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年前，玉嬌龍說，許個愿吧，便縱身跳下武當山。

李慕白說，我已經浪費了這一生，便用最后一口氣，說出了那句深愛。

出道20多年的羅大佑首次在內地開始了他的巡回演出。

發行第一張專輯的孫燕姿獲得了金曲獎最佳新人。

22年后，人們被困在盒子里，前景晦暗不明時，就總喜歡回望，羅大佑和孫燕姿的聲音，奇妙的交匯在一個人們早已習慣的不真實的空間里，卻傳遞著某一種真實的情感。

而我，卻在《臥虎藏龍》最后的那縱身一躍畫面定格，反復循環著譚盾和馬友友的音樂，影片的畫面、意境以及音樂，就像是漩渦，不斷的將人的思緒拽入一個思緒記憶交織的空間，難以自拔。

電影，凝固了一百多分鐘的時間，呈現出一個江湖、一段恩怨。有時，也可以用電影的方式反思生活，把某一段時間框在敘事當中，最終串聯出人生百態。

如果人生有四季，春夏秋冬，對應的就是幼、青、中、老，《臥虎藏龍》略過了幼年，那時的記憶，也是朦朧無序。但卻鋪陳開青年的龍虎，中年的白蓮，老年的貝勒爺，無需縱觀一個人的四季，卻在同一時空里，將人生的千姿百態，一并呈現。

這其中，李安又選擇了他最熟悉的中年視角切入，那種經歷世事后的練達，與情感的內斂之間，形成了一種很好的張力。就如秋天，蕭瑟中仿佛看淡一切，卻又能綻放出紅葉般的熱情，得與失、說與默之間，看似輕松，卻也躑躅。雖然歷盡千帆，但也并非沉舟側畔，人心之中的那團烈火，還是在燃燒著，只不過知道自己來日無多，在氣定神閑中，也生出了一種匆忙。

李慕白將自己的寶劍，贈予貝勒爺，劍上沾滿了紛爭與欲望，只有老年的貝勒爺，才能將其收納。交出寶劍，也就意味著李慕白向著老年的進發，放下也好，閉關也罷，人生走入了冬季，一切生發，最后都將收回，回到自身，即便是大風大浪，也仍舊不動于心。

偏偏就在這時候，玉嬌龍闖入了這個原本應該愈發平靜的敘事空間，帶著她那頑劣、倔強與好奇，以及滿負荷的生命活力，仿佛是夏日里的一個驚雷，引發了一場江湖的腥風血雨。

年輕的火，仿佛永遠不會熄滅，哪怕是一場大雨之后，依然能夠在任何空間中鉆出來。那種能量，既天真，又邪惡，嶄新卻不可小覷，似乎專為反抗所生。他們的職責，就是去收集各種水晶球，并將它們一個個地砸碎，看看能預言未來的神奇寶物背后是否藏著什么神仙。

其實，人生的四季，也并不是從年紀上來看，更多的是來自于心態。抱著奄奄一息的李慕白的俞秀蓮，望著躍下武當山的玉嬌龍的羅小虎，在他們心中，自然生出了一個冬季。

眾生皆苦，如果要在這個苦上排個順序，怨憎會、求不得、愛別離，應該是一個比一個更深刻、更撕裂、更難以承受。江湖中不但有行俠仗義的恩，也有冤冤相報的怨，怨憎的人會面，煩從表象起，怒由心中生，不過這樣的苦，難免膚淺。不見面似乎漸漸就淡忘了。

更抓心的，是心中生出的某個欲望，對某樣東西、某個人，占有也好，思慕也罷，那感覺就像是羽毛不斷的撩撥五臟六腑，一旦求之不得，就會念念不忘。欲望的種子，在記憶的土壤里扎根，生出五彩斑斕帶刺的花，每每回顧，都會在流連忘返中鮮血淋淋。

但任何一種痛，都難抵失去來地更徹底。那本屬于自己的東西，以各種方式跟自己告別的時候，那就已經不再是某一個曾經擁有，而是帶有經歷、回憶和片片愛意的回憶漩渦，拿走它，貌似完整的人，就出現了一個空洞，無論怎樣，都難以彌補。

若愛，則必有別離，這種苦仿佛生命的終結一般難以抗拒，人生終將淪為一場徹底的失去，而每個人，只不過是在做著無意義的掙扎。

面對著這些苦，李慕白希望自己能夠悟道，這似乎也是千百年來，文人俠士追求的一種至高境界。悟道不僅僅是懂得了某一些道理，而且在這之上，剝離了得失心，了卻怨憎，無欲無求。

如果說給人帶來煩惱的都是感性心理的話，那么悟道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希望用理性來壓制感性，這也正是理性的終極用處——向感性說不。但理性的不，就像它的名字一樣，總要有個原因，平日里的欲望那么多，理性如何一條條的提供原因，來決定放行還是卡住呢？

所以李慕白希望追求一種“道”，這個道能夠讓人像利用感性一般利用理性，而且是所謂的正確的運用理性，可以在不自覺中，就做出最正確的判斷，執行最正確的事情。在一個肉體凡胎之上，李慕白追求的是一種超越，超越了作為個人的整體，甚至超越了作為人類的群體，成為一種與自然合一的恰當的存在。

而與李慕白相反的是，不諳世事的玉嬌龍，一腳踏入江湖，生出諸多事端，即便最后縱身一躍，看上去是脫離了苦海，但在龍虎的心中，又何嘗不是奮力的再一次投入世界呢？

也許困擾著他們的，都是一個問題，隨著人成長，身邊牽出的各種羈絆，愛恨情仇，想忘掉的、想靠近的，這其中，不僅牽扯到自身的欲求，還有他人的渴望，不光有自我的意愿，還有時代文化、社會倫理和家族規矩，交織在一起的大網，把人牢牢的罩在中間，動彈不得。

李慕白的恩師大仇，俞秀蓮無法表達的愛意，玉嬌龍的逃婚，羅小虎的千里尋龍，都是一個人被某一個或多個他者牽絆，無論是否愿意，都要卷入一場生活。

李慕白悟道失敗了，他終究還是沒有逃脫俗事；但他也是成功了，等了一輩子，終于說出了那句愛。

玉嬌龍的江湖夢碎了，她還是沒能敵過世事的牽絆；但她也是成功了，帶著一個愿望，再一次投入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