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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話“一元畫”項目發起方:社會要求高了,公益組織活著不易

幾個小時里,捐贈平臺上的金額不斷滾動上漲。截至8月29日14時30分左右,數字停留在15029059.79元,眾籌停止。
當天,35幅由25位精智障礙的特殊人群創作的H5繪畫作品在朋友圈里被刷屏。僅半天,互聯網眾籌項目所募善款超出原定的1500萬元籌款目標2.9萬余元,共有581萬人參與捐款。
公開資料顯示,此次募款的發起方、執行方為上海藝途公益基金會(WABC),公募支持方為深圳市愛佑未來慈善基金會,善款亦由該基金會接收。

在籌得1500萬善款之后,針對“一元畫”項目的質疑與指責也接踵而至:有人質疑展示的畫作不是由精智障礙者獨立創作;有人在網上貼出了“投資商撈錢”的對話;還有人質疑這些在“畫廊”中“售賣”的繪畫作品版權歸屬。

盡管對可能的負面言論有準備,但上海藝途公益基金會負責人王可東沒有料到事件發酵如此迅速。
他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與這次刷爆朋友圈的“小朋友畫廊”關聯的互聯網眾籌項目在去年“騰訊99公益日”就已經發起,當時共籌得了300余萬元善款。
而今年的項目準備了兩個月,原計劃作為“騰訊99公益日”線上預熱的一部分,于9月1日推送H5。但在8月28日晚間,意外地“泄露”并在朋友圈傳播開。
“完全依靠民間自發的病毒式傳播。”在王可東看來,這是中國公益史上的一件里程碑的事件。也是他們有史以來最多的一次籌款,他們并沒有做過千萬級別的預算。

8月29日晚,上海公益新天地園區內,WABC的辦公室內燈火通明,一些員工在加班準備面對輿論的聲明,兩場展示工作室的網絡直播也在進行。
工作室內的柜子和桌子上放了許多畫筆和顏料,四周擺放了眾多風格迥異的畫作,熱傳的幾幅畫作也陳列其中。
“我們不是專門針對自閉癥人群的機構,是針對精智障礙人群,主要通過畫畫,美術和音樂進行藝術教學”,王可東認為,每個公益組織都有一個品牌籌款的夢想,“通過很高級,很互動,很趕時髦,很好玩,很流行的方式,進行籌款”。
幾天前,他和團隊的人還在擔心即將舉行的外灘畫展人跡寥寥,經過這次募捐事件后,“現在我們估計熱壞了”。
【對話王可東】
澎湃新聞:這個項目是怎么發起的?
王可東:是這樣的,騰訊99公益日要做預熱活動,我們雙方關系一直挺好,就到騰訊公益基金會深圳辦公室聊,聊了幾個小時,這么聊出來的,并沒有覺得會成為這么有影響力的事。我們覺得騰訊這么大的平臺,主動想給我們推項目,做公益的預熱,選擇了我們是很榮幸的,然后我們覺得能籌個三五十萬就太好了。很可惜定額就是一千五百萬,如果前面放開,三千萬也可能達到。

澎湃新聞:善款的預算怎么做的?
王可東:很坦誠的講,我們沒有做過千萬級別的預算,這次是有史以來籌得最多的一次。WABC是一個中型的機構、公益組織,也沒什么大背景,也沒有大的集團支持。去年全國8個城市一年所有的公益支出大概一千萬左右。
這次其實籌到的是1100多萬,不是1500萬,因為起始的數據是370萬。這370萬去年99公益日我們完成的,頁面沒改,內容我們改了,數據就留在那兒。我們雖然沒有碰到過這么大筆錢,但是現在開始會做好預算,會放在2018年全年(執行)。

澎湃新聞:網友捐的錢能執行掉嗎?
王可東:錢怎么花這個問題昨天(注:8月29日)被問爛了,花多少、怎么花,我們認為(這是)很無聊的問題。
明細我們在網上都會公布,說白了網上再怎么公布,公布不清的。現在公眾想法,這一千多萬怎么花的,到時候告訴我。但在網上不可能跟你講得這么細的,沒有這個空間,(也)沒有這么長的網頁。
騰訊本來就帶實時項目公布(的功能),我們按照網站的要求,肯定做得比它要求更好,因為這個事情太受關注了。公布的頻率,公布的內容會比網站要求更高的。再一個,我們真正的審核是在(深圳)愛佑基金會,一個是愛佑基金會,一個是愛佑未來,公布是跟愛佑未來合作,現在這些錢都在愛佑未來,這些錢也不在騰訊。

澎湃新聞:愛佑未來基金會怎么進行撥款?
王可東:比如說一千萬一年分幾期來拿,假設第一筆是兩百萬申請,我們有很詳細的項目的申請和項目計劃。拿第二個兩百萬的時候,第一個兩百萬必須完全說清楚,票據、支出、明細必須都說清楚。監管是愛佑基金會的義務,公眾把流程鏈研究明白,真的想查賬,愛佑基金會給你看。
公眾來監督很容易走偏,結果來討論畫是不是孩子畫的。公眾來做輿論監督我們是歡迎的,行業是需要的。但是真正做審查、審計,專業的人做專業的事兒。

澎湃新聞:這次事件發酵前,設想過可能有不同的聲音嗎?
王可東:我也知道(會有負面),我覺得就類比電影行業《戰狼2》吧,《戰狼2》給中國本土的電影行業、演員、導演、公眾、社會帶來什么樣的價值,我覺得就是類似的感覺。
在籌款方面,每一個公益組織都離不開籌款。每個公益組織百分百都有一個品牌籌款的夢想,通過很高級,很互動,很趕時髦,很好玩,很流行的方式,進行籌款。

澎湃新聞:你怎么看待這次事件?
王可東:從一個普普通通、默默無聞的朋友圈開始的,病毒性的傳播,騰訊僅僅是做了H5本身,就是這樣爆炸火掉的。第二個,這次就是些碎片化的錢,參與也是碎片化的。1100多萬,580多萬人參與,平均一個人買了兩幅,大概就是一個人兩塊左右。真的太可惜了,應該能超過一千萬人。所有的人看到這個事兒,置身其中了都是百分之百直接參與者。
我們行業一直有這種期待,哪天能干出“冰桶挑戰”,哪天能通過創新型的、流行性的、互動型的、好玩的這種籌款模式,點爆整個社會輿論。

澎湃新聞:這幾年大家對公益的認知有什么變化嗎?
王可東:近五六年,整個社會的公益參與度是在快速提升的,只是大家要求更高了,更理性了。要求高體現在哪兒呢?大家知識高了,很多人開始了解《慈善法》,很多人開始怎么去看基金會的報告,很多人在沖動籌款之前會百度一下這家機構在干什么。其實公益組織活著都不容易,在人力、財務有很多預算機制,又要有錢,又要有資源致力于創新這方面。

澎湃新聞:“99”公益日當天還會重新上項目嗎?
王可東:這個不好說啦,我們還在討論,和愛佑、騰訊討論。這個事情太精彩了,而且包括要投預算,要通過一些正規的程序。
澎湃新聞:這些畫畫不錯的孩子怎么選出來的呢?
王可東:我們在社區里會發現有些好的藝術苗子,請到我們的工作室,在工作室里重點培養,重點學習就會有一個培養課程,免費的。版權就是WABC的,如果沒有這個版權,這次活動也是違法的。
很多人有質疑,你憑什么拿孩子的版權,但不拿孩子的版權,這個事兒就沒有了。跟孩子有協議,有的還給他們交通補,還管他們午餐,什么都管,家里畫或者工作室畫。昨天(復制品)叫版權轉讓,不是原著轉讓。原著我們會給他10%的回饋,(但)原作我們基本不想賣。有一些好的拍賣也會去,會有20%反饋給學員家庭。

澎湃新聞:也有人認為,這次現象級的傳播事件,可能會放大自閉癥孩子的藝術天分。
王可東:這個問題我們被問了好幾年了。很多人說你們是不是說自閉癥兒童都是天才,第一我們沒說過,我們也不認為自閉癥是天才。
我們一般都會反問一句,如果我們想要更多人了解到這個群體,可能只有很少數的人有繪畫的天分和一些才能。(如果)不把少數人很優秀的價值展現出來,占大多數普普通通自閉癥人群怎么會被關注到呢?
如果這個人本身百分之九十九是被忽略掉了,要想其他人關注到他們,那就展示他最好的地方,才能關注到這個群體所有人。整個社會它是一個生態平衡,不能怪我們做得好。自閉癥關愛的公益組織中國有幾百家吧,康復的醫療的關愛的等。

澎湃新聞:在你看來,目前社會對自閉癥群體的認知和包容度如何?
王可東:遠遠不夠,失衡狀態,關注度不夠高,相對腦癱的話,自閉癥關注相對高很多,但總體上遠遠不夠。
比如國外所有的通道建筑,殘疾人都能進入,都有輔助設施,這是一個建筑必備的設計理念,也需要大量成本。(我認為)公眾的意識不要老是談自閉癥怎樣,該去了解一下這些人群,想想自己能做什么,怎么和他們相處,他們畢竟是相對弱者。
澎湃新聞:你們機構主要做哪些事情?
王可東:我們現在全國有將近一千個學員,大部分和我們正常人一樣,也是一部分人、少部分人具有藝術的潛能、藝術的天分。針對大部分人,就在社區做藝術療愈的服務,有老師、課程、課件,現在越來越多的家庭會主動找上門來。
我們機構第一做藝術療愈,比較專業的事兒,我們直接、間接地幫助他們選擇藝術方面的一些工作。第二我們做的事,讓這些人被大家忽略掉的一些面,大家認識不到他們的一些角度,通過傳播做到與社會融合,讓更多人了解到他們,尊重他們。

澎湃新聞:你們的藝術療愈是什么樣形式?
王可東:我在機構內部在這方面相對不專業的,按我目前的理解來說一下。我們不是專門針對自閉癥的機構,是針對精智障礙人群。藝術教學主要通過畫畫,美術和音樂進行藝術教學,我們大部分人都有美術背景,主要用畫畫的方式。它重要的是過程,而不是作品結果。
國際上每年有藝術療愈大會,藝術療愈重在藝術創作過程的學科,面對的人群很廣,它不是只針對特殊人群,在美國是一個很大的產業,比如一些家庭婚姻問題也會采用藝術療愈。在國內往往會傾向于是一個公益項目。
澎湃新聞:國內也有一些關于藝術療愈的質疑。
王可東:這個學科本身是一個新學科,在國內藝術療愈方面沒有什么權威,或者公認的一套東西,很多都是興趣愛好,大家學習之后悟出來的。我們想跟美國那邊的認證體系做一些事,但這個事情太復雜了,要一步步來。
中國沒有任何一個人在這方面說的話是權威的。一些普通人心理有問題的時候會想到這方面的治療,中國出現了一些商業的藝術療愈培訓班,教你怎么成為一個藝術療愈師,我們也都認識。
澎湃新聞:藝術療愈更看重的是過程?
王可東:我們挺怕引導大家關注到療效上。我們不是治療腦癱,自閉癥,我們治不好這個病,而是重在過程,讓這些學員有更多的表達方式和機會。因為他們一般語言能力受限,為什么有時候狂躁?其實就是想表達的東西說不出來,我們可能有50種表達方式,他們可能運用的就一兩種,簡單的發聲,大跳大鬧。
我們是提供了一種方式,抒發心情的過程,通過畫的方式。同時會對他們的穩定性產生一定作用,家長就期待他們乖一點,他們不畫畫不彈琴的時候就在家里亂蹦亂跳,有了畫畫就能安靜地坐上半小時一小時,甚至有的畫一天,他會狀態很穩定,但我們確實還沒做過學術統計。
澎湃新聞:你們將來的發展方向是什么樣的呢?
王可東:我們現在有基金會,也有企業空殼,為了開網店義賣衍生品我們注冊了個企業。我們一直有社會企業的夢想和規劃,但是沒有好的資源和人力去實現,做的也是很初級的嘗試。我們孩子這些版權,其實可以做價值方面的開發,機構收益,家庭收益,還能促進他們就業。包括畫的好的孩子,成為這里的簽約藝術家了,我們給他發工資,他的工作就是畫畫,畫通過產業鏈給他銷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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