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現代李清照”沈祖棻:有斜陽處有春愁
原創 秋月溶 民國女子
她被世人稱作“明清以來無人可匹的愛國詞人”“20世紀中華詩詞界最杰出女詞人”。
葉嘉瑩演講時說她寫出了“學人之詞,詩人之詞,史家之詞的集大成者。
美學家朱光潛也曾題詩稱她“易安而后見斯人,骨秀神清自不群。”
她是誰?

沈祖棻(1909年1月29日~1977年6月27日),女,字子蕊,別號紫曼,筆名絳燕、蘇珂。浙江海鹽人。教授,詞人、詩人、文學家、文論家。格律體新詩先驅詩人之一。
有美一人,清揚婉兮
自古江南多美女。
蘇州景色宜人,山溫水軟,濡染其中的沈祖棻明眸皓齒,性情溫婉,是公認的蘇州美女。吳宓贊其“棻品性純淑端和,宓所見女士中第一”。沈祖棻大學導師、蘇州人吳梅在日記里寫道:“沈極美,又是吳人,吾婦頗投契也。”
美人亦愛美。青年時的沈祖棻打扮很時尚,當時在校女同學很少使用口紅化妝,她的特色就是“唇上胭脂”。據她的同學尉素秋回憶,中央大學女生組織了梅社,大家以詞牌為筆名寫詞,沈祖棻被分配到的就是“點絳唇”,取筆名“絳燕”(見《詞林舊侶》)。

美人更有才。與當時絕大多女子相比,沈祖棻幸運地出生于一個開明的家庭。她不但學習國語、舊體詩、蘇州刺繡、山水國畫,也學習新詩、英語、算術,西洋畫。
在上海讀中學時,她開始致力文學創作,嘗試駕馭各種體裁題材,新詩、散文、小說、獨幕劇散見于各類刊物。聰慧好學的她很快就嶄露頭角。以筆名“紫曼”寫的新詩清淺玲瓏,如夢似幻,屬“格律體新詩”前驅,被文壇譽為江南才女。
她的新詩《別》享譽南北——
我是輕輕悄悄地到來,像水面漂過一葉浮萍;我又輕輕悄悄地離開,像林中吹過一陣清風。你愛想起我就想起我,像想起一顆夏夜的星;你愛忘了我就忘了我,像忘了一個春天的夢。
不知是巧合還是一語成讖,這首少年之作,恰似若干年后她向人間道出未竟的永別之言。
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在文學世界里,沈祖棻是當之無愧的女英雄。
年輕時,沈祖棻曾嘗試寫小說,雖然篇數不多,但精品迭出。作品既有西洋味的辭藻句式、浪漫靈性,又具中國古典意韻。尤其是她依托史實,大膽想象,以現代視角闡發詮釋歷史事件的小說。如《馬嵬驛》,她代楊貴妃及愛情中不平等的千萬女性立言,以翻寫典故,開女性主義創作先河。另外,名篇《辯才禪師》被收錄在《中國新文學大系》,被評論界認為“充滿詩意的感情和筆調”。

沈祖棻信札二則
但她更愛的是詩詞。
沈祖棻曾說,她讀書時深受汪東、吳梅兩位老師的影響,確定了填詞的方向,不去吟風弄月傾訴一己悲歡,而是側重于寄托國家興亡之感。
她對汪東等人寫道:“家國殘破,人民流離,生命草芥,原不足道。惟平生幾人師友,數卷書秩,一束詞稿,不能忘情耳。所遺恨者,一則但悲不見九州同,一則從寄庵(汪東)師學詞未成。”
1948年8月,衡陽之戰中,守城戰士們一邊高喊“來生見”一邊與日寇殊死拼搏。沈祖棻聽聞,感憤萬端,悲吟國殤,遂作《一萼紅》:
甲審八月,倭寇陷衡陽。守土將士誓以身殉有來生再見之語。南服英靈,錦城絲管,愴怏相對不可為懷,因賦此闋,亦長歌當哭之意也。
亂笳鳴,嘆衡陽去雁,驚認晚烽明。伊洛愁新,瀟湘淚滿,孤戌還失嚴城。忍凝想、殘旗折戟,踐巷陌、胡騎自縱橫!浴血雄心,斷腸芳宇,相見來生。
誰信錦官歡事,遍燈街酒市,翠蓋朱纓。銀幕清歌,紅氍艷舞,渾似當日承平。幾曾念、平蕪盡處,夕陽外,猶有楚山青!欲待悲吟國殤,古調難賡。
這首詞收錄在《涉江詞》(共有402首詩),詞的上片盡言衡陽將士悲壯殉國,下片嘆后方承平景象。

長歌當哭,情何以堪?《涉江詞》中有大量詞填于抗戰時期,記錄了民族傷痕和個體艱辛,詞中所表現出來的,是一個女性,一個詩人,一個知識分子善良多情的心靈世界和時代的縮影,讀來令人熱淚盈眶。
她在抒發一己情志時,把靈魂的強大力量傳遞給千萬人。難怪汪東先生評其為“千古一嘆”。
靈芬奇采,炳耀千秋
1930年,沈祖棻考入上海中央大學商學院,次年轉入南京中央大學中文系,從此如魚得水。
“九一八”事變后,山河破碎,國人悲憤。沈祖棻將自己的憂思寫入詩詞。1932年,23歲的祖棻寫下《浣溪沙》,贏得“沈斜陽”別號。
家近吳門飲馬橋,遠山如黛水加膏。妝樓零落鳳皇翹。
藥盞經年愁漸慣,吟箋遣病骨同銷。輕寒惻惻上簾腰。
——沈祖棻《浣溪沙》
祖棻在金陵古城不僅收獲了學業,還收獲了愛情。1934年,沈祖棻考入南京金陵大學國學研究半,1937年與小她4歲的金陵大學同學程千帆在安徽屯溪成婚。

程千帆,中國著名古代文史學家、教育家,是公認的國學大師,在校讎學、歷史學、古代文學、古代文學批評領域均有杰出成就。
夫婦二人志趣相投,夫妻情深。程千帆是嚴謹的學者,并不擅詞作,祖棻給他寫詞,他總是喜歡以詩答還。二人經常詩詞唱和,日子溫馨而美好。著名詩人、書法家沈尹默先生則比喻他們夫妻為再版的李清照和趙明誠,贊譽稱“昔時趙李今程沈”。

1936年春,二人漫步玄武湖畔
但在那個飄蕩動搖的時代,這樣的日子太少。婚后,夫婦二人聚少離多。1938年九月,沈祖棻應聘在重慶界石場蒙藏學校教書,程千帆轉赴西康工作。1942年至1946年,沈祖棻在成都金陵大學和華西大學授課。
夫婦聚少離多,又都忙于工作,直到38歲時,沈祖棻才剖腹產下女兒。誰料庸醫竟將一塊手術巾遺留在她腹內。此后幾年備受折磨,變賣家中殘留的古畫古籍,經受數次手術才除盡遺患。
1952年至1956年,身體好轉的沈祖棻終于回到思念已久的江南,先后在蘇州江蘇師范學院和南京師范學院任教。這段時間,嬌女承歡膝下,師友相處融洽,看著如畫的故鄉山水,想到仍遠在武漢大學執教的丈夫,不免平添惆悵。

1956年夏天,祖棻調回武漢大學工作,一家終于團圓。可是第二年反右,程千帆被打成大右派,后來被遣送鄉下仲裁放牛。她不但要講課,還要操持一家三代的生活,作為“罪人的妻子”,更要承受無盡的冷眼和歧視。
20世紀六七十年代,全家無奈搬到了狹隘潮濕的廢棄小屋居住。但無論生活怎樣沉重,她從未怨天尤人,始終溫柔謙和,樂于助人。
1973年,程千帆因骨折回到武漢養傷,二人才得以團聚。兩年后,程千帆右派“摘帽”,不久夫婦二人退休重返江南,真正團聚。
本以為苦盡甘來,可以相互攙扶著走下去。誰知,六月二十七日,在回到武漢的返家途中,沈祖棻不幸遭遇車禍,不治身亡,享年68歲。
妻子去世后,程千帆悲傷欲絕。他在妻子墓碑上寫下八個大字:“靈芬奇采,炳耀千秋”。罕見地填了兩首《鷓鴣天》詞:
子苾逝世,忽近期年,為刊遺詞,愴然成詠。
衾鳳釵鸞尚宛然,眼波鬟浪久成煙。文章知己千秋愿,患難夫妻四十年。
哀窈窕,憶纏綿。幾番幽夢續歡緣。相思已是無腸斷,夜夜青山響杜鵑。
燕子辭巢又一年,東湖依舊柳烘煙。春風重到衡門下,人自單棲月自圓。
紅緩帶,綠題箋。深恩薄怨總相憐。難償憔悴梅邊淚,永抱遺編泣斷弦。
這是夫妻四十年的感情,更是他對亡妻才華和信念的致敬。
他沒有沉淪,在珞珈山的陋室中,他默默整理亡妻的遺稿。他懂得妻子的不同凡響,潛心出版了沈祖棻的大量遺作。20世紀80年代初,《唐人七絕詩淺釋》《宋詞賞析》等相繼問世,好評如潮,滋養了無數讀者。
文字,是他和妻子最后的對話,也是他對她最體貼、周全的紀念。

作者:秋月溶,簡簡單單,愛人間,喜歡一切有趣的文字。
原標題:《“現代李清照”沈祖棻:有斜陽處有春愁》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