒有出現嘔吐等副反應,而且腫瘤標志物的指標一直比較樂觀。
父親化療期間,母親幾乎承擔了全部的照護。父親吃不下飯,她每天變著法地做營養餐,給他煮養胃的面、煮雞蛋、搓瘦肉丸子,并監督他吃按時吃護胃的藥。父親的體重從術后的 120 斤漲到了 135 斤。
這讓我很開心,對抗病魔的戰役,我們雖然沒有完全勝利,至少沒有慘敗。
這大半年的時間里,當初手術時認識的兩個病友相繼離世,一個是胰腺癌,另一個和我父親一樣,也是肝門部膽管癌。這樣的消息我不敢讓父親知道,怕他好不容易建立的信心崩塌了。
5
父親的化療結束后,我想繼續接他和母親到深圳生活。我原本在惠州買了房子,打算未來接父母到那里養老。因為父親生病,我們頂著經濟壓力,提前開始裝修了。
父親一直不肯過來,怕給我們添麻煩。之前反復發燒的一個多月,他就覺得自己成了我們的負擔。
最終他還是拗不過我。
到深圳之后,我們帶著他去看了牙齒。父親的門牙缺了兩顆,因此變得不怎么愛說話,他還是那個非常在意自己形象的老教師。
我們咨詢了好幾家牙科醫院。父親想去樓下的診所,兩三千就能弄好,還是老鄉。我們執意帶他去另一家更正規的。他說,一兩萬的牙齒對他而言已經不劃算了,用不了多久,實在太浪費。我笑道:「還要用幾十年呢,怎么可能浪費!」
我偷偷交完錢,跟工作人員溝通好,雖然標價兩萬多,如果父親問到,就說是在促銷,去掉個零再報價。父親半信半疑地接受了治療。最終裝好牙齒的那天,他很開心,回去的路上話便多了起來,一直夸診所服務好,補牙齒專業。
父親是很喜歡拍照的,我想趁他狀態好的時候,帶他和母親拍婚紗照。年輕的時候他們沒有拍過像樣的婚紗照,也算是遺憾。
有了看牙的前車之鑒,我果斷偷偷選好一家,先去交費。為了不讓他倆太辛苦,我帶他們提前一天去店里選服裝。父親很有自己的想法,選了兩套西裝、一套唐裝。
當天回家后,父親還在埋怨:「這個真的沒有必要啊,太浪費!我身體不舒服,我都不知道明天還能不能去呢。」
實際拍攝那天,父親一路上都在擔心,自己生病了,拍出來能不能好看。等到化好妝、換好衣服,他倒表現得非常從容,反而是母親有些不自然。
進攝影棚的時候,他們的表情是帶點幸福的羞澀。攝影師教他們擺了很多姿勢,兩人慢慢進入了狀態。后來父親甚至主動提出,想去拍外景。我們也應允了他的小要求。
當天晚上我們就選好了精修的照片,也把所有的原片拷了回來。到家后,父親像個沉迷電腦的孩子,一直在看當天的「大片」,確實是非常精神的。他選了兩張換成了自己的微信頭像和朋友圈背景。

聽云帶父母去拍的婚紗照。
圖源:聽云提供
我做了一個當天拍攝的花絮視頻,發在朋友圈,并鼓勵父親也發一個。他說:「我生病了,不想這么高調。」
他總是時刻在提醒自己生病的事實。
我說:「今天沒有任何人拿你當病人啊,你的照片也看起來非常好。」他嘴上答應著,但我知道,他心里還是沒有釋懷的,生病依然是一件讓他羞恥的事情。
很快就到了父親確診后的第二個生日。第一個生日是在他確診后的一周,我們在老家醫院附近的飯店過的。
其實父親還是喜歡熱鬧的,只是疾病就像是一個無形的網束縛著他,少了話語和笑容,甚至少了很多嘗試的勇氣。
我帶父母去了海底撈,小哥哥小姐姐邊唱邊跳,讓他們樂開了花。父親也跟著拍手,興致甚高,還即興寫了首打油詩,主動發了一次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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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 5 月,我辭掉了深圳的工作。其實那里的領導和學生都對我很好,離開時很不舍。但我意識到,深圳并不是一個非常適合老人的城市,節奏太快,滿眼都是高樓大廈和送外賣的電動車。相比之下,父親更喜歡惠州有山有水的居住環境。
我們匆匆搬進了惠州的房子。這個小區經常組織一些活動,父母都很喜歡,比如他們報名參加過觀影活動,和鄰居們一起看《你好,李煥英》。物業也常常準備愛心早餐,父親起床后會和母親去散步、買菜,回來再順便提上愛心早餐,兩人格外開心。
我也在家附近找了一份相對輕松的工作,希望能多點時間陪伴父親。雖然這幾年經濟壓力比較大,但我知道,和時間賽跑的事情,是一定不能偷懶的,只有盡一切努力,才不會留下遺憾。
有天早上,我開車帶父親去醫院做檢查。他說,沒想到還能住進我的新房子,坐上我開的車,他很欣慰。
我也感到開心,原本擔心「子欲養而親不待」,是醫護的幫助和上天的恩惠,讓我有機會做得更多。
那天從醫院出來,我帶他去吃了牛排和雞翅,后來又讓他陪我給新車選號、貼膜。他像個孩子一樣,開心地跟著我轉了一天也沒有喊累。

去年聽云帶父親去火鍋店過生日,他很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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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父親開始吃止疼藥了。今年春天,他說左側肋骨疼了很久,要是打個哈欠或噴嚏就更疼得厲害,甚至已經影響到睡眠了。后來肋骨好一些了,右腿又開始疼。吃止疼藥的頻率從最初的兩三天一次,到現在的每天一次。
不過他的精神狀態還是不錯的。前幾天端午假期,我帶父母去了羅浮山,父親走了一萬多步,拍出來的照片看著狀態滿滿。
最近,父親總在說回老家的事。我們也在討論,畢竟父母在那邊的親人更多一些。
生病之后,父親偶爾會說一些對身后事的安排,核心還是不要給我們增加負擔。起初我們會打斷他,不讓他說這些。后來覺得,如果他想說,我們又不讓他說,他大概也會難受。
再過 3 個多月,就又到父親的生日了。希望我們還能帶他去海底撈,去聽小哥哥小姐姐唱生日歌。希望今年的除夕,我們一家人可以在新房子里好好吃頓年夜飯。
未來還有很多美好,希望都來得及。
撰文:聽云
監制:陳怡含
首圖來源:聽云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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