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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訪中東鐵路⑥|牡丹江:彎彎曲曲的歷史景觀
更多的人知道這座城市,可能是通過南拳媽媽的那首《牡丹江》。一位淘寶俄貨賣家告訴我,俄貨商店凡是發貨地點寫牡丹江的,大多數都是真的。因為地址列表中沒有綏芬河,只能寫牡丹江,但一些不懂裝懂的顧客,覺得牡丹江不是邊境城市,會提出質疑。
看起來,牡丹江似乎本來就是漢語,實際卻是滿語音譯,意思是彎彎曲曲。牡丹江這條河,是松花江的一條支流。而牡丹江市是一座因中東鐵路而建起的城市。二十世紀初,這里還是一片被稱為“黃花甸子”的荒野,歸寧古塔地區管轄。1903年,俄國人在此修建了火車站,以牡丹江命名車站,這座城市也逐漸建起。

牡丹江也有回族和朝鮮族聚居區。朝鮮族街區附近是基督教會繁榮的地方,這片街區的基督教堂都是朝漢雙語,有的甚至只有朝鮮語。
鐵路小鎮橫道河子
離牡丹江不遠的是鐵路小鎮橫道河子,也是整條中東鐵路沿線,商業化最完善的小鎮。幾年前,電影《智取威虎山》讓橫道河子出名了一次,這里建起威虎山影視城和東北虎林園。
其實,早在一百年前,這座小鎮的名字就已傳到了歐洲。一百多年前,修建中東鐵路時,因火車翻越附近的張廣才嶺(張廣才并非人名,而是滿語“吉祥如意”的音譯)是個大難題,大批俄國工程專家和技術人員聚集到這里,俄國人看中了這條小山谷,把這里作為工程指揮中心,修建了火車站、教堂、酒廠和醫院,把橫道河子當作從哈爾濱到俄國境內重要的中轉站。

橫道河子鎮是如今中東鐵路沿線所有鐵路小鎮中保存最完好的,也是商業化最完善的。每到假期,就有不少游客從臨近兩座大城市——哈爾濱和牡丹江來此休假。在橫道河子南北兩側,各有一處保存最完好的歷史景觀,北邊是東正教圣母進堂教堂,南邊是火車機車庫博物館,中間是依然有人居住的俄羅斯風情老街。

整個鎮子不大,老街區大概一個多小時就能逛完,哪怕在機車庫博物館慢慢看,頂多也就再加一個小時。從火車站出來向南漫步,就到了圣母進堂教堂,這座教堂通體綠色,帶著東正教特有的洋蔥頂,窗沿和屋檐的紋飾雕刻精美,是中東鐵路沿線中保存最為完好的東正教堂之一,考慮到其為全木質結構,這種歷史文化價值就更為突出。

東正教堂南邊,是個頗具藝術氣息的小聚落——畫家村。早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就有不少畫家探訪,在這座小鎮寫生,并形成了一個小聚落。這些畫家中,后來有一批人有了名氣,把這座小鎮的故事帶到外面,就有更多畫家聚集到此。政府規劃了橫道河子油畫村,修建了展廳和教室,最多時有近百名畫家在這里,這也是魯迅美術學院等藝術高校的實訓基地。

從油畫村穿過俄羅斯風情老街,欣賞那些百年前保留至今的木質房屋,懂行的人會留意觀察那些建造精細的屋檐、門廊、煙囪和窗圍,這座小鎮里,保存完好的俄式建筑有超過兩百座。在老街的北街口,就可以看到一排拉開的手風琴一樣高大的紅磚建筑,那里就是小鎮最著名的機車庫博物館。

整個機車庫的形狀就像一把打開的扇子,15個并列的庫位像扇面,軸心是調轉火車頭用的轉盤,大轉盤與每個庫位之間都有鐵軌連接。當年使用時,大轉盤轉動,調動各停車位上的火車頭出入車庫,這使得火車調度極為靈活高效,也正因這種先進的設計思路,這座機車庫一直使用到上世紀九十年代才被取代。
綏芬河:對俄貿易城市
從牡丹江乘火車繼續向東,是整條中東鐵路線最東端,也是即將離開中國境內的邊境站——綏芬河。綏芬河是一座山城,上下坡幅度很大,和東北常見的平原城市不太一樣。
綏芬河市并沒有河。中東鐵路原計劃沿綏芬河河谷從俄國進入中國,但因地質條件不適合鋪設鐵路,所以往北移了50公里,就是現在的綏芬河市。而那條真正的綏芬河河流,在綏芬河市南面的東寧市。“綏芬”這個詞在滿語中是錐子的意思。

綏芬河是一座依賴對俄貿易的城市。綏芬河沒什么旅游娛樂資源,完全是貿易中轉,這里街道的招牌幾乎都是中俄雙語,有的街道甚至沒幾個漢字。
在綏芬河,店鋪除了經營服裝,就是食品。這里的大多是大宗貿易,比如罐頭、酒類、蜂蜜、面粉等等,其中有一種俄羅斯提拉米蘇,是去年興起的淘寶爆款商品。但俄羅斯提拉米蘇卻不是俄羅斯特產(提拉米蘇本就是意大利名字),當地就叫蜂蜜奶油蛋糕,是中國人生產的,帶動邊境幾個俄羅斯小鎮作坊生產,再進口到中國,作為俄羅斯特產甜點。
綏芬河有一座名字很驚悚的俄國老房子:人頭樓,因屋檐下有很多人頭浮雕而得名。這棟房子真實的名字叫赤查果夫茶莊,是俄國商人契斯恰科夫在綏芬河開設的茶葉店。前面提到,他在哈爾濱紅軍街,也有一棟商鋪,后來房子被征用為荷蘭領事館。而綏芬河的這棟房子被征用為日本領事館?!拔母铩逼陂g,房子上的人臉浮雕被砸毀,改為向陽花雕塑,后來修復又改了回來。

在綏芬河,有一座東正教堂與哈爾濱的阿列克謝耶夫教堂命運相同,叫做協達亞·尼古拉東正教堂,這座教堂已有104年歷史,戰爭中曾經受損,現在被用作基督教堂,是綏芬河基督教三自愛國運動駐地。教堂的東正教斜十字架已換成了基督教正十字架,但教堂的整體建筑結構依然相對完好。

離教堂西邊不遠的,是綏芬河的老火車站。這座車站1899年建成,1903年通車時,命名為綏芬河站。綏芬河老火車站是中東鐵路線上唯一的室內大跨度鋼梁屋頂結構站舍,入口比周圍地面低了一層。末代皇帝溥儀從西伯利亞被押解回國,就是在綏芬河進行交接。

從綏芬河火車站,沿著站前路往北走,就到了鐵路大白樓。這座大樓建于1903年,是一座典型的俄式建筑。大白樓曾是鐵路交涉分局委員的官邸,后來作為鐵路職工宿舍,因墻面潔白得名。當年奔赴蘇聯參加共產國際會議的李大釗、鄧穎超、李立三等人,都曾在這里居住?,F在這兒成了市民跳廣場舞的勝地,廣場上有一輛火車頭停著。

綏芬河電視臺的節目,也帶有濃重的邊境特征。本地新聞主要播報與俄羅斯的貿易、教育合作,為俄羅斯輸送熟練技工和俄語翻譯人才。綏芬河的天氣預報,也會播報俄羅斯遠東城市的天氣,如哈巴羅夫斯克、符拉迪沃斯托克和烏蘇里斯克。
尾聲
短短的一次探訪,只能說,走馬觀花匆匆一瞥。在中東鐵路線更北面的地區,額爾古納、根河、加格達奇、漠河、黑河、呼瑪、撫遠等地,還散落大量與中東鐵路、東正教和俄國人移民相關的歷史遺跡。
這次探訪令我發現了東北故土一些有意無意被忽略的故事。它們不光關于過去,也關于現在。
東北的近代史,不能與世界歷史相剝離。中東鐵路也不僅與東北相關,鐵路不只是地理意義上的連接,也是精神層面甚至國運的連接。由于中東鐵路的存在,東北地區和俄國革命、日俄爭霸、歐陸政治、兩次世界大戰、英美的遠東政策聯系在一起。圍繞著中東鐵路,俄國與日本發生了最直接的碰撞,最終導致日俄戰爭爆發。這場戰爭一方面導致了日本在東亞擴張信心的劇增,另一方面也直接影響了英美等國在遠東的決策權。
到了第一次世界大戰與俄國十月革命,歐洲的戰亂使得遠東一度繁榮,文藝隨著逃難者而遷徙,曾被視為流放地的西伯利亞變成逃亡生命線。人們從歐洲遷往東亞,尋找新的希望。隨著俄國的戰亂,中東鐵路線很快被中國政府收回;而十年后,又落到日本人手里;過了十五年,蘇聯人又打了回來。此時,東北已不再是半個世紀前俄國人剛來時的一片荒野,而是當時中國乃至東北亞工業最發達的地區之一。
自上世紀九十年代后期,工人下崗,重工業衰退,經濟蕭條,一些曾經極其重要的重工業地區如今變成了落后笨拙的鐵銹帶。
我在此次旅途中看到,那些高大宏偉的建筑,堅固的居民樓,工人文化宮和繁榮的鐵路網,諸多三甲醫院,無不證明這里曾經高度現代化與充分的市民福利。在某一個歷史時期,這里的居民曾經是國家的主人,他們獲得了很好的待遇??上КF在這些逐漸失去了,甚至這里變成經濟增長最緩慢的地區,人們的眼光開始帶有一種淳樸的懷疑與困惑。
我期待更多關于東北的探訪,來告訴大家,一個地區的文化,人的性格,是如何被塑造的,又是如何被輕易改變,甚至遺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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