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樵髯 民國女子

01

徐志摩寫信給陸小曼說：“我在這一輩子里，本來自問已是陳死人，竟然還能嘗著生活的甜味”。

這話或許是徐志摩遇到陸小曼時真實的心理狀態。徐志摩對舊式婚姻不滿，或者是對長輩們硬塞給自己的張幼儀不滿。她不是他絞盡腦汁爭取來的，不是碰到心坎上讓他頗費思量的女子。

在巴黎遇到林徽因后，他心里的某種渴求蘇醒了。后不顧張幼儀彼時正在國外，也不顧幼子尚在病中掙扎，堅決要張幼儀在離婚協議上簽字。他不覺得這是渣的行為，他只覺得自己有權力理直氣壯追尋真愛。然而，林徽因對他不是愛的感覺，一生只把他當做文學上的朋友。

寫這封信時的徐志摩孑然一身，表明“陳死人”心境，意味著他對未來生活的一種茫然和絕望。

這種話說出來還是讓人有點心酸的，不到三十歲，身心已經俱疲，這樣的狀態不是一個還算年輕的男子該有的狀態。面對不如意的婚姻有些人可以忍，比如魯迅，大不了這一生一個人過就完了，至于愛情，不知道又怎樣？胡適就更進一步，他甚至可以從舊式的婚姻里挖到好處。

徐志摩忍不了，他要折騰。他有一點點《水滸傳》李逵的樣子，性格天真率直，包藏著某種火焰，對自己不喜歡的人缺少寬容，做事不存在灰色地帶，直劈直削，愛憎分明；他又像《紅樓夢》中的賈寶玉，必須用情澆灌、滋潤、培育生命之花，沒有情，生命好像都失去了光彩。

因緣巧合，他受王庚所托，照顧陸小曼。胡適曾說，“陸小曼是北京城里不可不看的一道風景”。當然，這是贊美陸小曼的美貌和風情，然而，陸小曼還很嬌弱、任性、奢侈，缺少做妻子的柔軟和順從。

但這或許正是徐志摩喜歡陸小曼的地方，因為張幼儀就是太聽話太順從太上趕著他了，才讓他覺得厭煩，厭煩到必須以離婚收場作罷。但也許他就是單純地被陸小曼的美貌和風情吸引——經歷過林徽因后，他慶幸終于尋到了一個和林徽因相匹敵的人生伴侶。

他開始愛，并嘗到了愛情的“甜味”，他在給陸小曼的信中多次回憶一個場景，“在劇場覺得你的發卷擦著我的臉”。兩情繾綣、耳鬢廝磨、溫馨有愛、互相鐘情、心意相通的畫面都有了。

02

《紅樓夢》中寶玉向黛玉表白，除非你的病好了，我的病才會好。人一旦開始愛了，整個人就會病，愛著的那個人就是藥，只有那個人出現了、說話了，一切才會云開霧散了，舒暢輕盈。

徐志摩不是玩玩就算了，他是真的一腳踏入其中。很多人進入婚姻，狀態就像在長凳上睡覺——忍著忍著也就睡著了，比如，魯迅就可以把朱安當成絕不拆封的“禮物”。

何況也不是沒有折中辦法，胡適就懂得給婚姻開了個小縫，紅顏知己在美國等著，嬌俏情人在煙霞洞陪著，據說他還和陸小曼用英文通過幾封曖昧的信。只有徐志摩要熱烈綻放，靈魂跟著愛情起飛

他用一種赴死的決心追尋真愛，“須知真愛不是罪，必要時，我們得以身殉，（它）與烈士們愛國、宗教家殉道，同是一個意思”。他也真的想到了死，他說，“眉，我恨不得立刻與你死去”。

他描繪愛的苦痛，“不是使勁地自咬手臂，就是拿著拳頭捶著胸”。他想到有一天陸小曼不再愛他了，“那時我的心就像蓮蓬似的載滿了窟窿，我所有的熱血都從這些窟窿里流走——即使有那樣悲慘的一天，我想我也是不敢怨的，因為你我的心意曾經一度相通”。

這個比喻慘烈得仿佛能聞到其中的血腥味。他在另幾封信里說，“我從前的束縛是完全靠理性解開的，我不信你就不能用同樣的方法去解決”，“我盼望你能進一步愛我，早晚想一個堅決辦法出來”。

這些話，完全沒有在世人口中流傳的“我將于茫茫人海中訪我唯一靈魂之伴侶，得之我幸，不得我命”那般從容與灑脫。他一直要求陸小曼跟他走，他甚至恨恨寫到，“我最討厭的就是茍且、因循、怯懦”，又說“你不能再做小孩子了，你得硬一硬心，一下子解決了這件大事”。

03

這個時候，張幼儀已在北京闖出一片天，成了時代的獨立女性。他在給陸小曼的信中叫張幼儀“北京人”。這種叫法很好笑。用意很明顯，就是刻意地在陸小曼這里和前妻保持距離，又在不經意間流露一絲諷刺意味——從前的土包子竟成了城里人。

當然，還有一點他自己或許也察覺不到的驚訝：一個依附婚姻的女人，怎么沒有呼天搶地、頹廢消沉，反而越活越精彩？

林徽因則被徐志摩稱呼成“林大小姐”，說徽因“風度無改，渦媚猶圓，談鋒尤健，興致亦豪”。在陸小曼面前，一片贊揚之聲。或許正是因為坦蕩無私心中無愧，才會如此不避嫌疑吧！

與此對應的是，他除了叫陸小曼，“眉”、“曼”、“小龍”之外，還稱呼她“孩子”。小孩子有單純可愛的一面，也有獨立處世能力不夠的一面。

但不用懷疑他對她的愛，“我敢說你多忘了一件雜事，你就多一份心思留給你的愛。你看看地上的草色，看看天上的星光，摸摸自己的胸膛，自問究竟你的靈魂得到寄托沒有，你的愛得到了寄托沒有，你的一生尋出了意義沒有?！?/p>

有點像《傷逝》中涓生的愛情，把愛情和自由和人生意義聯系在一起，把愛情宏大、理想化。然而愛情總要落到現實生活里，落到油鹽醬醋茶里，落到每一個平常的日子里。從小過慣奢華生活的陸小曼是大小姐作風，婚后的徐志摩需要同時任教三所大學，兼顧并不擅長的生意。

對徐志摩和陸小曼的愛情，梁啟超看得更清楚一點，“我看著他找了這樣一個人作為伴侶，只怕他將來苦痛更無限”。然而，我想，“苦痛”證明還活著，總比未老先衰做個“陳死人”好些。

作者：樵髯，喜歡紅樓及一切有趣文字。

原標題：《徐志摩的情書：稱呼張幼儀“北京人”，叫林徽因“林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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