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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程大師訪談錄——邁克爾·霍利

邁克爾?霍利(Michael Hawley)
這是一篇來自上世紀 80 年代的采訪,采訪對象為 IoT 先驅人物邁克爾?霍利。
Droid Works(機器人工場)在 Lucasfilm(盧卡斯影業公司)旗下承擔著把電影制作過程數字化這一意義重大的任務。作為其中的數字音頻程序員,邁克爾?霍利(Michael Hawley)參與了 SoundDroid(音響機器人)的軟件開發,這款軟件可以看作一個裝在盒子里的全數字化音響工作室,它可以對聲音進行儲存、錄制、編輯和混合,當然也可以即時回放聲音。
霍利現年 24 歲。他成長于紐約市郊區的新普羅維登斯,并在那里熟悉了計算機和編程。在整個高中和大學的時間里,他都在附近莫雷山的貝爾實驗室里打工。在貝爾實驗室培育著計算機方面的興趣時,他同時也在耶魯大學進行著音樂和鋼琴的正規學習,并在 1983 年獲得了音樂和計算機科學的雙學位。畢業后不久,他作為貝爾實驗室的訪問研究員去了巴黎的 IRCAM(音樂與音響協調研究所)。
在巴黎,他開發了計算機音樂應用程序的用戶界面原型,同時又在 IRCAM 的音樂會系列中參加了一首為雙鋼琴和電子音樂所作的奏鳴曲的首場世界公演。離開 IRCAM 后,霍利來到美國西海岸,并加入了加利福尼亞馬林縣的 Droid Works。在我進入 Droid Works 辦公室所在的大樓時,我看到燈光、攝影器材和音響器材的工作人員四處穿梭的身影。這首先就告訴我,Droid Works 更多是屬于電影娛樂行業而非傳統的軟件和計算機行業。
邁克樂?霍利帶我走進了他和另一位程序員共同使用的辦公室。他頭發淺褐色,亂蓬蓬的,蓄著黑胡須,身著自行車賽服,戴金邊藍色太陽鏡。在屬于霍利的這一半房間里,他把合成器、放大器和音箱放在他的計算機終端和鍵盤旁邊。就在這個有點擁擠和雜亂的房間里,霍利談了他的工作和熱情,談了作曲,也談了關于處理和編輯音樂、聲軌和電影的程序的創作。在訪談中有好幾次,霍利轉到鍵盤上,播放一小段他作曲的音樂,或者展示一下他開發的軟件是如何用來處理聲音、創作音樂的。我得出結論,他的使命就是掌握計算機和軟件的工具,從而將其應用到音樂、藝術和其他媒體上。他以一種熱情洋溢、清晰而又歡快的方式講述了自己作為程序員兼音樂家的故事。
霍利: 我知道你剛從西雅圖飛過來。我最近剛在西北進行了一次美妙的旅行。在溫哥華有一個國際計算機音樂會議。
采訪者: 是的,我讀到過這件事。不過我沒去。
霍利: 也許你去了 Digicon?不,那是一周以前。計算機會議有很多。嗯,下面就是一個故事,我保證,和編程有關。
在這兒的圖形部門工作的戴維?沙利森(David Salisen)會開小飛機,所以我們認為開小飛機飛到溫哥華去是個不錯的主意。馬文?明斯基(Marvin Lee Minsky)的女兒瑪格麗特也在這里,所以她、馬克?利瑟(Mark Leather)、戴維和我鉆進飛機就起飛了。對了,馬克?利瑟也是圖形部門的,是硬件工程師。飛行真是棒極了。我們繞著沙斯塔山(和下文的火山口湖、圣海倫火山、奧林匹亞半島都是美國西北部的著名景點)山頂轉了一圈,飛過火山口湖正上方,從圣海倫火山口的蒸汽中嗡嗡穿行。坐自己的小飛機,你想去哪兒就可以去哪兒,所以我們沖到了奧林匹亞半島,在那里做了三天的背包客。然后飛往溫哥華。馬克和瑪格麗特無法參加會議,所以我們在西雅圖放下了他們,只有我和戴維去了溫哥華。會議有點拖拉。計算機音樂的會議可能有點悶,但與會人員都很有意思,有些論文很有趣,三文魚壽司也棒極了。就在會議之后,一個買了我的 MusicDroid(音樂機器人)T 恤衫的女士建議,既然我們有一架飛機,我們應該去一下溫哥華島的西岸,那里的一個偏僻的地方有溫泉。那可能是整個旅行中最漂亮的飛行了。我從來不知道溫哥華島上有這么多山。這些山如鋸齒一般,層巒疊嶂,看起來有點像洛倫?卡朋特(Loren Carpenter,計算機圖形學專家,Pixar 的聯合創始人和首席科學家,因以分形算法在計算機上高效繪制山脈而聞名)的分形山。
我們在一個叫托菲諾(Tofino)的小鎮附近把飛機降到了一條長滿野草的小跑道上。從那里,我們乘出租車來到鎮中心。那是一個如畫般美麗的海岸邊上的漁村,漁船在港口里搖啊晃啊,一座座山直插入海,一團團云霧在半山圍繞。在托菲諾,我們定了一架水上飛機去溫泉。他們把我們三個加一個小印第安家庭塞進一架德哈維蘭海貍式飛機。我們剛飛上去之后就開始降落了,在一個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下了飛機。印第安人在更遠的地方有塊保留地,所以他們還要繼續往前飛。
我們沿著破損的棧道在濃密的海岸雨林中步行了約兩英里。看起來就像是《奪寶奇兵》中的開幕場景,苔蘚從空中垂下,陽光在其間穿過。最后,我們到達了溫泉,那兒真是非常漂亮。熱水翻滾著涌出地面,流淌約兩百碼后進入大海。一路上,水流會經過一個 10 英尺高的瀑布。如果你站在下面的話,就可以很舒適地淋一個熱水浴。從那里開始,水流會經過巖石間一連串的小水池,每個都能正好容下三四個人。巖石表面覆蓋著軟軟滑滑的苔蘚。每一個水池都比前一個要冷一些,所以你可以找到任何溫度的水池,從跟海水一樣冷直至熱到你受不了。在這一區域的最下邊,你可以坐在水池里,讓熱水沖擊你的背部,就像在按摩浴缸里一樣。隔一會兒,就有一個大浪涌入,讓你凍得直發抖,然后,越來越多的熱水會流下來,讓你重新暖和起來。我們搭起帳篷,吃了晚飯。我帶了一瓶清酒,所以我們把它放在水里溫了一下,然后就坐在那里,喝著清酒,仰望星空。四下無人,一切真是完美極了。第二天,我們走出去,然后飛了回來。
采訪者: 這跟計算機和編程有什么關系?
霍利: 重點不僅僅是去參加計算機音樂會議和吸收技術,你怎么去的,可能同樣有趣、同樣重要。在機會來臨時,你不應當浪費。編程也是如此。一路上你會發現很多的石頭。在你開發程序時,新的入口、新的道路會不經意地開啟。工作站和個人計算機就有點像小飛機:如果你駛往正確的方向(并且運氣不錯),有很多發現就在那里等著你。
采訪者: 你在盧卡斯影業做什么?
霍利: 你對盧卡斯影業及其計算機分部了解多少?要不要我來給你介紹一番?
** 采訪者:** 好的。
霍利: 好吧,且聽我講來。在 1979 年前后,喬治?盧卡斯招標尋找能把電影制作中最有趣的部分計算機化的人。留給他印象最深的是紐約理工學院的幾個人 —— 埃德?卡特穆爾(Ed Catmull)、阿爾維?史密斯(Alvy Ray Smith)等。然后他們就打包搬到了馬林縣,盧卡斯影業的計算機研究分部就此開張。卡特穆爾確定了三個主要的應用領域。一個是圖形和圖像處理,也稱作圖像研究;另一個是音頻;第三個你可以叫做電影制作人的 “字處理”。在電影業務里,人們需要一個 “字處理程序” 來切割圖片,因為用刀片來切割膠片再粘貼到一起需要花很長的時間,就像在老式的打字機上一遍遍地打字,每次改動文字后還要重打一遍一樣。
圖形部門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在做計算機圖像的基礎研究,并且他們在這方面相當自由。只有少數幾次,他們需要做產品。比如,他們創作了電影《星際迷航》(_Star Trek)_第二部里的起源鏡頭,電影《星球大戰》(Star Wars)系列里的一些片斷,去年還做了一部漂亮的計算機制作的動畫短片。最近,他們為斯皮爾伯格的一部電影《年輕的福爾摩斯》制作了奇異的鏡頭畫面。圖形部里還有一組人是做激光掃描和彩色膠片印制的。他們使用三種顏色的激光 —— 紅、綠、藍 —— 來對彩色膠片進行讀寫,分辨率非常高。這有點像常見的激光打印 —— 你可以打開或者關閉那些小像素 —— 不過,這兒使用的是彩色,而且可以讀也可以寫。激光就是 Pixar 使用的輸入輸出裝置。概念是這樣的,比如你想要讓萊婭公主在穆爾森林里騎賽車狂奔,你拍下萊婭公主坐在藍色幕布前的圖片,拍下穆爾森林的照片,然后把它們全用激光掃描進去。一旦你有了數據,你就可以使用 Pixar 把圖像組合到一起。因為這是一個數字化的過程,組合過程天衣無縫,不像在光學過程里那樣會有那種丑陋的幕布線(matte line)。而且這個過程非常快。
圖形部門造了一臺非常有意思的機器,叫做 Pixar 圖像計算機。你可能已經聽說過,因為這個部門已經獨立出來成立了一家新公司,名字就叫 Pixar。Pixar 是一臺很特別的專門處理數字圖像的計算機。這個機器的架構來自于圖像組合的非常漂亮的算法,所以它非常高效、非常優美。我想,是盧卡斯這么說的:“Pixar 不僅是我們圖片組合的利器,也是其他所有人想用來進入這個圈子的工具。” 對于醫療影像,對于地震數據建模,還有很多其他種類的應用,它都有著極為巨大的潛力。幾乎任何可以放在屏幕上的圖形數據,你都可以用這臺機器處理得讓人目眩神迷。圖形部門一直專注在研究上,他們的總體目標一直是把最豐富的計算機影像帶到電影制作中去。計算機制作的結果必須足夠豐富,可以混合進有自然物像的同一場景中。
采訪者: 盧卡斯影業的音頻部門如何呢?
霍利: 我在音頻部門里,我們的章程也很一般化 —— 把任何電影制作過程中跟聲音有關的一切東西計算機化。結果看來這是個很有趣的問題。如果你看一下電影制作的后期生產階段,兩到三個人就能完成圖片的編輯工作了,但處理所有的聲音需要一大群人。前景和背景加在一起,聲音非常之多。人們可能不會意識到這一點,但如果某個聲音缺少的話,人們就會覺得少了點什么。一卷卷的磁帶會搬到混音師那兒去,給他們最好的原料用于混合:對話,音樂,像飛船噪音、激光爆破之類的特殊效果,甚至還有一條達斯?維達(《星球大戰》里的黑勛爵,著名的反派人物)沉重呼吸聲的特殊音軌。每個原料都有不同的版本和表現效果。這是件非凡的工作。需要跟蹤非常多的信息。
安迪?摩爾(Andy Moorer)過來領導我們部門。他是計算機音樂和數字音頻方面的先驅者,有麻省理工和斯坦福的學位。他以前在巴黎的 IRCAM 工作。IRCAM 即皮埃爾?布勒(Pierre Boulez)創辦的音樂與音響協調研究所,那是一家聲學和新音樂的研究機構。安迪創辦了這個部門,并且開始建造一臺叫 ASP(音頻信號處理器)的計算機。Pixar 能對圖形做什么,ASP 就能對音頻做類似的事情。一旦聲音轉變成了數字,你就可以隨意做出各種奇妙的效果。比如,你可以把一個龐大的多軌好萊塢混音臺的功能 —— 平衡器、音量控制以及各種特效產生器 —— 全部塞到這臺機器的一個程序里。使用 ASP,平衡器之類的東西不再是硬件的組件,它們只是這臺機器里某段嗡嗡響的微代碼。它們可以做任何你要它們做的事情。我們在一個稱作 SoundDroid 的系統中使用 ASP。那是一個音頻人士使用的字處理系統。你看著屏幕上代表不同音軌的圖像,可以通過在觸摸屏上點擊來剪貼聲音。你不需要等待倒片,也不需要等待對磁帶進行剪切復制。可以很自由地把聲音灑在各個地方,而不需要直接操作膠片。這是一個巨大的飛躍,對于創作過程有著深遠的影響,就像字處理影響了人們的寫作過程一樣。
第三個部門造的機器叫做 EditDroid(編輯機器人)。這個機器背后的構想是做圖像剪輯的字處理。膠片的內容會轉錄到視頻媒介上,比如光碟或磁帶,然后計算機可以對其中每一幀進行隨機讀寫。在計算機的幫助下,你只需要對實際的膠片剪切一次。使用 EditDroid 時,可以自由地切割并拼接膠片中的內容,實驗和擺弄各種組合,然后按下一個按鈕來立即預覽你組裝的結果。在你達到好的效果之后,再按下一個按鈕,EditDroid 就會輸出一張清單,告訴你該在何處切割實際的膠片。
這樣,Pixar、SoundDroid 和 EditDroid 就是計算機分部的三個最明確的 “產品”。
采訪者: 你是怎么參與到這些東西中來的?
霍利: 在我解釋之前,我應當說說盧卡斯影業的現狀和將來。喬治?盧卡斯打算將注意力集中在電影制作上。他是個電影制作人,而非計算機科學家,他也不打算分散他的資金,特別是現在。因為現在他把大量的金錢投在了天行者牧場(盧克斯影業的制作基地)的建設上。天行者牧場將是一塊制作電影的樂園。它極其壯觀和美麗,像古堡一般規模宏大,隱藏在馬林縣北部的樹林中。它即將成為電影制作者的天堂。
建造這個牧場是項費用浩大的工程。你可能已經注意到,盧卡斯影業近來沒有大制作,這也是一個原因。盧卡斯影業看起來滿足于把計算機部門分離出去形成新的公司。圖形部將成為 Pixar,并且將銷售 Pixar 處理機和其他的高質量圖形技術。然后還有我們的公司,名字叫做 The Droid Works(機器人工場),銷售 EditDroid、SoundDroid 以及用于電影制作的其他計算機工具。所以計算機分部正在一點點地剝離出去,從研究階段走向開發階段,把系統放到真正的電影制作人手中。在此過程中人們似乎都有點暈乎乎的了。這就是我們當前的狀況。
我是怎么進來的?好的,我們來看一下。我出生在南加利福尼亞的一個海軍陸戰隊基地里,不到一歲就搬到了新澤西,很早就對計算機技術入迷了。從我家往山上走,就是莫雷山的貝爾實驗室。
采訪者: 那里就是你長大的地方?
霍利: 是的,我在紐約郊區的一個小地方新普羅維登斯長大,那里沒有電影院,沒有酒吧。但是,貝爾實驗室就在山上,并且我在十五六歲剛能拿到工作許可時,就在那里的語言學部門里找到了一份計算機方面的工作。我無師自通地學起了計算機 —— 里面有些挺不錯的研究項目。有一個研究員造了一臺數字合成器,擺弄起來特別有意思。
從高中到大學,貝爾實驗室的很多人都認識了我,他們會跟我說:“嘿,過來,干嘛不試試這個?” 然后我就會照他們說的去做。斷斷續續地有好幾年,我在一個認知心理學部門里工作,對于通信問題,尤其是人機通信的問題,做了些很有趣的基礎研究。心理學家對計算機特別感到興奮,因為它就像一個大鏡頭,你可以拿它來放大檢查人們的思維中有些什么。
采訪者: 計算機是怎么幫助心理學家檢查人們的思維的?
霍利: 當你把計算機放到一個通信過程中去之后,信息就不得不通過這個狹窄的渠道,你可以用計算機對信息以全新的方式進行計數、處理和觀察。計算機約束了用戶,并且強迫設計師深入思考人們究竟想怎樣對待一個應用,以及任務該如何最好地展現出來。它們幫助我們專注在通信問題上,強迫我們以從前不可能的方式領會到心理問題的邊界。作為一種新的實驗工具,計算機非常受重視。新的發現需要新的工具。
在高中和我的貝爾實驗室經歷之后,我去了耶魯,修了音樂和計算機科學的雙學位。我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彈鋼琴上,那有時候比擺弄計算機更有趣。不過,跟計算機科學相比,靠鋼琴謀生可是非常痛苦的……
采訪者: 有很多人既搞音樂又搞計算機。你在兩者之間看到什么相似之處嗎?
霍利:那是當然。總的來說,我認為把計算機和藝術媒介放到一起,會讓人對藝術和技術都感到耳目一新。整個耶魯期間,包括暑假,我繼續待在貝爾實驗室里。畢業后,我花 150 美元買了輛 1966 年的福特旅行車,一直開到了阿拉斯加,在那里劃獨木舟玩了一段時間。然后我回來,又在貝爾實驗室工作了一段時間,然后去巴里?維科(Barry Vercoe,計算機科學家和作曲家,著名的麻省理工學院媒體實驗室創始人之一)在麻省理工的實驗音樂工作室里待了一個月。它現在是那里的藝術和傳媒技術中心的一部分。然后我去了巴黎的 IRCAM。
采訪者: 你在 IRCAM 做了些什么?
霍利: 我在那里彈了最最糟糕的鋼琴曲。實際上,我是作為貝爾實驗室的訪問研究員去 IRCAM 的,目的是開發計算機音樂應用的用戶界面原型。那是 1983 年秋天,人們剛開始在現實世界里使用位圖圖形顯示器。在那之前,圖形顯示器只在研究機構里使用,比如施樂 PARC。所以我在去巴黎的飛機上帶了一臺很大的貝爾實驗室位圖圖形顯示終端。我到了那兒,我也認為我帶了所有的許可證明。至少,我準備好了 IRCAM 告訴我需要帶的所有證明文件,但海關不這么認為。我想從門里穿出去,并且聲明:“我沒什么要申報的,我沒有。” 但他們抓住了我。這只是一連串審訊和罰款的開始。結果是,他們沒收了我的終端。由于法國一貫的官僚程序,約 5 周后我才拿了回來。我在巴黎的時間從一開始就燒掉了三分之一。
我發現自己有 5 周的時間無事可做。我把時間花在了學習 IRCAM 的計算機研究的進展上,并且專心研究了有關法語、法國食物和法國葡萄酒的知識。
采訪者: 在無事可做時,巴黎可不是個壞地方。
霍利: 是的!我也沒法拒絕在鋼琴音樂會中演奏的邀請。一個瘋狂的羅馬尼亞鋼琴師有天晚上走進我的辦公室,說:“嘿,想在音樂會里演出嗎?” 這個音樂會是在十一月我的生日當天,報酬也很有吸引力。除此之外,我在那時沒法編程序,因為終端還在海關那里。音樂會的舉辦地點是蓬皮杜國家文化藝術中心的演出大廳,是一首全新巨作的首次公演,作曲家也會飛過來。聽起來很不錯,所以我說:“當然,我的天啊!”
采訪者: 你演奏了什么?
霍利: 那是一首為雙鋼琴加電子音樂帶所作的奏鳴曲,一件龐大而稀奇的作品,有大概 3 萬個相當隨機的音符,會常常從兩架漂亮的漢堡產 D 型音樂會大鋼琴(斯坦威鋼琴的最大三角鋼琴型號,為世界各地音樂廳所常用)上以刺耳的方式飛出來。
我們出演了音樂會。我相信在公眾的眼里這場音樂會失敗了,但對我而言這是場狂歡。半數的觀眾離場,其他很多人在喝倒彩。我的一小群 IRCAM 的朋友也在那里,大聲喝彩,還給我獻了花。這場演奏有一個小時長 —— 這還是我們砍掉了一半慢速段落后的結果。對于非音樂家來說,這個樂譜像是五線譜紙落到一個重感冒的礦工手里的后果。不過,IRCAM 的經歷真是特別,那是一個非常美麗和有趣的地方。
采訪者: 你是怎么從 IRCAM 跑到盧卡斯影業的?
霍利: 在 IRCAM 我碰到一個顧問,在他工作過的地方里就有盧卡斯影業。他幫我聯系上了安迪?摩爾。在那時,AT&T 正要和貝爾實驗室分離,所以盧卡斯影業看起來更有前途。于是我搬到西部。工作看起來很有趣;他們希望我為音頻和信號處理器開發圖形界面,還要想著音樂的東西。當然我答應了。工作面試本身就已經足夠娛樂了……
采訪者: 盧卡斯影業的面試怎么會是娛樂呢?
霍利: 在我們交談了一會兒之后,安迪說:“嗯,讓我帶你走一圈,看看我們正在做的東西。” 那時,他們正在制作《奪寶奇兵 2:魔域奇兵》,而我對此一點都不了解。每個人都咕噥著 “奪寶 2”,有一分鐘我一直在想:“很好,又一部汽車追逐的電影。” 我們向混錄棚走去,安迪解釋著所有混錄的問題,比如在混錄了幾周后,導演說了一句 “嗯,我們要在這里砍掉 15 幀”,你就不得不從頭再來。這就像讓一個本科生在老式的打字機上重打他的學期論文一樣。就這樣,我們走進了混錄棚。我感覺有點眩暈,因為我以前從來沒去過加利福尼亞,而大屏幕上有一個戴著包頭巾的可憐家伙…… 你看過這部電影嗎?
采訪者: 沒有。
霍利: 嗯,那對你就有點劇透了。有一個家伙戴著包頭巾,圍著纏腰帶,被鎖在什么東西上,尖聲慘叫著,一個壞蛋把手伸進他的胸膛,直接把他的心挖了出來。天啊,我剛下飛機不久,跑進一個奇怪的劇場,正好看到一個可憐的笨蛋被人挖了心。似乎這還不夠糟糕,我看著混錄師把這幕場景顛來倒去放了十幾遍,試圖要讓嗤嘍的聲音聽起來沒問題。所以,就這樣,這差不多就是我傾心于電影行業的過程了。
我現在在這里已經差不多工作一年半了。我正計劃在 1986 年秋天回去讀研究生。我一直覺得離開耶魯后我只是放了一年的長假而已。有些更一般的東西我需要學習,但我沒有時間,特別是現在我們的開發任務越來越重了。
采訪者: 你要回學校學習什么?
霍利: 主要是計算機科學和音樂。如果計算機部門仍然是完整的話,我希望一直做現在這兒做的事情。比如,把計算機化的音符、聲軌和計算機產生的電影組合到一起。但是,很快這兒就不再可能這么做了。其中一個原因是,圖形和音頻部門將各自成立獨立的公司 —— 這真是可惜。圖片和聲音過去合作得非常好,看起來它們本該就在一起。從經濟角度看,我想把計算機部分拆開是有效的,至少接下來幾年是這樣。
采訪者: 難道彼此之間沒有溝通渠道嗎?就算兩部門都被拆成獨立公司,它們就不能繼續合作了嗎?
霍利: 當然,在最好的情況下可以是這樣。但無論如何不可能像現在這樣,使用同一幢辦公樓,大家可以彼此來回串門看對方的機器。搞研究的決策者們還是保持著聯系,他們討論著彼此的夢想和要做的事情,但是,要實現絕非易事,短期內至少不會。
采訪者: 你對在盧卡斯影業的編程工作有什么特別喜歡的地方嗎?
霍利: 盧卡斯影業看起來是個計算機科學研究的理想場所。這兒我們有著這個異常豐富的通信載體 —— 電影 —— 又有圖像又有聲音,又有對話又有故事,又有音樂又有特效。當你用信息技術來展現這些東西,比如說計算機編程時,所有的新發現都會散架。屏幕上的顏色是如此豐富,場景是那么引人入勝,這對計算機是個巨大的負擔。我們的想法不是復制你可以出去拍攝的東西,而是使用計算機把圖像和聲音合成到一起,要有足夠的復雜度,使看電影的人覺得效果漂亮且有趣。使用當前仿佛出自青銅器時代的計算機,計算這些東西需要花很長時間,但這可能是值得的。
采訪者: 你喜歡計算機和編程的什么方面?
霍利: 我還在試圖搞清楚。我去年寫了 4 萬行代碼。在多年的受挫之后,人們會對寫蹩腳的計算機程序感到厭倦。我喜歡編程的地方,則是它可以真正幫助你思考我們該如何溝通、如何思考,邏輯如何運作,創造性藝術如何產生。計算機是溝通和信息的工具,而溝通是件美好的事情。這就是電話和個人計算機這么快就對人們的生活產生影響的原因。計算機可能是看待溝通問題的終極工具。
我喜歡把音樂和計算機組合到一起這個想法,因為音樂看起來是一種特別豐富的載體。音樂也和感情密切相關。跟圖片相比,在音樂上你可以用更少的計算量產生更多的感情反應。對作曲家而言,現在還沒有什么好的字處理器;當然,音樂的結構確實要求嚴苛。樂譜很復雜,而時間,或者說實時性,是其中的關鍵要素。要讓計算機實時演奏音樂非常困難。舉個例子,想象一下你給表演者伴奏要做些什么就知道了。你必須完全理解伴奏者是如何通過樂譜跟住表演者的。你必須記住樂譜,必須把空氣中的顫動轉變成音調,聽準音符,利用模式匹配確保和演出保持同步。這個問題非常困難,但不久后建造有趣的計算機伴奏器的技術就會成熟,那和現在電子琴上的 “Samba” 節奏開關會大不相同。用我們現在的設備已經差不多可以做到了。
采訪者: 你是否認為計算機會影響藝術?
霍利: 會有深遠的影響。就像計算機影響了我們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一樣,它對藝術也會有同樣全面的影響。很多新的東西可以用計算機完成。我認為,好點子往往是新瓶裝舊酒產生的。如果說計算機有什么做得特別好的,那就是它可以處理海量的信息,將其混合到一起,并讓你擺弄產生的結果。這會幫助催生新的點子。
困難的、有點類似哲學的問題仍需單獨解決。舉個例子,在字處理器里寫文章和在打字機上寫文章大不相同。當使用打字機時,你需要思維連貫,寫出有重點的語句,并確認表達出了你想要傳達的信息。你受到了約束,因為你不想重打一遍這見鬼的東西。說話也很相似:你講話的時候也沒法回過去修正小語法錯誤。打字或打電話時,你得花更多的時間計劃講什么,以及確保清楚地表達了想要說的意思,這樣的話,你就不需要重新打字或是重復要說的話。用字處理器時作修改則容易得多:你可以跳來跳去,忽前忽后,從任何地方剪切 - 復制 - 粘貼 - 抓取。這樣,寫作時思路中斷一兩下也就變得很容易發生。現在,英語老師都在抱怨他們可以分辨出學生的作業是用字處理器還是打字機完成的,因為字處理器寫出的文章看起來就像一盤大雜燴。這個說法還是有道理的。計算機是新技術,它會影響人們的創作過程。你可以用它做些不一樣的事情,但你得意識到你在以不同的方式創作。
就像我前面說過的,如果說計算機擅長什么,那就是它可以幫你組合各種不同的元素,就像廚子可以用同樣的原料做出新的菜品一樣。人們將不得不去適應耗費時間以不一樣的方式來組合事物。
采訪者: 在你看來,對聲音和電影制作用計算機程序進行操作產生了哪些影響?
霍利: 字處理的類比在電影制作方面也正好適用。今天,在電影里混合聲效時,你坐在混錄棚里一張大桌子前,看著電影在屏幕上滾動。你調節旋鈕,注意觀察著峰值計。等到停下來時,你就混錄好了一段。你已經過了一遍,所以你得倒帶才能再聽一下。通常,在你等待倒帶時有 5 分鐘啥都干不了。在過去,這段時間被用來規劃下一遍混錄時使用的手勢和要改善的地方。但當用上計算機后,這段時間就沒有了。
有次,我坐在一部叫_Latino_的電影的混錄棚里,他們缺少了一個聲效。一個戰士從草地上爬過去,你可以聽到他手臂伸向雷管時的沙沙聲。就在他要引爆炸彈前,他被子彈擊中,翻倒在地。身體翻倒的聲音缺了。混錄師想做的是,把手臂磨擦的沙沙聲復制下來,放到后面一些,可能要做些調整,音量均衡器向上推到一個不同的位置,然后當作身體翻倒的聲音用。做這些需要至少 5 分鐘,因為他需要按一個按鈕,在話筒里說:“嗨,喬,你能不能把第三聲軌上的福萊(Foley)音效(需要與熒幕同步的特殊音效,名稱源自音效師 Jack Foley)磁帶卷先錯位一下,往前進上 175 幀?” 兩分鐘之后,有聲音說:“好了。” 于是混錄師試了一下磁帶,當然磁帶的位置仍然不很正確,所以他們還得繼續前后調整,直到找到正確的位置。然后他們把聲音復制下來,再把磁帶重新同步到原來的位置,5 分鐘就過去了。使用我們現有的技術,你只需輕點計算機的屏幕一兩次,不但復制已經完成,你已經開始試放了。只要幾秒鐘就行。你不再需要等待回繞磁帶。這就很不一樣了。計算機仿佛一直說:“我已經好了,當然。繼續吧,任何時候你準備好了,我就準備好了!”
一天,我正在和弗朗西斯?科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著名美國導演,最有名的作品是《教父》三部曲、《現代啟示錄》和《驚情四百年》)的混錄師聊天,他過來看我們的機器。這是個靈巧又淘氣的家伙,正被技術搞得暈乎乎的。談到現在有那么多新工具可用,有那么多新東西需要思考時,沒想到他說:“不要忘記這 5 分鐘的倒帶時間從來就沒有被浪費。如果你是個好的混錄師,你總是在計劃下面你要做的手勢和效果,你總是為了有 5 分鐘的連貫操作而在腦海里練習這一過程。使用機器,你就喪失了這一思考時間。” 你得到了一些東西,但你也喪失了一些東西。每得到一個新特性,看來總有一些可取的舊特性會消失,或至少被扔在了一邊。但是,還是有空間讓兩者共存的。人們必須意識到,出品好的藝術、好的電影、好的音樂仍然是需要花時間的。
音樂也有同樣的問題。合成器和電子鼓正在被廣泛使用,而現在還可以用計算機來對其進行低成本的操控。流行風潮經常是盲目奔向新技術,而你一定要意識到在這個過程中放棄了什么。
采訪者: 給我講講你在盧卡斯影業完成的音樂程序方面的工作吧。
霍利: 上個夏天我帶了個朋友來,他是康奈爾計算機科學系的博士生。我想,我們可以在 MusicDroid 上做開發。MusicDroid 的目標是成為音樂家的工具,終極的計算機音樂家工具。我們希望能拿出一套系統讓約翰?威廉姆斯(John Williams,美國音樂家,曾為包括《星球大戰》在內的多部影片配樂)用來嘗試交響樂譜,可以用一堆合成器組成的交響樂團,而不是租借倫敦愛樂樂團,來進行試驗,然后很容易地把樂譜打印出來。另外,我們也想讓他可以專門為電子樂器譜寫音樂,用從來沒人想到過的方式。這就是我們的愿景。
我下面要展示的程序是那個方向上的第一小步。這兒有個便宜的合成器,是一千塊買來的現成產品,它有很多不同的音色…… 我們發出的風琴聲真的很不錯。[霍利邊說邊開始在合成器上演奏。]
實際上,如果我把這個開起來…… 我有一個一百塊錢、超級便宜的哈蒙(Hammond)電風琴回響器可以完成這個把戲。立刻感覺來到圣約翰大教堂(Cathedral of Saint John the Divine,紐約曼哈頓著名的大教堂)了吧?這些合成器非常便宜,而你現在還可以直接從計算機上控制這些東西。比如,我想這已經可以工作了。多半聽起來很恐怖,但你永遠不知道你會發現些什么……
采訪者: 這是你寫的?
霍利: 是的。[霍利不停地擺弄著程序和合成器。] 它可以以很快的速度演奏樂譜,[說到這里,他演示了一下] 也可以上下顛倒演奏 —— 那樣的結果挺有趣的。倒過來之后,低音跑到了上面,而高音跑到了下面;大調變成小調,而小調變成了大調。你會得到一些非常不同的東西,充滿著奇異的美。做這個非常簡單。5 行計算機程序就可以把音樂倒過來,產生全新的東西。
現在我們看到的是樂譜編輯器里顯示的我剛才在鍵盤上演奏的音樂。你可以用這根滾動條移過去看作品尾部。另外,記得剛才我在結尾處彈的那幾個笨拙的和弦嗎?你可以在那部分放大縮小。如果需要的話,你可以放大到最底下進行擺弄,那可能非常有用。
你可以看到,音樂從哪里來沒有關系,關鍵是怎么來。我們在進行組合,有老原料 —— 一首美麗的巴赫序曲;有新方法 —— 計算機控制的合成器;外加實現完全和聲翻轉的簡單程序。在某種意義上,巴赫在世時也做了類似的事情,但他的本事在于,他了解他那個時代關于音樂的一切。他是他那個年代所有樂器的大師,熟知所有重要的樂器風格和作曲流派。他能將不同的風格 —— 富麗堂皇的法國宮廷風格、德意志北方的巴洛克風格、意大利風格 —— 全部揉合到一起創作出新的樂曲。
采訪者: 除了寫這些程序之外,你幫助進行設計嗎?
霍利: 是的。我在這兒的角色是開發一些底層接口的軟件,像圖形庫,觸摸屏和合成器的設備驅動程序,諸如此類。但我在設計問題上也很有發言權。我在一些有趣的項目上作過研究和設計工作。這兒有個我開發的小巧的字處理程序。我有一個叫 Books 的目錄,里面放了一些偉大的文學作品,比如《愛麗絲漫游奇境》、《白鯨記》、《戰爭與和平》……
采訪者: 你自己打字進去的嗎?
霍利: 不,沒有。你寄一張 35 英磅的支票給牛津文本檔案庫,他們就會給你寄一盤裝滿材料的計算機磁帶。我對在數據庫中使用它很感興趣。
我把所有這些文本搞進了一個大的詞匯索引,一個類似大辭典的東西。我可以在這個字處理器程序里打字,然后當我想找一下某本書或某個作者是怎么使用某個單詞時,只要用鼠標點一下,然后,呼拉,就會彈出一個小窗口,里面有五六條例子,展示數據庫里那些偉大的作家是如何使用這個詞的。我們的詞匯模式傾向于每次走同樣的路線,但現在突然間,伙計,我可以看到托爾斯泰和其他的作家是怎么使用我剛才鍵入的那個單詞的。另一個程序接受文本,然后,使用同樣的數據庫,會胡亂寫出隨機的基本符合語法的英語來完成句子。如果你打字時顯示了作者塊,點一下按鈕,這個程序就會從你寫的最后一個單詞開始,朝著隨機的方向發射。每隔一會兒,你就會有些意外發現,會找到一個你原先想不到的點子。這個程序實際上是這兒 SoundDroid 部門的一個研究項目,研究大型數據庫的管理問題。
采訪者: 在你追求的領域里,有什么人對你有特別影響嗎?
霍利: 當然。所有這兒的人,安迪?摩爾、阿爾維?史密斯、埃德?卡特穆爾,還有貝爾實驗室的湯姆?蘭道爾(Tom Landauer)和麥克斯?馬修(Max Matthews)。馬文?明斯基和艾倫?凱的觀點也時常啟發我的靈感。我不認為有哪一個人影響最大,因為一般而言我對綜合各種技術更感興趣,而不是深入研究某個狹小的領域。
采訪者: 你看到計算機有什么問題嗎?
霍利: 嗯,主要是些 “普遍” 的問題,所有新技術都會煩惱的問題,就是人們認為他們可以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新東西。營銷人員把計算機說成是省時利器,宣稱你有了計算機后生活會變得簡單得多。這聽起來誘人,但卻不著調。我決不會暗示說,在屏幕上快速翻動《愛麗絲漫游奇境》,就可以代替坐在火爐跟前拿著漂亮的精裝書,望向英格蘭某處的鮮花走廊。這不是計算機要做的事情,當我看到人們急著加入新行列、拋棄高度發展的老技術時,我就感到很傷心。這是一個大問題。
采訪者: 你不是看到音樂中發生的事情了嗎?舉一個例子,古典樂器。你是否認為它們最終會被合成器所取代?
霍利: 既是也不是。有計算機的目的不是要取代什么、模仿什么,或者愚弄別人相信他們是在聽那些古舊的美妙技術。如我前面所說,你不應該使用計算機去創作一張你本應該到外面拍來的圖片,或者去弄出風琴的聲音。我們需要的是能夠達到和理解讓圖片或者聲音美麗動人的復雜度。模擬是理解問題的好方法,但模擬不是目的。我更有興趣做我以前沒法做的事情。比如,我以前沒法做的一件事是同時演奏教堂管風琴和木琴,并且就在辦公室里把聲音顛來倒去。今天,用以前一臺鋼琴的價格,消費者就可以買到能用計算機控制的合成器,可以產生的聲音具有非常漂亮的復雜度。將來會有一天,你只要按下一個按鈕,計算機就可以胡亂編出一段背景音樂來,只要你希望它這樣做。每一種強大的科技都有陰暗面。
我一個月前回了趟耶魯,去看望了我的鋼琴老師,他已經七十多歲了。他提到他去參加某個學院的老友晚宴,一個怪老頭站起來講了一段話…… 一個不斷重現的主題…… 無論何時當你擁抱新事物時,老事物也同時丟失了。在那時,葛洛里亞颶風(1985 年襲擊美國的颶風)正穿過美國,人們抱怨他們沒有電燈了。在我的老師是耶魯學生時,他們沒有電燈,只有蠟燭。他說,情況沒那么糟糕,不僅颶風不會影響蠟燭的使用,蠟燭也沒有熒光燈的嗞嗞聲。蠟燭照亮書本的方式都不一樣。
愿意呆在黑暗里、繼續無知的人們永遠不會了解燭光下讀書是何種滋味,也不會了解在漂亮的音樂廳里演奏老魯特琴是什么樣的感覺。但如果人們勇于學習的話,他們除了探索新科技外,也會研究老科技,這樣他們才能同時重視兩者、理解大圖景里各個事物的關系。人們可能會很粗淺地使用計算機技術,而不去充分重視技術的背景和來源,這樣的風險很大。不過,我還是有些信心,人們或多或少總會去做些正確的事情。但有時候我還是會感到驚慌。世界總是在改變。
巴赫活在 300 年前。300 年并不算長,在巴赫和我之間數不出幾個爺爺。但是他的日常生活是那么不一樣。他用羽毛筆把音樂手寫在紙上。他坐不了飛機,沒法飛躍整個國家到麻省理工去找幾個人聊天,但我可以。他的生活圈子超不出同一個國家那幾個大同小異的小鎮,周圍也都是差不多同樣的人。看看他寫出了什么。當然,這種比較不太公平,巴赫這樣的人不是每個世紀都有的。但是,通信技術和運輸技術改變了我們與他人打交道的方式,不是每種改變都是我們喜歡的。看一下社會里人與人的關系,這和一些年前已經不一樣了。某些方面更好,某些方面更糟。今天,人們認為,如果不喜歡在曼哈頓的工作或者感情生活,可以搬到加利福尼亞重新開始,這是理所應當的。或者你完全可以跳上飛機,去南太平洋的小島上清理一下大腦。改變道路是相對容易的選擇,這樣人們也就不再重視解決問題的需要。你只需按一下按鈕,音樂就變了;撥一下開關,燈就滅了;跳上飛機,你就到了挪威。這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有些東西變得更好,有些變得更糟。當新科技帶來的激動平息時,我們也就可以開始通盤考慮、公平看待這兩個方面了。
續寫傳奇人生
邁克爾?霍利當時在 Droid Works 開發了 SoundDroid 軟件,后來去了喬布斯的 NeXT 工作,在此期間開發了世界上第一個數字圖書館,并創造了莎士比亞和其他經典著作的數字版本(這里順便說一下,喬布斯那場在斯坦福大學的著名演講_Stay Hungry, Stay Foolish_就是在霍利的幫助下創作完成的)。1993 年到 2002 年間,霍利在麻省理工學院任教,并成為 MIT 媒體實驗室特別項目負責人,其研究橫跨多個領域,包括心理學、電腦音樂、數字視頻編輯、人機界面以及紀錄片攝影等。霍利是多個研究項目及組織的創始人或聯合創始人,主要包括 MIT 的 GO 探險項目、Things That Think(探索數字媒體注入日常物品的無限方法)、Toys of Tomorrow(聯合多家世界領先的玩具公司發明好玩的東西)、Counter Intelligence(探索家用技術)以及 Friendly Planet(致力于發展中國家兒童教育的非營利性公司)等。他還曾是 1998 年美國珠峰探險的技術負責人。
霍利同時還是一位鋼琴家和風琴演奏家。2002 年,他在第三屆范克萊本國際杰出業余鋼琴家大賽中獲得冠軍;他曾以獨奏或與管弦樂隊合奏等形式多次演出;2006 年,他還曾與馬友友一起合作演奏過《婚禮進行曲》。
非常遺憾的是,霍利在 2020 年因為癌癥去世(終年 58 歲),永遠地離開了這個他熱愛著的世界。
本篇采訪選自人民郵電出版社圖靈公司于 2012 年出版的 《編程大師訪談錄》 ,作者為 Susan Lammers,譯者為李琳驍、張菁和吳詠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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