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筍都被奪完了,他們曾經這么毒舌
原創 小北 北京大學出版社
去年《覺醒年代》的熱播,讓很多人對新文化運動以及五四運動有了更生動的認識。
1915年9月,陳獨秀主編的《青年雜志》正式創刊,第二卷起改名為《新青年》,新文化運動由此發端。
此后,這本雜志吸引了無數一流學者的積極參與,胡適、周作人、魯迅、錢玄同等紛紛發表政論與作品,他們對文學和思想革命的熱情,以及對民主和科學的宣傳,在中國社會掀起了一股思想解放的熱潮。

在五四青年節這一天,我們或許還能夠想起魯迅先生對青年人的鼓勵:“愿中國青年都擺脫了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
這句話便載于《新青年》的第六卷隨感中。在《覺醒年代》里,我們領略了《新青年》同人編輯們的風采,他們不畏舊勢力的阻礙,熱情宣揚解放思想、文化革新。
實際上,他們在《新青年》發表的各類作品中,有很多精彩激昂的表述,而他們一些議論與辯論要比劇中情節更為精彩。
如果我們閱讀雜志里的文章,或許會被這些“新青年”的“毒舌”所震驚,面對當時反對革新的一些守舊派,他們毫不客氣地用筆作為武器,加以駁斥與嘲諷。
陳獨秀創辦《新青年》以來,一直將它定位為同人雜志,這意味著它不接受投稿,而純粹由編輯們負責撰稿與翻譯?!缎虑嗄辍返耐司庉媯儯家驗楣餐奈幕硐攵歉宄昃奂饋恚喈斢谝粋€帶有政治傾向的“文化團體”。

正是作為同人雜志,《新青年》的編輯們才堅持著共同的路向,也就是推進思想文化建設。面對著社會上的譏罵與嘲諷,陳獨秀撰文表明了《新青年》雜志的根本取向:擁護“德先生”與“賽先生”,便不得不反對禮教、舊倫理、舊政治、國粹和舊文學等。
不同于胡適溫和的“改良芻議”,陳獨秀作為主編“老革命黨”氣質十足,以決絕的口吻,將文學改革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革命論”,他甚至拒絕反對派有討論的余地。這種武斷的態度,在今天看來或許值得商榷,但是卻使得新文學得以摧枯拉朽般迅速推進。
現今看來,新文化運動的很多主張和論斷看似過于激進,比如廢除漢字、完全拋棄古代文學等,然而,在守舊勢力依舊十分強大的1910年代,力主革新的“新青年”們實際上處于弱勢,不得不更多地意氣用事。

同人編輯們同仇敵愾,態度一致對外,在反對者面前往往來不及深思熟慮,而首先表明立場,等到白話文運動等革新取得勝利后,再仔細考察理論分歧,或者做必要的自我調整。
正是這種“矯枉必須過正”的精神與“集團作戰”的思路,使得文學革命出奇順利,加速了教育部的改革。
我們現在看新青年的一些觀點,常常覺得不過是老生常談,已經成為普通大眾的共識,但是民主和科學的路還很長,我們都在這條延長線上,而《新青年》同人面臨的,更是無人問津的寂寞和關乎生死的論戰。
早在民國時候,就有熱心讀者對于《新青年》每號中必有幾句“罵人”的話提出質疑,而陳獨秀針鋒相對地指出了“除惡務盡”的必要,“寧肯旁人罵我們是暴徒是流氓,卻不愿裝出那紳士的腔調”。
后來《新青年》同人分崩離析、各奔前途,晚年的魯迅就頗為感慨地回憶往昔并肩作戰的歲月,還為我們揭露了當時情勢之危急——單是提倡新式標點,就會有人若喪考妣,恨不得食肉寢皮。(《憶劉半農君》)

在青年節這一天,讓我們回到《新青年》編輯們激昂而“毒舌”的文字中,感受他們的革命氣魄與進取精神。
01
“這種對名詞的糾結,還是八股底余毒”
作為《新青年》的主編和創刊人,如果陳獨秀沒有那種堅決的革命氣質與改革主張,思想文化革命或許很難進行下去,面對社會上對舊道德舊學問的堅持以及對改革的保守,陳獨秀毫不客氣地表明自己的立場:
面對舊勢力提出的“國粹論”,陳獨秀認為學術“無古今中外之別”,“只當論其是不是,不當論其古不古;只當論其粹不粹,不當論其國不國”。而對于學術的正確態度是“勿尊圣”“勿尊古”“勿尊國”,這類保守排外的態度,使得很多先進思想難以進入中國。
當時的“國粹派”,其實大多數人既不熟悉中國學問,也不熟悉外國學問,甚至認為歐洲近代的科學在中國早有發明。尤其對于那種“每喜以經傳比附科學”的教授,陳獨秀更是加以痛斥,認為這種思想還不如抱殘守缺的國粹家。

對于有的人以《大學》的生財之道比附近代經濟學,陳獨秀嘲諷道,《大學》根本沒有涉及分配論等復雜問題,這種類比無異于“據《墨經》以言理化,據《毛詩》《楚辭》以言動植物學”。
除了國粹論,另外幾種反對改革的態度,一是“不比較新和舊的實質上的是非”,“總要新舊調和才好”;二是說“物質的科學是新的好西洋的好,道德是舊的好中國固有的好”。對于調和論和舊道德的擁護者,陳獨秀也認為他們阻礙了新文化的思想革新。
他堅決表明,新舊總是在調和中遞變,這雖然是人類歷史的事實,卻是“文化史上的不幸現象,是人類惰性的作用”,而“惰性也是人類本能上的一種惡德,是人類文明進化上的一種障礙”,這是“進化史上不幸的事實”,但絕不是應該如此。
而對于道德革新,陳獨秀認為“中國和西洋的舊道德觀念都不徹底”,所以導致了人類歷史上種種“社會上政治上悲慘不安的狀態”。而舊中國固有的道德“忠、孝、貞節”,都導致了中國人的“虛偽、利己、缺乏公共心、平等觀”。陳獨秀正是渴望學習西方拋棄“私有制度下的舊道德”。

而對于思想文化解放的實際效果,陳獨秀也有清醒的認識:在當時,對于“婦女解放”的主張,很多人雖然主張,卻沒做任何實事,而很多人不反對婦女解放,卻反對“婦女解放”這個名詞,認為這不是自動的,辱沒了婦女的人格。
他憤怒地批評,這種對名詞的糾結,“還是八股底余毒”,而“我們生在這解放時代,大家只有努力在實際的解放運動上做功夫,不要多在名詞上說空話!”
對于很多青年人的曲解,陳獨秀也批評道,“你說現在的政治法律不良,他就妄想廢除一切法律政治。你說要脫離家庭壓制,他就拋棄年老無依的母親。你說要提倡共產主義,他就悍然意味大家朋友應該養活他……長久這樣誤會下去,大家想想是青年底進步還是退步呢?”
02
“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
提起《新青年》,當然離不開魯迅的貢獻,作為同人編輯的一員,他也愿意“聽將令”,“有時候仍不免吶喊幾聲,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馳的猛士,使他不憚于前驅”。而魯迅先生思想獨有的穿透力和深邃性,使得他對舊勢力的抨擊往往鞭辟入里。
對于自己以及其他改革者言論的極端性,魯迅解釋道,“中國人的性情總是喜歡調和,折中的,譬如你說,這屋子太暗,須在這里開一個窗,大家一定不允許的。但如果你主張拆掉屋頂,他們就會來調和,愿意開窗了。沒有更激烈的主張,他們總連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那時白話文之得以通行,就因為有廢掉中國字而用羅馬字母的議論的緣故”。

對于那些反對白話文的人,魯迅斥責他們為“屠殺者”:“做了人類想成仙;生在地上要上天;明明是現代人,吸著現在的空氣,卻偏要勒派朽腐的名教,僵死的語言,侮蔑盡現在;這都是“現在的屠殺者”,殺了“現在”,也便殺了“將來”?!獙硎亲訉O的時代?!?/p>
而對于下一代的教育,魯迅對國民性的批判也毫不留情:“中國的孩子,只要生,不管他好不好,只要多,不管他才不才。生他的人,不負教他的責任。雖然“人口眾”多這一句話,狠可以閉了眼睛自負,然而這許多人口,便只在塵土中輾轉,小的時候,不把他當人,大了以后,也做不了人?!?/p>
至于守舊勢力對于革新的恐懼,魯迅也以辛辣的筆觸加以諷刺挖苦:“什么叫“國粹”?照字面看來,必是一國獨有、他國所無的事物了。換一句話,便是特別的東西。但特別未必是好,何以應該保存?譬如一個人,臉上長了一個瘤,額上腫出一顆瘡,的確是與眾不同,顯出他特別的樣子,可以算是他的“粹”。然而據我看來,還不如將這“粹”割去了,同別人一樣的好?!?/p>
對于很多守舊派的盲目與自大,魯迅可以說是痛心疾首,認為很多人只是“合群的自大”,“他們自己毫無特別才能,可以夸示于人,所以把這國拿來做個影子”,甚至還有一派認為“你說中國思想昏亂,那正是我民族所造成的事業的結晶。從祖先昏亂起,直要昏亂到子孫;從過去昏亂起,直要昏亂到未來。……(我們是四萬萬人,)你能把我們滅絕么?”
正是對于這種可怕的居心和對下一代可能的后果的寒心,使得魯迅更為堅定地用筆作為武器,提出“此后如竟沒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倘若有了炬火,出了太陽,我們自然心悅誠服的消失。不但毫無不平,而且還要隨喜贊美這炬火或太陽;因為他照了人類,連我都在內?!?/p>
03
“我們自己不但不會改良進步,
連老樣子都守不住,還有臉來說這種話嗎”
在新文化運動中,一個不可忽視的斗士就是錢玄同。他出身于清代官吏家庭,又精通音韻學,但卻最為激烈地反封建,主張廢除漢字和舊文學,在《新青年》上以極為激進的語氣對舊學進行了辛辣的攻擊。
面對一些留學西洋,反而盲目崇拜西方封建等級思想的人,他毫不客氣地諷刺:“某君到西洋留學了幾年,居然學成了上等人——紳士的氣派,怪不得他常要拿手杖打人力車夫,聽說一年之中要打斷好幾根手杖呢!車夫自然是下等人,這用手杖打下等人,想必也是上等人的職務;要是不打,大概也是‘有失身份’罷!”
對于社會上不僅有“大清國遺老”,甚至也有二三十歲的“遺少”倡議“保存國粹”,錢玄同指出,他們所謂的“國粹”其實是“垂辮;纏腳;吸鴉片煙;叉麻雀;打撲克;磕頭,打拱,請安……提倡男人納妾,以符體制;提倡女人貞節,可以‘猗歟盛矣’。”

錢玄同毫不掩飾他西化的主張:“適用于現在世界的一切科學、哲學、文學、政治、道德,都是西洋人發明的,我們該虛心學他,才是正辦”,這并不是盲目崇洋媚外,而是他真切地感到當時守舊派的虛偽與無恥。
當時守舊派常說:“大同是孔夫子發明的;民權議院是孟夫子發明的;共和是二千七百六十年前周公和召公發明的;立憲是管仲發明的;陽歷是沈括發明的;大禮帽和燕尾服又是孔子發明的……”
然而錢玄同反問:“就算上列種種新道理新事物的確是中國傳到西洋去的。然而人家學了去,一天一天的改良進步,到了現在的樣子;我們自己不但不會改良進步,連老樣子都守不住,還有臉來說這種話嗎?”
而且如果西洋一切都是中國固有,那么“何以會有什么‘甲午一敗于東鄰,庚子再創于八國’的把戲出現?何以要講什么‘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說話?何以還要造船制械,用‘以夷制夷’的辦法?”
04
我們還需努力造橋
這橋便是彼岸,此外更無所謂彼岸
在新文化運動的一個世紀后,《新青年》編輯們的熱情和精神依舊有其價值。陳獨秀曾在一篇隨感錄中指出,改革與進取是永無止境的,就彷佛造橋一般:
今人多言過渡時代,我以為這名詞還不大妥,因為有個彼岸能用渡船渡過去,永續不斷的宇宙人生,簡直是看不見彼岸或竟實無彼岸的茫茫大海,我們生存在這大海中之一切努力,與其說是過渡,不如說是造橋。
自古迄今人人不斷的努力,都像是些工程師和小工在那里不斷的造橋。這座橋雖然還沒有完工的希望,或永無完工的希望,但是從古到今已造成的部分卻是可以行人,并非勞而無功。
我們今后若是不想雙腳蹈海,若是還想在橋上行走,只有接續前人工程努力造橋,使這橋一天長似一天,行人一天方便一天;不但天天要把未造的延長,而且時時要把已造的修整,不可妄想一勞永逸,更不應因一時不見彼岸而灰心。
或者可以說,這橋漸漸造的又長又闊,能容大家行車跑馬,又架上樓閣亭臺,這橋便是彼岸,此外更無所謂彼岸。
原標題:《筍都被奪完了,他們曾經這么毒舌》
本文為澎湃號作者或機構在澎湃新聞上傳并發布,僅代表該作者或機構觀點,不代表澎湃新聞的觀點或立場,澎湃新聞僅提供信息發布平臺。申請澎湃號請用電腦訪問http://renzheng.thepaper.cn。





- 報料熱線: 021-962866
- 報料郵箱: news@thepaper.cn
互聯網新聞信息服務許可證:31120170006
增值電信業務經營許可證:滬B2-2017116
? 2014-2025 上海東方報業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