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1月，韓國出現了第一個由市民組織管理的公園——首爾林（Seoul Forest）。首爾林從2003年建設之初，就離不開市民的參與。正如首爾林公園內隨處可見的標語所示——公園與你一起成長（Seoul Forest grows with you），首爾的市民們通過志愿服務和積極的參與，把首爾林逐步塑造成一座屬于市民的公園（首爾林官方網站上寫道：park 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

源自市民的捐贈

首爾林位于首爾市中心的東邊，被漢江和中浪川兩條河所包圍。跨過漢江就是首爾的江南區，江南區在首爾人眼中是富人聚集區。在首爾林行走，抬頭就能看到東邊有兩座摩天公寓，這兩座公寓就在首爾林旁邊，據說，不少韓國明星都住在這里，包括金秀賢。

首爾林周邊交通便利，除了首爾林地鐵站，還有不同的公交站。盡管沿河是機動車道，但從漢江有專門的自行車道、步行道和橋通往公園。公園共分為5個區：文化藝術公園區、生態林、自然教育體驗區、濕地生態園和漢江濱水公園。公園東西和南北各被兩條車道隔開，但這并不影響游客在公園里順暢地行走，架高的坡地連接起公園的不同區塊，把車道掩蓋在隧道里，從遠處看去，就是一片綠地。

在古代，這片場地曾是皇家狩獵場、養馬場和軍事閱兵場。現在的首爾林西邊是一片生態林，里面有城市難得見到的梅花鹿。1908年，這里建設了韓國最早的凈水廠，這個功能保留至今，在公園的南部，游客可以參觀凈水中心和水道博物館。1954年，這片區域變成了首爾賽馬場，再后來，變成了高爾夫球場。到1989年，場地里添加了一些體育運動設施，變成了一個運動公園。

2003年初，首爾市宣布要重新建設這片區域，起初政府希望建設一個文化綜合中心。但首爾市民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他們想要一片森林綠地。當地市民和社會團體不僅說服了政府，還幫助政府一起建設公園。

2003年6月，首爾市政府和非營利組織生命之林（Forest For Life）一起建立了首爾綠色信托（Seoul Green Trust），很多市民開始參與首爾綠色信托的活動，通過種樹和捐款來支持公園的建設。2003年到2005年，超過5000名市民和70家企業參與了植樹，并籌得了50億韓元。當時，政府也缺乏資金，就把土地提供出來，讓市民貢獻出勞動力，首爾林中10%的樹木都來自市民的捐贈。首爾林里那些掛著人名的樹都來自市民的捐贈。

2005年6月，首爾林正式開幕，起初由首爾市政府負責維護管理。而首爾綠色信托則建立了一個市民組織——首爾林之友，這個組織負責教育項目、活動、交流和志愿活動。這就開啟了市民組織參與公園管理的序幕。首爾林一度被定位為首爾的中央公園。除了提高城市的綠地率，更重要的是學習紐約中央公園由市民運營的理念。

10多年后，首爾市決定把整個公園的維護管理都交給市民組織。2016年9月，一直參與其中的首爾綠色信托贏得了首爾林的管理權，并建立了新的組織——首爾林公園保護委員會（Seoul Forest Park Conservancy）來進行管理工作。

2016年11月起，除了一些大型硬件設施的維護由政府負責，已建成的45萬平方米（總規劃面積為100萬平方米）的公園，以及4萬棵樹和11棟建筑，都由首爾林公園保護委員會負責。而運營工作的重心在于公園內的項目運營和志愿者活動。

參與讓市民獲得“幸福感”

首爾林公園保護委員會的辦公室位于游客中心的二樓，這里不同于韓國等級分明的政府辦公室，部門負責人并沒有單獨坐出來，而是混坐在一起。旁邊還有一個辦公室，里面有3個政府工作人員，進行一些行政工作。首爾林公園保護委員會共有5個工作團隊。

1）公園維護團隊（Park Maintenance Team），平常有30位左右的員工，夏天忙的時候，會多雇傭15-50人。這個團隊負責防火、建筑、電力、設施、動物籠、花園、運動設施的日常維護，并提升這些設施的品質；

2）項目團隊（Program Team），負責計劃和實施不同的教育項目及文化項目，包括常規項目和特殊活動；

3）宣傳團隊（Communication Team），負責與外界的交流溝通，服務游客，管理首爾林的網站、訂閱和宣傳信息等；

4）志愿者支持團隊（Volunteering Support Team），組織和培訓各種志愿活動，包括個人和團體的活動；

5）運營支持團隊（Management Support Team），主要任務是通過商務、財務管理、人力資源管理和市場運營等方面，支持其他四個團隊的工作。

后面這4個團隊，每個團隊有4-5名固定工作人員。辦公室的對面是一間會議室，這里是志愿者使用的空間，門口貼著一張用七星瓢蟲磁鐵固定的牌子，因為最近在進行公園內動植物情況的志愿調查活動。

首爾林公園保護委員會的主席Eunwook Lee介紹了首爾林運營的財務狀況。去年11月，首爾林收到了44億韓元（約2500多萬元）的政府撥款作為一年的運營預算，此外還有1-2億韓元來自外部捐贈。而費用花銷主要包括：人工費（即員工工資）、運營費（日常花銷及管理費用）和設施維護費（包括植物養護和項目活動的費用）。Eunwook Lee表示，目前的資金仍不夠用，政府撥款基本只夠人工費。未來，他們計劃增加預算，但是會減少政府投入，增加外部的捐贈。

Eunwook Lee就是最早參與首爾林建設的志愿者，當時，他說服了自己供職的公司捐贈了3300平方米的樹木，共計47億韓元（約2700多萬元）。以前，他每個月會派中國分公司的100名員工，參加北京防治沙漠化的植樹志愿活動。出于對樹木的熱愛和環境的關注，他承擔起領導首爾林公園保護委員會的工作。

Eunwook Lee認為，參與志愿活動是市民獲得“幸福感”的最佳方式。而且，志愿活動也是提高市民意識的好方法，參加過志愿活動的市民更有可能去主動維護公共設施。

“如果參加過公園撿垃圾的活動，可能平常見到垃圾也會主動撿起來。”

志愿來自完善的體系

2004年時，首爾林只有15個志愿者。迄今為止，已有約5萬名志愿者參與了志愿工作。孩子們可以學習和體驗自然；退休的老人可以開始第二次人生；家庭可以在假期參與花卉種植、樹木和土壤的養護，以及打掃公園的活動；而有專業技能的人可以把自己的知識傳授給別人，比如識別植物，讓人們有機會學習園藝技能及森林知識。

從2010年起，首爾林也開始關注青少年相關的項目，幫助他們更好地認識自己，尋找學校以外的屬于自己的夢想。共有4800名青少年得到了綠色工作（green job）的機會，參與了實習、培訓、短期工作及志愿者項目。

這些活動不僅讓市民得到滿足感，也滿足了一些企業要求的升職條件，參與的專家可以擴大影響力，活動也可以得到企業的廣告贊助。這樣就形成了良好循環的志愿活動系統。那么，志愿者是通過什么途徑參與首爾林的活動呢？

首爾林公園保護委員會宣傳團隊的總監（communications team manager）Keunhye Sin介紹道，可以通過三個渠道參與志愿活動。首先，是韓國志愿者申請網站1365，韓國的各類志愿者招募活動都會發布在這個網站上。雖然志愿活動通常沒有資金補助，但這個網站可以提供官方的時間認證。韓國的學校和企業通常都有一定的志愿服務要求，官方認證可以當作學生的學分，甚至申請高校時也有用。因此，這種官方認證很有吸引力。其次，是通過公園之友的網站，這個網站只發布公園招募志愿者的活動信息。最后，是通過首爾林的官方網站進行報名。

這些不同層級和覆蓋人群的網站，為首爾林吸引來源源不斷的志愿者，而志愿活動的內容也豐富多樣。Keunhye Sin介紹了一個正在進行的由“公園之友”發起的志愿活動：志愿者如果貢獻1小時的志愿服務，就會有1萬韓元（約60元）捐贈給公園，費用由韓國22家銀行來支付。Keunhye Sin表示，這些志愿者活動都要通過嚴格審核，必須確保項目的安全性和必要性，才能通過審核。

2017年上半年，有超過6000名志愿者參與了首爾林的活動，其中10%是個人參與，其余是以團體的形式參與。Eunwook Lee認為，相比政府管理，市民管理會更加開放。首爾林位于城市相對中心的位置，因此市民的管理對城市有很大的影響。市民管理可以減少市政投資，因為市民有豐富活躍的募捐方法，能組織更多的志愿活動。而這種健康的公園管理體系，能動員更多的市民參與。

但是，在不足一年的管理中，也發現了一些問題。因為，目前的管理還在政府的框架里進行，市民團體的一些新想法會受到一些行政管理的限制。比如，他們想做一些活動，最好的方法可能是申請資金，然后請合適的專業人士來做，但按照政府的程序，要進行低價競標，這樣就很難達到預期的效果。再如，想請藝術家來參與活動，卻不知道怎么支付費用，因為現有法規中沒有相關的規定，也無案例可供參照。而且市民也不能自發進行募捐活動。此外，公園全年24小時開放，只有部分的周一會關門。這也就意味著公園365天都很忙，尤其是節假日，這樣一來，工作人員就很辛苦。

在人與人之間開出美麗的花朵

Keunhye Sin學的專業是景觀設計，以前在設計公司工作。但她對空間如何被利用更感興趣。2012年，她開始在首爾綠色信托工作，去年開始在首爾林工作。她認為，現在工作的有趣之處在于可以與很多人溝通。比如，首爾林與周邊的街道合作辦節日，節日的主題是“在人與人之間開出美麗的花朵”，這個節日是進行一些城市空間的小型改善項目，并讓街道的居民貢獻出自己的知識和技能。比如，街道花店的主人可以講解花的知識，房產中介公司的工作人員可以介紹街道和房子的故事。

目前為止，首爾林的工作更多是內部的管理。而管理需要面對的是瑣碎的細節，以及不斷變化的新狀況。比如，以前有很多人在公園里燒烤，帶來了一些環境衛生問題，于是，首爾林開始推廣讀書活動，開設了一間圖書室，還制作了一些流動的三輪車圖書館，公園里也設置了一些和書相關的雕塑，這些措施都是引導游客用讀書代替燒烤。

Keunhye Sin指著座椅上的外賣傳單說，現在有不少人在公園訂外賣，因為公園里還沒有餐廳，只有3個便利店，未來有計劃建設餐飲區。她說，目前公園沒有規定說不能吃外賣，但外賣垃圾處理起來比較麻煩，公園還是鼓勵游客能自己帶盒飯。

韓國的垃圾分類措施也很嚴格，首爾林內能見到不同的分類垃圾桶，但在這些垃圾桶的旁邊有一個特殊的垃圾桶，里面插著一些植物的枝條。Keunhye Sin解釋道，這個垃圾桶就像一盆還在生長的植物，希望傳遞出這樣的信息：垃圾如果好好利用，也能開出美麗的花。

設計師出生的Keunhye Sin認為，城市空間的品質提升，很多源于市民的活動與彼此的交流。她希望，從明年開始，首爾林能更多關注與公園外團體的合作活動。設計師從設計空間轉向對市民活動的關注，而非設計專業出身的Eunwook Lee對公園的理解可能比設計師更加深刻。

在韓國，超過90%的人口生活在城市，尤其是首爾地區，面臨著高房價快節奏的大都市生活壓力。在Eunwook Lee眼中，公園不僅是一片綠地，更是減緩大城市居民生活壓力，緩和社會矛盾的空間。大城市的社會矛盾來自于激烈的競爭，城市的快速發展要求人們提高工作效率，但個人的空間卻越來越少。人們在競爭中容易失去自我，感到壓抑。而公園恰好是城市的一片留白空間，為人們提供一種慢節奏的心靈空間。

在首爾林，能看到成群結對的孩子，從幼兒園的孩子到初中生，他們都能找到自己感興趣的地方和活動。

穿過一個蝴蝶型的大門，就進入了自然教育區，里面有昆蟲植物園和蝴蝶庭園。首爾林會組織活動讓孩子們了解昆蟲和植物，除了孩子，附近的社區也會組織殘障人士來公園游玩。公園大部分地面平整，可以不時見到輪椅使用者，而且公園還免費出租輪椅。2009年，首爾林也針對視障人士，建設了特殊的庭院，用一些香氣、聲音和設施，讓視障人士有不同的公園體驗。所以，對于行動不便的殘障人士來說，首爾林也是一種治愈和包容的空間。

Eunwook Lee用了一個比喻來形容城市的發展，他說城市的發展就像一只手，經濟發展、環境保護、市民意識等不同方面就像不同的手指。如果其中一根手指過長，其他手指過短，手的力量就不夠強大。只有均衡的可持續的城市發展，才能提高市民的生活質量。

Eunwook Lee曾去過很多中國的公園，他覺得這些公園都建造得很好看，甚至過于好看，似乎并不是從市民的內心需求出發的。他認為，公園不僅是拍照地點，更是城市重要的公共空間。他認為公園的價值在于，提供一些有趣的項目讓市民參與，比如教育、健康、舒緩壓力的活動。而像首爾林這樣的公私合營的公園模式，正是促進市民參與的好方法。除了公園，他認為很多城市公共空間都適合由市民自己來管理，比如圖書館。

首爾林是韓國第一座由市民團體管理的公園，在韓國吸引了很多關注，不同的地方機構和市民團體都競相來參觀。Eunwook Lee說，如果我們做得好，韓國就會出現更多由市民團體管理的公園和城市公共空間。

（感謝韓國首爾大學研究生李娜的采訪翻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