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號稱“世界上最大的民主國家”，這里有成千上萬的政黨，風格迥異的政治人物更是層出不窮。但是，縱觀印度政壇，要說傳奇必須要講到索尼婭·甘地。她是一名女性，而且是意大利人，因為嫁入了印度政壇中最聲名顯赫的尼赫魯家族，從此她的命運與印度政治緊密的聯系起來。從最開始飽受爭議，到成為印度的總理夫人，再到中年喪夫，后來國大黨元老懇請她出山重振國大黨的威望，她帶領一雙兒女勇敢地重新邁入印度政壇，這就是索尼婭·甘地傳奇的一生。而這期間恰好是印度政治發生劇烈轉變的時期，尼赫魯家族和國大黨的威望逐漸受到挑戰，九十年代群雄爭霸，多黨聯合執政逐漸成為趨勢，索尼婭·甘地波瀾壯闊的一生就隨著印度政治的轉型起起伏伏，而她的傳奇恰好在于她勇敢面對人生各種際遇，不甘心做一朵隨著命運漂浮的浮萍，而是始終堅守著最初的政治信念，保持著那份堅定從容。

總理官邸的意大利媳婦

1968年2月25日，德里，一場舉國矚目的婚禮正在進行。新娘是一位美麗熱情又端莊大方的意大利女孩索尼婭，她此時的心情無疑是激動興奮的，但是也有著對未來生活的種種擔憂，因為她的新郎，年輕率真、英氣逼人的印度青年恰是拉吉夫·甘地——印度總理英迪拉·甘地的長子，她即將嫁入的是印度最聲名顯赫的政治家族——尼赫魯家族，她的命運會因為這場婚姻發生什么改變呢，此時的索尼婭也完全無法預料。

索尼婭與拉吉夫的相知相戀完全是一個偶然。索尼婭出生在意大利都靈市郊一個天主教家庭，后來到英國的劍橋小鎮學習，在一家酒吧打零工，在這里與在劍橋大學學習的印度小伙子拉吉夫邂逅、墜入愛河。但談及婚事，索尼婭有過種種顧慮，拉吉夫的家世背景、印度和歐洲在文化、宗教方面的差異等等都是她所擔心的，但是最后她還是選擇了愛情，與拉吉夫一同回到印度。

婚后的生活還算如意。索尼婭與拉吉夫一家住進了印度的總理官邸。拉吉夫對政治沒有太多的興趣，一心想做一名飛行員。索尼婭與拉吉夫雖然住在總理官邸，但是不問政治，遠離公眾視線，專心經營自己的小日子，并且很快生育了一對男女，取名拉胡爾和普麗揚卡。索尼婭與婆婆英迪拉的關系也比較融洽。英迪拉·甘地是印度政壇上著名的“鐵娘子”，行事作風犀利老辣，但是對待這位意大利的媳婦，她充滿了耐心與關心，鼓勵索尼婭學習一些印地語、了解印度的文化、盡快融入印度社會。索尼婭也非常尊敬英迪拉，虛心求教，操持家務的同時，參加一些社會工作。她穿上印度的傳統服裝紗麗，學習印度語言，對印度的藝術文化也很有興趣。索尼婭廚藝精湛，還時常親自下廚，有時做些意大利風味的飯菜，有時也試著做點印度菜，一家人其樂融融。這樣的生活無疑是令人稱羨的，但是幸福的時光總是顯得那么短暫，很快地，索尼婭就被命運的溪流裹挾著，卷進了印度政治的洪流中。

無意于政治的總理夫人

索尼婭和拉吉夫遠離政治的“小日子”，因為兩件事情徹底結束。

第一件事是拉吉夫的弟弟桑賈伊·甘地的意外身亡。英迪拉雖然無意建立一個世襲的家族王朝，但總希望下一代能夠繼承尼赫魯家族的政治遺產、延續家族的政治事業。在他的兩個兒子中，長子拉吉夫從小對政治缺乏興趣，為人忠厚老實、與世無爭。與之相反，次子桑賈伊則顯示出了極大的政治熱情，并且較早參與到政治中。1975-1977年緊急狀態期間，桑賈伊更是表現出極強的政治能力，逮捕反對派領導人、控制輿論、實施強制節育等等。1977年，印度恢復大選，反對黨團結起來將英迪拉母子趕下臺，桑賈伊還因為在緊急狀態期間的專制做法被判入獄。但是監獄反而成了桑賈伊的政治磨煉，他的支持者更多、人氣更旺。眼看桑賈伊將穩穩地成為英迪拉的政治接班人，怎料天有不測風云，1980年6月20日，桑賈伊在駕駛一輛滑翔機的時候突然發生事故，墜機身亡。

桑賈伊的去世，對英迪拉來說，痛失愛子和接班人，無比痛心；對印度政治來說，有人認為是神救了印度，讓印度避免專斷者統治；對拉吉夫和索尼婭來說，他們的生活因此發生了變化，桑賈伊未能實現的政治接班重任，也許就得落在拉吉夫身上。英迪拉開始培養拉吉夫參與政治，拉吉夫身為尼赫魯家族的一員，也逐漸感到身上肩負的責任和使命，有意識地參與一些政治。為此，索尼婭和拉吉夫之間發生過無數次的爭吵，索尼婭對丈夫參與政治一事十分抵觸，她希望和兩個孩子遠離政治、保持自由。拉吉夫則鼓勵索尼婭盡快轉換心態，并帶著索尼婭出席一些政治活動，希望她逐漸適應政治家妻子的角色。

第二件事是英迪拉·甘地的被刺身亡。1980年代初期，印度地方分離主義勢力興盛，不斷挑戰中央的統治，其中旁遮普地區錫克教分離主義運動讓英迪拉感到頭疼。在與錫克教極端主義者舉行了一系列談判無果的情況下，英迪拉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認為無休止的讓步只會助長印度各地的分離主義傾向，必須武力鎮壓錫克教極端主義分離勢力。1984年6月6日，英迪拉啟動“藍星行動”，中央政府派出武裝部隊進攻錫克教圣地阿姆利則金廟，殺死了錫克教極端主義頭目賓德拉瓦爾，造成上千人傷亡。英迪拉此舉雖然成功鎮壓了錫克教的分離勢力、維護了國家的統一，但是攻打錫克教圣地的行為，激發了錫克教對她的仇恨。1984年10月31日，英迪拉被兩位錫克教的貼身保鏢刺殺。

英迪拉之死，舉國震動，對這個國家來說，這也許意味著一個時代的終結。突然間失去強人領袖，印度將發生怎樣的變動？各種分裂勢力、反對力量蠢蠢欲動，國大黨內部也為總理繼承人一事暗生波瀾。為了避免國家分裂，也為了防止國大黨內部斗爭，印度總統邀請拉吉夫出面組織臨時政府。此時的拉吉夫，沒有絲毫猶豫與逃避，表現出了足夠的成熟與堅定。1984年選舉中，拉吉夫領導的國大黨獲得議會405個席位，成功當選總理。婆婆英迪拉的突然離世、丈夫拉吉夫當選總理，這一切對索尼婭而言造成了巨大的沖擊，過了很長時間，她才接受和適應總理夫人的角色。索尼婭的命運就像過山車一般，沒過多久就再次發生了劇烈變動，而這一次更加突如其來和令人窒息。

步入政壇的遺孀

1991年5月21日晚，一個噩耗傳到新德里，拉吉夫在泰米爾納杜邦競選活動中，遭遇猛虎組織“人體炸彈”襲擊，當場身首異處、血肉模糊。索尼婭聽聞這個消息后，當場暈厥過去了。無法相信，難以接受，欲哭無淚。

拉吉夫擔任總理期間，試圖平息各地的分離主義勢力，平復國內各種極端主義情緒，緩和中央和地方的關系，取得了一定的成績，也引起了一些極端主義者的反感。1986年和1987年兩次出現針對拉吉夫的襲擊事件，所幸都沒有擊中拉吉夫。1989年，由于身陷腐敗案件，拉吉夫下臺。此后，印度先后經歷了維·普·辛格和錢德拉·謝卡爾領導的聯合政府的短暫執政，1991年重新恢復選舉。拉吉夫非常重視此次選舉，兢兢業業，到全國各地進行競選演講，爭取選民支持。這一次到泰米爾納杜邦，已經有很多人提醒他要小心猛虎組織，并且進行了小心的布防，但是最終悲劇還是發生了，而且一切來得如此突然。

索尼婭的一生，經歷了大大小小的風浪與轉折，但是，這一次，她最親愛的丈夫沒了，一直以來的精神支柱消失了。幾天后，拉吉夫的遺體運回新德里，在朱穆納河河畔火化。索尼婭帶著一雙兒女拉胡爾和普麗揚卡參加了丈夫的葬禮。5月28日，她帶著兩個孩子，將拉吉夫的骨灰撒到印度教神圣的桑干姆河中。在經歷了英迪拉和拉吉夫的遇刺后，索尼婭更堅定了遠離政治的決心。她帶著兩個孩子搬出總理官邸，住到人民路10號。此后幾年時間她過上深居簡出的生活，閑暇時間，她將與拉吉夫的故事寫下來，出版了兩本關于拉吉夫的書，并且創設了拉吉夫基金會，幫助印度的窮人。

1990年代正好是印度政治轉型的時期。國大黨已經沒有了往日“一黨獨大”的地位，尼赫魯家族連損三員大將之后也逐漸式微，各個地方政黨如雨后春筍般發展壯大，印度政治似乎迎來了一個“聯合政府”時代，即沒有一個特別強大的政黨能夠在聯邦層面獨立執政，而是通過大黨聯合小黨的形式組建聯合政府。在聯合政府中，不同黨派在政治主張、發展道路和宗教色彩方面都存在較大差異，頻繁出現政府內部不同黨派發生紛爭、分道揚鑣，進而導致政府倒臺的現象。這也就產生了九十年代印度政府更替頻繁的特殊現象。

在此情況下，一些國大黨的元老希望索尼婭能夠出山，繼承尼赫魯家族的政治衣缽，借助尼赫魯家族在印度民眾中的威望重振國大黨，但是索尼婭都沒有同意。國大黨在聯邦和地方政府選舉中不斷失利，讓很多國大黨人將希望寄托在索尼婭身上，幾乎每天都有人來給索尼婭做動員工作。看著國大黨的不斷失利，眼看著拉吉夫曾經如此苦心經營的政治事業受到強烈的挑戰和沖擊，她深深地感受到尼赫魯家族對于國大黨、對于印度政治的意義。終于，在1997年，她加入了國大黨，并且很快當上了國大黨主席。索尼婭的出山，似乎為國大黨帶來了精神領袖，他們很快結束了內部的分歧，重新團結在索尼婭的周圍。從1998年開始，她領導國大黨爭取各地的支持，但是并沒有能夠獲得聯邦層面大選的勝利。直到2004年國大黨為首的團結進步聯盟終于獲得了勝利，成為議會第一大黨。

印度的女總理？

2004年5月15日，選舉結果公布，國大黨為首的團結進步聯盟獲得人民院218個席位，贏得選舉勝利。按慣例，身為國大黨主席的索尼婭將出任印度總理。但是，索尼婭的國籍問題受到關注。事實上，從索尼婭重返政壇開始，反對黨就一直拿索尼婭的出身做文章，甚至一些國大黨成員，也出于各自的目的拿國籍問題挑戰索尼婭的領導地位。在2004年大選中，圍繞索尼婭是否有資格出任總理，有過很多的討論。印人黨強烈反對索尼婭，指出索尼婭雖然在1983年獲得了印度公民權，但是仍然保持意大利國籍，不適合領導這個復雜的國家。當然，也有一些德高望重的學者認為，印度的民主政治，不應該因為出身否定索尼婭，索尼婭能夠克服如此眾多的困難，為印度的政治做出貢獻，就應該得到肯定與支持。很多政治家也表示，索尼婭雖然流淌著意大利的血液，但是長期在印度生活的她已經融入了印度的文化與社會，并且非常尊重印度的習俗，甚至比一些印度人做的還好。

很多人支持索尼婭，最初是因為她來自尼赫魯家族。很多人反對索尼婭，最初是因為她來自意大利。但是最終，索尼婭是憑借著體面的行事作風、兢兢業業的工作和奉獻精神，以及無與倫比的政治勇氣和信念贏得了絕大多數印度民眾的支持，消除了人們對她的懷疑。2004年選舉結束后，印度幾乎已經準備好迎接一位出生于意大利的女總理了。但是索尼婭自己也很清楚，她當上總理之后，勢必還會因為國籍問題引發很多不必要的爭議。而且，她對于登頂印度的權力巔峰并沒有過多的執著，她在乎的是她與拉吉夫的政治信仰。因此，在選舉獲勝后，她主動放棄了總理之位，宣布由曼莫漢·辛格出任總理。

索尼婭帶領國大黨重新贏得大選勝利，又放棄了總理之位，這在國大黨內乃至整個印度贏得了極大的好評。她雖然沒有出任總理，但是地位和威信很高，作為國大黨的主席繼續著她的政治信念。與此同時，她非常重視培養兩個孩子，拉胡爾和普麗揚卡都逐漸成長為印度政壇上的新星，成為尼赫魯家族政治事業的延續。

參考文獻：

高錕等編著：《印度政黨》，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南亞研究所內部資料，1981年版。

林承節：《印度近二十年的發展歷程——從拉·甘地執政到曼莫漢·辛格政府的建立》，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版。

王紅生， [印] B. 辛格：《尼赫魯家族與印度政治》，北京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VijaySanghvi,The Congress, Indira to Sonia Gandhi，Gyan Publishing House, 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