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未

編輯|江岳

01 搜尋

擁有 2400 萬常住人口的上海，是中國最早進入老齡化社會的城市。這里生活著 533.49 萬老年人，其中，80歲以上的獨居老人有30.52萬人。在困于疫情的一個多月時間里，這個群體一度成為孤島般的存在。

4月18日，博主@查微微的一條微博開始流傳。那是一個老人幫忙請求幫忙買菜的字條。字條一共90個字，老人為“添麻煩”道歉了3次，表達“感謝”1次，并表示買什么菜都可以接受，想吃一個西紅柿時，用的詞語是“懇求”。

在博文的下方有人評論：和我父親一樣，一輩子都不愿意麻煩別人，甚至是兒女。

26歲的小朱也遇到了同樣的情況。小朱是廣東人，在上海租房生活。3月24日小區(qū)封閉時，他剛搬來不久。這是一個典型的大城市里的“老破小”——位于內環(huán)、生活著1018戶人家，大部分住房面積不超過67平米，且居住著不少獨居老人。

被封第一天，一個臨時的微信群被建了起來。當鄰居們在群里熱鬧要買些什么東西時，小朱想起了樓下住著的那對80歲的獨居老人。小朱只跟他們打過一次照面，但看起來，他們并沒有在微信群里。

“可能是不會用微信”。

小朱最后決定上門去拜訪。他帶上了自家儲備的一些蔬菜水果，那是朋友從外地寄來的。他清楚，很多上海老人習慣每天去菜市場采購，只在家里存放少量的新鮮食材。他敲開了門，但寒暄幾句后，老人婉拒了他的好意，表示家里食物都還夠。

不過，在后來碰到鄰居爺爺?shù)臅r候，小朱又遇到了那位爺爺。對方問起小朱的菜是從哪里買的。

小朱意識到：老人家里肯定缺菜了。在團購訂菜的時候，小朱拿著手機跑到了老人家門口，詢問是否要幫忙買菜。起初，老人以為小朱是來推銷的，還有些排斥，當小朱用兩個小時解釋完后，老人再見到他會主動問：最近有什么團購嗎？

第一次把菜送上樓的時候，爺爺從屋里拿出荷包，掏出10塊、20塊的紙幣，一張張數(shù)給了小朱。小朱再三推脫，最終沒拗過老人。上樓到家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多年不用紙幣，原來人民幣已經換新版了。而剛剛老人倔強的樣子，和自己的外婆一模一樣。

當疫情打斷上海的正常生活節(jié)奏，老人和孩子，成了最需要被照顧的群體。

根據(jù)2021年的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在上海，每天有156個新生兒降臨到這個世界。他們用清脆哭聲宣告自己的到來，也為一個個小家庭帶來無數(shù)細碎而真實的生活改變，比如，女主人購物車里的衣服和零食，逐漸被紙尿褲、奶粉、濕紙巾、果泥所取代。

但對于這些年輕的父母，今年春天變得更加麻煩。比如，從4月初開始在網上流傳的被單獨隔離在方艙醫(yī)院的孩子們。據(jù)《人民日報》報道，這些孩子中，最小的一個僅僅出生3個月。幾百個孩子的“獨立生活”，讓更多人感到了揪心。

4月10日，在杭州阿里工作的葉子從網上看到了消息，通過朋友介紹，她和復旦大學附屬醫(yī)院取得了電話聯(lián)系，對方告知葉子目前有400個3歲以下的孩子，需要紙尿褲和奶粉。

得行動起來，掛掉電話的葉子想。

葉子是一位商家運營，在前一天，她剛剛聯(lián)系了一批保供的商家，參與聚劃算的上海專場活動。現(xiàn)在，她正發(fā)動同事們從熟悉的商家中，找到愿意為孩子們捐贈物資的商家。

葉子有些不好意思開口。畢竟，每一份運力在上海都顯得彌足珍貴，而運力，是要商家自己負責的。她硬著頭皮向商家發(fā)出了詢問的消息，好在，令她驚喜的回復當天就從互聯(lián)網的那一邊傳來——A2奶粉和尤妮佳紙尿褲愿意捐贈并運送貨物。

圖：尤妮佳貨品到達醫(yī)院，由受訪品牌提供

食物和藥品，奶粉和紙尿褲，這些日常生活品，在突然的疫情之中，變成了緊急必需品。往常，它們可以通過遍布全市的藥店、超市、母嬰店解決，當這些通道不再順暢，互聯(lián)網就成為最重要的渠道，比如團購微信群、外賣跑腿等。

互聯(lián)網在過去的二十年間迅猛發(fā)展，滲入到現(xiàn)實生活中的無數(shù)細節(jié)之中。在上海，互聯(lián)網以多種形式參與到城市保供之中，其中，傳遞信息，成為保供鏈條中的重要一環(huán)。

從某種程度上，這是互聯(lián)網在回歸初心。百度百科上，對互聯(lián)網的解釋是：網絡與網絡之間所串連成的龐大網絡，這些網絡以一組通用的協(xié)議相連，形成邏輯上的單一巨大網絡。而在功能分類中，用以傳遞信息的通訊被列在首位。

02 速度

1994年，一位名叫錢天白的清華學生協(xié)助中國科學院計算機網絡信息中心完成了域名.CN服務器的設置。中國從此進入互聯(lián)網的世界。3年后，丁磊創(chuàng)立網易，第二年，搜狐、新浪和騰訊也出現(xiàn)了。到了2003年，用來網購的淘寶網上線。

之后，每一年都有新的互聯(lián)網公司和業(yè)務出現(xiàn)。要么快速跑通模式，不斷擴張直至上市，要么快速證明模式不通，業(yè)務關閉。速度，曾是中文互聯(lián)網世界最重要的名片之一。它遭遇的贊美和詬病，也幾乎一樣多。

當這張“速度”的名片從商業(yè)戰(zhàn)爭降臨到了疫情中的生活，它又有了更復雜的注腳。

比如溫情。

26歲的美團騎手咸魚，在4月11日晚上完成一個紙尿褲的跑腿訂單后，從后臺看到了對方的感謝留言。

急切，是他對那個訂單最深刻的印象。“你好，請問你是現(xiàn)在開始送嗎？”咸魚剛剛收到訂單信息，對方的電話已經撥了過來，得到肯定答復后，連著說了好幾聲“謝謝”。電話那頭的聲音，聽起來像一位年輕媽媽，她又多說了幾句，稱這個訂單已經發(fā)出去一段時間了，但一直沒人接單，家里沒有紙尿褲了，她很擔心孩子今晚怎么過。

圖：收到紙尿褲的母親，由受訪者提供

除此之外，這個訂單似乎與平時也沒什么區(qū)別。咸魚花半小時完成了它。不過，即便這位尚未結婚的男孩還無法足夠真實地感受手機屏幕另一頭的復雜情緒，但電話里的聲音，以及那個第一時間得到的好評，讓他樸實地認為，自己做了一件還不錯的事情。

不錯的事情，這是咸魚最近常有的感受。

他負責配送的范圍圍繞在七堡、九亭和新莊。自從九亭地區(qū)出現(xiàn)陽性病例后，不少騎手都被集中隔離，運力顯得尤為緊張。4月初，拿到所有工作證明的咸魚開始復工，成為連接商家和用戶鏈條上的節(jié)點：每天九點半起床、洗漱、做核酸，為當天的工作做準備，比如清理餐箱、在美團APP上傳證明，完成這些流程后，就騎上電動車上街。

他的車上始終放一瓶消毒水，每送完一單，便會為自己噴灑一次。

4月的大多數(shù)時間里，他每天的跑單量在40單左右，其中不乏購買藥品或紙尿褲的需求。在App的頁面上，有一行不斷跳動的數(shù)字，那是原本用來統(tǒng)計騎手工作量的數(shù)字，如今被賦予了更多積極的意義。

每完成一單，就意味著一個家庭或者個人，生活空缺的一部分被填補上。

不管是出于個人還是用戶的需求，“速度”在當下都變得至關重要。

速度，這是互聯(lián)網公司在過去十幾年里迅速崛起的關鍵。判斷一款產品成功與否，要看它DAU成長的速度，比如抖音在2019年那個春節(jié)假期，憑借精準的營銷增長策略，吸引了6114萬用戶參加搶紅包活動。而人們察覺到抖音的增長乏力，亦是因為它在2020年1月5日公布了4億DAU之后，便沒有再刷新數(shù)據(jù)。

有人把互聯(lián)網的速度，復制到了疫情中的上海“自救”之中。

作為早已習慣互聯(lián)網速度的阿里員工，小朱在小區(qū)被封閉的第一天，就開始行動起來。第一天，他聯(lián)系了居委會了解小區(qū)情況，聯(lián)系附近的盒馬店長確認團購形式；第二天，他在小區(qū)里拉起了500人的微信群，同時招募年輕志愿者；第三天起，動員志愿者了解身邊有哪些老人，并記錄門牌號。

圖：小朱在群里發(fā)起集單，由受訪者提供

跑通鏈路，這個互聯(lián)網世界的常用語，依舊是小朱掛在嘴邊的常用語，但交流的對象已經從公司同事變成了社區(qū)伙伴。

在小朱的工作中，“反推”是另一句最常使用的互聯(lián)網黑話，翻譯過來是帶著解決方案和同事聊。如今，這項技能也被他用在了社區(qū)工作中。

在幫助樓下的老人下單時，他被問到“有沒有饅頭蛋糕類的食物”。他給出了“沒有”的答案，老人也沒有再提進一步的需求。但這個問題被他記下來發(fā)給團長，饅頭和蛋糕等食品，也很快出現(xiàn)在后來的團購清單中。

速度與高效同樣發(fā)生在為400位孩子送物資的細節(jié)中。

4月14日，尤妮佳從得到消息，到做出捐贈紙尿褲的決定，一共只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當天，得到消息的尤妮佳員工直接把中國區(qū)的CEO 拉進了工作群里。4月15日是A2奶粉得到消息的第二天，正準備出發(fā)的司機被通知，在其他商家送來的物資中發(fā)現(xiàn)了陽性。坐進駕駛位的司機轉過方向盤，拉著貨物去做新一輪的消殺，確認沒事后，繼續(xù)奔向了方艙醫(yī)院。

在某些時刻，速度會慢一點，甚至會增加志愿者和團長的工作量，但卻能讓人感受到更多的溫情。

圖：志愿者給老人派送物資，由受訪者提供

在小朱組織的盒馬團購中，當物資送達后，志愿者要將老人接收物資的照片拍照上傳到群里，上傳前，志愿者會主動把老人的門牌號和臉部打碼，以維護他們的體面與尊嚴。

03 消除孤島

數(shù)據(jù)顯示，2021年我國有2.74億老年手機用戶，其中，1.34億戶使用智能手機上網。也就是說，全國約有1.4億老人使用手機，但不上網。

早在這波疫情興起之前，多方已經在合力消除“互聯(lián)網孤島”。

2021年，工信部在公布《關于切實解決老年人運用智能技術困難實施方案》后，開始指導有服務老人能力的網站進行適老化改革。很快有互聯(lián)網公司交出了答卷，比如京東、淘寶和微信紛紛上線長輩版，文字和圖片更大，功能更加簡潔。上海市則在2021年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提出，預計在2025年全年完成互聯(lián)網適老化改造。

“孤島”的消除還需要時間。而此次疫情之痛，或許會加速整個進程。

掩映在浦西區(qū)一片翠綠中的華師大二村，居住著300多位住戶，其中八成是已經從華東師范大學退休的老教師。他們曾在講臺上慷慨激昂的傳道授業(yè)，也曾參與過大學教科書的編訂，退休后，他們在這里安享晚年。

4月12日一封華師大二村的求助信開始在網上流傳，里邊記錄著多位老人缺食少藥的生活——87歲的劉原和愛人是空軍退伍老兵，劉原腿腳不便，愛人則患有腦梗，需要降糖藥。原本的解封日沒有如約到來，老人的用藥不得不從每日三次變?yōu)閮纱巍?/p>

對于糖尿病人來說，和用藥一樣重要的是每日八次的血糖監(jiān)測，分別在晚上睡覺前、起床后以及三餐前后。

據(jù)上海市衛(wèi)生健康委公布，上海市35歲及以上成人糖尿病患病率為21.6%，這意味著每5個35歲以上的上海人中，就有一個患有糖尿病。

老李是一位60歲的糖尿病患者，患病4年。和狗一起被封在家里30天后，他的雅培瞬感血糖儀用完了。麻煩的事情出現(xiàn)了：此時去醫(yī)院測血糖，不僅要面臨重重審批，還有被感染的風險。但不測血糖，就無法判斷身體情況。焦慮和疾病一起作用，老李不時感到眼前發(fā)黑，那是糖尿病的并發(fā)癥表現(xiàn)之一。

最終，解決辦法是在微信群找到的。老李有一個糖友群，里邊都是糖尿病患者，不少人在隔離14天后面臨血糖儀用完的情況。其中一位糖友提到，自己最近在聚劃算買到了雅培血糖儀。

老李也抄起了作業(yè)。在糖友的遠程指導下，他從雅培的天貓旗艦店找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在聚劃算的上海保供專場，和老李一樣購買血糖儀的人還有300多位。

三天后，老李如愿收到了血糖儀。這是他人生的第一次網購。但應該不會是最后一次。

在這個春天，無數(shù)人都在默默承受著疫情帶來的陣痛，也有很多年輕人，學會以自己的方式關心身邊需要幫助的人。

住在上海北蔡的浙江女孩田禾，在4月收到朋友送來的物資后，把其中一袋20斤的大米，直接送給了小區(qū)里的獨居老人。“我平時不吃米飯，他比我更需要”。她還加上了對方的微信，時不時語音問候幾句。

北京的疫情也在4月底開始冒頭，斷斷續(xù)續(xù)有小區(qū)被封控，其中潘家園、勁松地區(qū)是老居民區(qū)，也居住著需要老人。政府在第一時間為封控小區(qū)發(fā)放了菜包，新發(fā)地直通車也載著新鮮的蔬菜水果出現(xiàn)在小區(qū)門口。

“我們小區(qū)正在呼吁年輕人不要和老年人搶門口的菜”，一位居住在勁松封控小區(qū)的女孩說，大家都很自覺，她和同租的室友都選擇自己想辦法采買物資，盡量把新發(fā)地的菜，留給社區(qū)的老人們。

病毒是狡猾而殘酷的。在這場無形的戰(zhàn)爭之中，能幫助人類最終獲勝的，只有堅定的團結。

而互聯(lián)網只是工具。真正能決定它好壞的，是使用工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