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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尋找戴金秀

澎湃新聞記者 彭瑋 實習生 吳佳暉 陳瑜思
2017-09-29 08:24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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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是澎湃人物開設(shè)的非虛構(gòu)報道專欄,在這里,你能看見故事,更能看見真相。

戴金秀失蹤了。

這是她得知自己肺癌晚期之后的第四個月。醫(yī)生預判,如果不用抗癌的靶向藥,她的生命只剩三到六個月。她沒有用藥,選擇消極治療。

8月初,戴金秀剛從上海的小兒子家搬來溫州,與女兒涂凌宇一起居住。

16日上午,母女倆去中醫(yī)館看病,出門前,戴金秀磨蹭了一會,選了一身長袖的橘紅T恤,碎花小腳褲,黑色布鞋穿上。

后來,她先從醫(yī)館離開,說去公園看戲。中午,涂凌宇回到家不見母親,發(fā)現(xiàn)她留下一封訣別書,讓兒女不要找她。

母親出門時沒帶手機,剛從老家南昌寄來的60粒安眠藥也不翼而飛了。天氣灼熱,涂凌宇有種不祥的預感,趕忙通知在南昌的大哥涂震宇和在上海的弟弟涂歡宇。

(一)
戴金秀一米四九的小個子,老家在江西南昌,女兒在溫州做生意。她白天常去位于溫州中心城區(qū)的華蓋山公園跳交誼舞,女跳男步,與眾不同,舞步也有張有弛,一看就有底子。

林華68歲了,比戴小兩歲,想學男步,又想找個單純點的人學——如果找個男人學,摟摟抱抱,容易招致流言蜚語。她和戴金秀倒是一拍即合了。

戴金秀怕作為本地人的林華瞧不上她,不太會跟她說起拮據(jù)的狀況。她極為節(jié)儉,自己在華蓋山下淘了五塊、十塊的衣服,有次跟林華說,自己穿穿,買給老家的親戚穿穿都不錯。

林華提醒她,“誰穿過都不知道,不干凈!”戴金秀滿不在乎,“洗洗就能穿了,沒事”。

有次林華張羅著幾個關(guān)系好的舞友下館子聚個餐,戴金秀抹不開面兒,不好拒絕,只說以后單獨聚。

戴金秀在華蓋山公園跳交誼舞的地方。

跟她倆一起玩的陳美蓮今年57歲,老家在湖南,比較有樂感,舞跳得輕盈。同是異鄉(xiāng)人,戴金秀跟陳美蓮常結(jié)伴而行。
3月的一天,陽光正好,戴金秀帶著陳美蓮上松臺山跳舞。爬到半山,戴咳嗽了一陣,突然吐了兩口猩紅色的塊狀物,“不像是氣管里的血,她那么聰明,肯定知道”,陳美蓮說。

好多舞友見狀,勸戴金秀的女兒帶她做一次身體檢查。

被女兒問起時,戴金秀故作鎮(zhèn)定,“沒有這回事,她們瞎編的。我不用去做檢查!”女兒感覺再問,母親會生氣,就縮了回去。

戴金秀心里清楚得很。過去早上七點買完菜,提著菜到華蓋山,跳舞到近十點往家里趕,一天勁很足。今年年頭卻感覺到一動彈背后就一陣陣發(fā)虛汗,得墊一塊毛巾在背后。

咳血也不止一次。陳美蓮和林華先后旁敲側(cè)擊建議她去做個全面檢查,她就敷衍地去個小診所,看完出來說,“沒毛病,挺好的”。

三月底一個下午,戴金秀打電話給陳美蓮,約她在公園見面,說想早點離開溫州回老家南昌,正好也能趕上清明節(jié),給15年前故去的丈夫掃墓。

“妹子,你啥時候回去?我想早點走。”

“我四月回去。”

“那我也四月走。”

說到這里,戴金秀又忍不住跟陳美蓮坦白,“如果回去(回南昌)真查出來是什么壞毛病,我自己解決掉。”4月8日,陳美蓮離開溫州回老家湖南常德,之后她再也沒能打通戴金秀的電話。

(二)
當意識到第一步就走錯了,涂歡宇快急死了。

發(fā)現(xiàn)母親走失后,在上海的他遙控指揮姐姐和她的男朋友沿著甌江找。但他很快發(fā)現(xiàn)問題,沿江線有十幾公里,憑母親70歲的體力很難走遠,又不夠隱蔽,想長期失蹤絕無可能。

留給他們的時間不多。8月16日,涂歡宇托人咨詢過專業(yè)人士,對于一個肺癌晚期的病人來說,服用60粒安眠藥后彌留時間有多長?對方回復是,服藥后先是大腦中樞遲滯,身體癱軟到陷入深度昏迷,接著進入呼吸衰竭,最后是器官衰竭。正常人經(jīng)歷這個過程需要七八個小時,而身患肺癌的母親呼吸系統(tǒng)脆弱,只消三小時就可以被判定死亡。

當他想到排查監(jiān)控探頭,已是失去母親音訊的第二天。

母親口袋里可能會有些零錢,天熱體力不夠,又想去人跡罕至的地方。綜合下來,各方推測她是坐公交出走的,而且就從中醫(yī)館附近坐城市通往郊區(qū)的公交。排查附近公交的監(jiān)控,直到8月17日下午,涂歡宇獲得一條線索,16日上午9點16分,母親是在垟兒路站坐了6路公交。

溫州6路公交車線路圖。

龍灣公安分局瑤溪派出所的值班民警王炳錸接到報案時已是8月17日晚上,過了八點。

派出所的所有人從6路瑤溪終點站的監(jiān)控開始一站站往前排查。棘手的是,終點站是一個交通樞紐,車多人雜,監(jiān)控全部排查后沒有發(fā)現(xiàn)人。當天太晚,王炳錸建議家屬次日一早去公交公司調(diào)用車上的視頻,以確定她在哪站下車。

到18日下午,警方才通過公交監(jiān)控確定老人先在山下站下過車,張望了下周圍,很快又上了車牌號為C28281的后續(xù)6路車。

巧合的是,6路公交恰好在那幾天臨時改道,原本是從山邊繞行,改為直接穿山而過。“她應該是看著途經(jīng)的路,覺得離山近了,沒想到第一次下車的地方是個新城區(qū)。”涂歡宇說。

10點11分18秒,母親在6路的白樓下站臺下車,兩分鐘后又出現(xiàn)在龍永路高架橋下。

10點17分,她又出現(xiàn)在毛竹嶺,這是一條通往道觀和教堂的古道。

然而奇怪的是,到10點53分,她折了回去,又出現(xiàn)在了龍永路4弄高架橋下。

在夏天穿長袖的她很顯眼,警方綜合幾位目擊者的說法稱,她先后出現(xiàn)在兩個地方,一處是道觀門口,有人看到她歇了個腳,還有一處是小店門口,她問了盒飯多少錢一盒,對方說十塊錢一盒,她就離開了。

11時41分,白樓下站臺附近監(jiān)控錄像中,老人正推開一道房門,似乎在探頭查看里面是否有人居住。

最后捕捉的瞬間出現(xiàn)在12時44分,她又出現(xiàn)在通往教堂的岔路上,這里距離她最初上車的地點大約十五、六公里。

子女們從監(jiān)控里感受到母親走路的那種樣子,直不愣登地,不會左顧右盼,“這就是她的反偵查能力,不想讓當?shù)厝瞬煊X這個人對環(huán)境不熟悉。”他不由想到母親在家常看的節(jié)目是《法治進行時》、《今日說法》。

涂歡宇還能感受到母親在用固執(zhí)的出走意念管理自己的行為,“看到我媽媽上山下山的樣子,他們說你媽媽走得很飄逸、很輕盈,走得并沒有很明顯的痛苦感或者說遲滯感。我無法去想象,她已經(jīng)在那兒轉(zhuǎn)了那么長時間,一定是極其疲憊,但她還依然保持這個狀態(tài)。”

16日下午3點48分,涂歡宇在朋友圈發(fā)出了一條尋人啟事。這條信息很快在朋友圈傳開,引發(fā)了一場全城搜救。

民間搜索力量也出動了,許多人主動驅(qū)車去找老人,不要一分錢。溫州本地出租車司機余伯還記憶猶新,那幾天里,交通廣播臺里定時會播放尋人進展,刷新手機信息時也看到新聞滾動。

母親杳無音信的第三天,搜救眼看無望。

涂歡宇給母親做的一桌營養(yǎng)餐。

(三)
戴金秀4月如愿去了南昌,她沒有住在大兒子家里。

大兒子的家住南昌市中心老公房的八樓,沒有電梯。一來她在家族里輩分高,怕去兒子那里住招親戚關(guān)心,二來以她的體力爬八樓實在有點吃力。

“天天買菜、做飯,退休金存不下來。”戴金秀曾這樣向朋友描述在大兒子家的生活。

戴金秀退休前是老家南昌彈簧廠的職工,做過倉庫的保管員、出納、食堂管理員和廠辦幼兒園教師。丈夫所在的汽車配件廠離她不遠。他計劃經(jīng)濟時做采購科科長,改為市場經(jīng)濟后又成為供應銷售科科長,廠里分給他兩套南昌市區(qū)八樓的房子。廠里效益不好,三個孩子負擔又重,他于是下海跟人合伙做鋼材批發(fā)、分銷的生意,有了不錯的收入。戴金秀也就趁丈夫下海之際買斷工齡,辦理了“病退”,跟著他走南闖北,從南昌去北京,到上海,照料丈夫的飲食起居。

在上海的日子里,戴金秀閑時會去社區(qū)跳舞唱戲,性格變得更開朗了。“(媽媽)唱戲還是有板有眼的,有的時候隆重的都是上扮相的,穿戲裝的。”涂歡宇回憶。

1997年小兒子涂歡宇到上海打拼。2000年,戴金秀和丈夫以小兒子的名義在上海寶山區(qū)的共康全款15萬買了間50多平的毛坯房,后來由小兒子慢慢添置家具家電。

2002年,丈夫去世前留下十萬元現(xiàn)金、南昌市中心八樓的兩套50多平的房子,打通后仍共用一個洗手間。

在涂歡宇看來,父親去世后,母親的孤獨感和自責感都很強烈,她在家庭里沒有情感和價值出口,在子女成家立業(yè)的當口,經(jīng)濟上最需幫助時,家中的經(jīng)濟支柱倒下了。

戴金秀跟幾個好友提過,也想過找個老伴,一個人的退休工資租房、花銷,另一個存錢,這樣搭伴過日子能好些,但一直沒找到跟老涂一樣好的人。

戴金秀最終把江西一半的房產(chǎn)和十萬塊錢現(xiàn)金分給了大兒子,房子的另外一半給了女兒,自己全無保留。

2017年初,她還跟陳美蓮振振有詞地說,今年想存?zhèn)€幾萬塊補貼給大兒子,不過要以大女兒和小兒子的名義給。陳美蓮不解,“明明是你的錢,為什么不以你的名義給?”戴金秀自有主張,“我想用這個緩和下子女之間的關(guān)系。”陳美蓮替她不平,“討好了所有人,卻沒有一個地方是你的家。”

戴金秀騙孩子說去南昌住在外甥女家,事實上她4月25日在南昌進行了住院體檢,4月27日醫(yī)生給她報告前心有顧慮,但她跟醫(yī)生說,“我沒有家屬,你就把結(jié)果告訴我。”

她拿到癌癥晚期的確診報告后立即辦理了出院手續(xù)。

4月28日,戴金秀把病情告訴外甥女,讓她幫忙向自己的子女隱瞞。她最怕給人找麻煩,也總擔心連累子女。

“上次做胃部手術(shù)放化療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那么嚴重的痛苦反應,生不如死,還不如在自己還玩得動做得動的時候就出去玩玩,到哪算哪,不要告訴他們就好了,半年以后我會聯(lián)系他們,要么跟他們說。”

戴金秀并不知道,十年前自己得的是晚期胃癌,那次是嚴重便血被送進醫(yī)院,當時她還在南昌幫大兒子帶上小學的孩子。

她的三個孩子托人偽造了一份假的檢查報告,稱其得的是重度胃潰瘍,手術(shù)方案是切除潰瘍部分——胃的四分之三,沒有全切是為了讓母親保留生活的尊嚴。好在她當時體內(nèi)癌細胞還沒有開始擴散或轉(zhuǎn)移,手術(shù)還算順利。

而這次棘手得多,戴金秀預先知道了病情。外甥女得知戴金秀的病情后嚇壞了,雖說有戴的“情感綁架”,她還是直接把實情跟戴的子女們說了。平時不易怒的戴金秀生氣了,拿出了要挾子女的情感武器。

“要是有安樂死就好了,沒有痛苦,保持尊嚴的走。在醫(yī)院等死的樣子,我想想都可怕。你們守在身邊,我看了也心疼,我也怕到那個時候我連自己了斷自己的力氣都沒有了。如果你們堅持讓我忍受折磨,只會逼我用更慘烈的方式走。”

孩子們第一次知道了她有離家出走的想法,由不得她控制,三個子女讓她先挑一處靜養(yǎng)。47歲的大兒子住在八樓的老房;45歲的大女兒在溫州租房住;43歲的小兒子在上海購置新房不久,結(jié)婚但尚未要孩子,他幾乎義不容辭攬下照顧母親的活。

子女們卻發(fā)現(xiàn)誰也勸不動老人去上海,除了母親在海南的好朋友陳文慧。陳文慧當初是涂、戴夫婦的媒人,鼓勵過羞澀的戴金秀去接受“高富帥”卻成分不好的老涂。5月,陳文慧特地從外地趕來,把戴金秀護送去了上海。

陳文慧把戴金秀送到上海后的合影。

戴金秀到上海時當著陳文慧的面故作開心:“哎呀,你們都這么關(guān)愛我,我一定聽孩子的話,看有沒有治療的條件,如果有治療的條件話就接受治療,沒有治療條件的話就陪在孩子們身邊。”

涂歡宇目前從事影視創(chuàng)作、制作工作,他事后覺得,母親才是真正的編劇大師和表演者,會內(nèi)心做劇本、設(shè)定自己的角色,并且很堅定地依著劇本走。

(四)
民警王炳錸不敢去想如果找不到要怎么辦。

“其實我們都知道這個黃金時間差不多要到了,誰也沒點破。你說幾天時間沒出村,手里只有一瓶水都不到,大熱天,那幾天溫度很高,三十幾度,她還穿著長袖,當時感覺(活著的)希望是非常小的。”

過了8月19日凌晨,王炳錸連日無眠,眼里布滿了血絲。他自己也遭遇過至親離去,用他的話說,“我知道等死是什么滋味。”

巧合的是,他曾在最后鎖定老人行蹤的村落做過三年的片警,對地形很熟悉。他本來想稍微瞇會兒,但鬼使神差又爬起來畫地形圖,部署搜索的三個區(qū)塊和隊伍,一直畫到了凌晨四點。

身為兒子,涂歡宇則不敢想母親離開時身邊沒有一雙有溫度的手。

在找不到母親的幾天里,涂歡宇覺得閑著一秒鐘都讓他受不了,眉頭緊蹙,一支接一支抽煙。他總是會想到十五年前在上海去世的父親。他清楚記得那天自己在漕寶路接到電話,一路打車繞了上海四分之一個外環(huán)去共康,“我到的時候人已經(jīng)在搶救了,爸爸的生命在我手指縫里慢慢流失掉。他腦溢血后深度昏迷,你抓著他的手,他就是一點點變涼。醫(yī)學指標全面下降直到宣布死亡。”

8月19日,天亮了。他和大哥涂震宇在公安局會議室躺了一會,在凌晨五點左右就開車朝著母親有可能出現(xiàn),體力能企及的主路上來回開車。

只要看見有開門的早餐鋪子,他們拿著尋人啟事就去問,一路問過去,一直問到6路終點站,再從終點站折回,這樣來回跑到早上八點多鐘。涂歡宇讓大哥繼續(xù)這樣找,自己跑去瑤溪派出所看搜救如何部署分工。

早上七點,視頻偵查員就帶著移動硬盤去找母親活動過的一些路線,但凡有可能捕捉到行蹤的布點就進去拷貝影像,九點多趕回來。

這樣就找到了公安監(jiān)控失去畫面以后11點30分到12點40分之間的另外三組畫面。

“看到那三組畫面,基本上我的心都涼掉了。”涂歡宇說。母親最后出現(xiàn)的環(huán)境是一個拆車場,前一天去過,但是沒有進去搜。拆車的地方堆滿了大型零部件,對于身材矮小的母親來說找個空隙鉆進去最容易不過。

浙江民安公益救援中心溫州支隊也加入了這場搜尋。隊長黑皮當時就跟涂歡宇說,“這里面還是值得我們再去看一下。11點30她就進入到這個區(qū)域,到12點40她都沒出來,她如果在這里待過一個小時,至少我們可以在這里找到她曾經(jīng)停留過的地方,這可能也會有線索。”

黑皮看了他一眼,涂歡宇遲疑了下,又想去,又怕去,最后還是一塊兒去了。

(五)
戴金秀本打算在上海看一眼就走,沒想到被兒子拖著待到了八月。

涂歡宇好像總能找到各種借口讓母親留下,先是母親節(jié),然后是自己過生日,在母親說起生自己沒做月子時,趁機接話說給她補做月子。

戴金秀到了上海以后就被女兒和小兒子帶去腫瘤醫(yī)院做了增強CT。按照醫(yī)院專家的說法,她的生命期被判定在三到六個月。

涂凌宇和涂歡宇陪母親在上海腫瘤醫(yī)院做增強CT。

本來子女們想讓戴金秀做穿刺,這樣就可以用靶向性的抗癌藥物控制病情。穿刺是靠著靠近心臟主動脈的,雖然是微創(chuàng),但是有很大的風險。只要一控制不住顫抖的話就有性命之虞,醫(yī)院判斷戴金秀沒有手術(shù)條件,因為她的求生意愿不強,恐懼又占了上風。

涂歡宇把母親和姐姐帶出去談話,他明顯能感受到母親的眼里透著絕望,直愣愣看著他。“如果一定要做,我會咬牙堅持的,我怕你們難過。”說這話時,戴金秀的手一直攥著不松開。

三個子女當中,涂歡宇是最為希望母親積極接受治療的一個。這下他看到母親驚惶的神色,不再多堅持,“媽我們不做了,我們回去。”

那天回去的路上,戴金秀非常開心,一早來的時候心情沉重,回去時完全沒有了。涂歡宇帶她下了館子,給她點了一份紅燒肉,她全吃了。

后來,涂歡宇放下工作,陪她在家靜養(yǎng),知道母親動過離家的念頭,他基本不讓她出門。

他買菜就騎平衡車去菜場,用最短的時間往返。家里用的是那種電子門鎖,戴金秀自己沒辦法開門,也沒辦法關(guān)門,所以她不敢貿(mào)然在兒子出門的十分鐘內(nèi)出去。

那段時間,戴金秀會絮絮叨叨說些舊事,也會把對身邊人的期許寫在小紙片上藏在家中的小角落。比如她對小兒子的妻子很感恩,說她重塑了兒子;她對大女兒愧疚,她重男輕女,讓女兒很早出來工作;對大兒子不舍,希望他注意身體,好好待老婆孩子……

在母親最后的日子里,涂歡宇習慣握著母親的手入睡。

兒子家的一張折疊床,牽拉出來是一張雙人床,她睡上面半張,兒子睡下面半張,每晚兩人握著手入眠。她曾跟兒子開玩笑說,“我就算要走,我也不走在你的新房子里,不吉利”。

兒子給她做燕窩,她沒法推辭,看電視里說燕窩沒效果,就專門回放給兒子看。涂歡宇也懂,“她自己的話說服不了我,所以就用電視上得到的信息告訴我,其實主要是不想花錢。”

“我都是一個快死的人了,沒有必要再為我花錢買新衣服了。每天早上營養(yǎng)粥配燕窩,中午不是魚,就是肉,晚上還有各種燉湯。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身體沒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覺。”戴金秀說。

涂歡宇回憶,母親看上去調(diào)理的狀態(tài)還可以,唯一不好的表征就是失眠。她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總是睡不到一小時就醒來,只能依賴固定劑量的精神藥品入睡——涂歡宇從錫紙上剪下兩粒艾司唑侖片給她,剩下的自己保管,藏在家中各處。他讓母親一天隔一天服用,以免她產(chǎn)生賴藥性。十幾塊一盒的藥不貴,因是處方藥,只能斷斷續(xù)續(xù)開藥。

到8月,戴金秀堅持回溫州,涂歡宇也沒有多想,“即便我有不好的預感,我一直堅信,她的精神崩潰一定是建立在肉體(痛苦)的到來,而不是早于肉體的到來。”

8月16日,女兒涂凌宇帶她去看中醫(yī)調(diào)理身體,早上出門前,戴金秀在自己房間里磨蹭了一陣。涂凌宇當時沒有多想,覺得老年人出門動作慢很正常,也不好去催。

到了中醫(yī)館,戴金秀發(fā)現(xiàn)專家號不是看睡眠問題的,當場拒絕就醫(yī)。涂凌宇自己正好要排隊抓藥,母親不愿等她,說要去平時常去的中山公園看戲,就先離開了,那里距離中醫(yī)館僅一街之隔。此時是上午九點,兩人說好到中午飯點在家一起吃飯。

溫州中山公園門口。

中午涂凌宇回到家,不見母親在,匆忙折回中山公園找,按理說,母親那天穿的衣服很顯眼,但涂凌宇找了一圈卻沒找到人。再回到家,她才發(fā)現(xiàn)母親給自己留下的兩封信,一封是母親想給別人看的:

“囡囡你辛苦了,我?guī)Я怂械拇婵睿瑳Q定去外面旅行,的確我很任性,玩心不變。玩一圈回來,身體好了也說不定,所以我必須抓住有限的時間,不悔這剩下余生。千萬別告訴哥哥和弟弟,免得他們生氣,我會經(jīng)常和你聯(lián)系。”

另一封她卻想保守秘密——

“我在你面前裝得若無其事,我實在堅持不了了,失眠、胃脹都是大問題,沒有耐心醫(yī)療,就算老媽求你,一定忍住眼淚,坦然面對,就當什么事都沒有發(fā)生,把我的事隱瞞到明年。就是祝老師(編注:涂凌宇的男朋友)也別說實情,因為他的兒子婚期馬上到了,免得他擔心,不利(編注:不吉利)。

世界很大,天氣炎熱,也不想讓兒女奔波,更無臉回老家見你老爸。南昌親友、老同事、陳阿姨(編注:陳文慧)、溫州鄰居、上海朋友,都不要說出實情。所以不要找,不要報警,就讓我默默走。這是我多年的心愿。

這生不如死活著,還不如早點解脫。不過請放心,我會在外面玩到最后,他們給的紅包錢我都帶走,這遠比我百年后的幾張黃紙強,我在外面玩能派上用場。唯一好的那件綿羊皮衣,只穿了一個冬天,現(xiàn)在只有小外甥女身材能穿,就給小外甥女。告訴她是學生送我的,不是舊衣。陳阿姨是我的好閨蜜,代我多多看望。我只能求助大表姐到明年工資卡失效,再報失蹤。祝老師去湖南可叫大外甥女來溫州,在我這里挑一些好的用得上的東西,其他就扔掉。

我對不起兒女,對不起關(guān)愛我的親朋好友。”

這封信的落款時間原本是2017年9月,但被涂掉了。戴金秀或是想選擇以更匆忙的方式告別,她房間的垃圾桶里,三瓶藥的紙盒被撕成了很小的碎片,碎到看不出字。

戴金秀在小兒子家吃水果。

(六)
涂歡宇到達拆車廠內(nèi)部通道的時候,看到一個車廂里面有一張床墊,進拆車場通道旁邊有一個教堂,心里拔涼拔涼的,他覺得到處都像有母親的蹤跡。

全是大零件,堆積如山的零件,每個零件之間都有大大小小不規(guī)則的空隙。

他走入拆車廠主道,往下看就是當?shù)厝朔N的田地,邊上還有一個居住用途的集裝箱房。他剛想走到旁邊的黑色小木屋時就聽到小山丘上的黑皮在喊“找到了,找到了!”

“活著嗎?”涂歡宇本能地問了一句。

“沒有體征。”黑皮有些懊喪。

涂歡宇一下往山上猛沖,黑皮就下來一把抱住了他,“不能上去,必須要通知派出所,不能破壞現(xiàn)場。”

后來涂歡宇被架上警車開到派出所,在車上,過往畫面在他腦中反復回放。

他去年置換新房時想把舊家電給扔掉,母親節(jié)儉,堅持要把舊貨帶回南昌給大哥。兩人大吵了一架,他一度想砸掉微波爐不讓她帶走,母親卻用小身板護住,把涂歡宇看哭了。母親最后高高興興地抱著微波爐坐慢車回了江西。母親的固執(zhí)總能獲得勝利。

“我媽就像一只鵝,我攥著她的脖子,我腳下是懸崖,我松手她摔下去會死,我再繼續(xù)掐著她也會死,這是我最糾結(jié)的地方。”“你再用力去愛,都抵不過母親對我們的愛。”涂歡宇早就知道,跟母親在愛的方式上扳手腕,自己永遠是敗的。

他還記得母親最后的心愿,“我還想去北京,那還有我?guī)讉€比較好的朋友,當年我也在北京生活過,我們生活過的地方,如果我以后有力氣的話,我還想去看看木樨園與紅領(lǐng)巾公園……等我走了,你也快點去工作。”

戴金秀最后服下了所有的安眠藥走了,被發(fā)現(xiàn)在沒有水泥路或田埂通往的小土丘上:身體稍微有些卷曲,腳沖下,頭沖上,臉側(cè)著。路上有散落的藥瓶,為了不讓家人找到,她在藥品說明書上寫道,“無臉面對家人,請就地處理。”

(為保護個人隱私,文中部分受訪者使用了化名。)

    校對:欒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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