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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昕悅︱建立在他人痛苦之上的賽克勒醫藥帝國
2016年,小毒販達內爾·華盛頓賣了一包芬太尼,導致其中一個使用者死于過量,他也因為販毒被逮捕,并被判刑十五年。這則本不起眼的新聞被獲獎作家、名記者帕特里克·拉登·基弗(Patrick Radden Keefe)發表在《紐約時報》——因為阿片濫用危機越演愈烈,非法販賣類阿片藥物導致過量用藥死亡已被作為犯罪起訴,不少街頭毒販都落了網,然而,自上世紀九十年代開始,由賽克勒家族控制的普渡制藥把強阿片類藥物奧施康定包裝成“不上癮的特效藥”,賣給上千萬美國人,導致超過五十萬人死于藥物過量、上百萬人家破人亡。小毒販被抓進監獄,而“大毒梟”賽克勒家族卻依然坐擁百億家財,逍遙法外。

《疼痛帝國》
基弗在2021年出版的新作《疼痛帝國》(Empire of Pain)里,從一個東歐猶太移民家庭在美國扎根開始,梳理描繪了賽克勒家族的三代人怎樣一步步把一個瀕臨破產的家庭便利藥店發展成一手遮天的止痛藥帝國,將“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這句話做到了極致。
作為《紐約客》的特約撰稿人,基弗可謂跨學科全能寫手:除了哥倫比亞大學本科學位以外,他還有耶魯法學院法學博士、劍橋大學國際關系碩士和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的傳媒碩士三個學位,深厚的知識儲備使他可以從政治、經濟、法律多個視角切入議題,信手拈來,并且連點成面地展開特定事件背后的多重社會問題。基弗涉獵的題材十分廣泛,并斬獲不少獎項,從關于紐約唐人街黑幫的《蛇頭》,到以一樁謀殺案來講述北愛爾蘭獨立戰爭的《什么都不說》,皆為厚積薄發之作。
《疼痛帝國》一書基于基弗2017年刊于《紐約客》的特別報道《建立疼痛帝國的家族》展開,他在采訪中笑稱此書是過去兩年在臥室床上寫完的,因為他家里唯一的書房被疫情期間在家辦公的妻子占用了,卻也正是由于疫情,他的電話采訪格外有效率,大概因為無處可去,在家隔離的人們十分健談。書中梳理了大量當事人采訪和公開的信件文案,在宏觀敘事和當事人視角之間的切換讓讀者仿佛身處大都會博物館賽克勒私人大廳,身臨其境地看到賽克勒家族怎樣精心布局一場改變美國的“疼痛運動”,面對調查又是何其心急如焚,企圖息事寧人。賽克勒家族之貪婪、醫療監管系統之腐敗,讀來令人觸目驚心。
賽克勒家族曾聲稱自己可以在七十二個小時內讓任何一個國會議員接電話,他們也確實說到做到,動用了一切關系來給調查者施壓。基弗本人,還有其他許多新聞工作者、檢察官以及抗議奧施康定的民間組織,都收到了賽克勒家族和普渡制藥律師雪片般的恫嚇信,甚至間接導致了華盛頓的人事變動。
在本書關于賽克勒家族三代人橫跨近一個世紀的敘事中,摧人心智、誘人上癮,最終令人不能自拔的,并不僅是藥物,也有金錢、權力和野心。無數的癮和欲構成了搖搖欲墜的金字塔:上百萬美國人對阿片類藥物的癮,醫生對制藥公司糖衣炮彈洗腦和定向營銷的癮,藥物監管局負責人對金錢賄賂的癮,普渡制藥不問出處和后果一味追求業績的癮,賽克勒家族無限的貪欲之癮……膨脹的欲望重重勾結成多米諾骨牌,最終引爆了世紀丑聞。
帝國奠基人
故事要從二十世紀初說起。從東歐移民到美國的猶太夫婦艾薩克和蘇菲在布魯克林開了家便利店,生意時好時壞,總也不成氣候,但是老艾薩克堅信,錢沒有了可以再賺,名聲沒有了不能再來。夫婦倆以這樣的信念拉扯大了三個兒子:亞瑟、莫蒂默和雷蒙德。
長子亞瑟從小便是三兄弟中出謀劃策的老大。因為家庭便利店的收入并不足以培養三個醫生,亞瑟從學生時期起便半工半讀,一邊在紐約大學醫學院讀醫學博士學位,一邊為醫藥廣告公司撰稿,不僅在課余時間賺出了自己的學費,還供兩個弟弟在蘇格蘭讀了醫學院。
亞瑟畢業后在一家精神病院當住院醫師,即便這時已經沒有經濟壓力,工作狂亞瑟仍然同時做兩三份工作,用自己的醫學訓練和在廣告公司練就的營銷才能在多個公司之間斡旋,還培養了收藏亞洲藝術品的愛好,一舉成為中國藝術品的全球頭號藏家。他一生都保持著如此過人的精力,哪怕是年逾七旬,也給自己排了滿滿的計劃,從短期目標到長遠宏圖,連他的私人秘書都說,亞瑟要活三輩子,才能做完他清單上的那些事情。
在廣告營銷方面才華橫溢,且在醫藥方面野心勃勃的亞瑟·賽克勒,開啟了醫藥營銷的新時代。他發現,與其向普羅大眾宣傳藥的神效,不如把目標對準醫生,因為病人自己沒有選擇藥物的權力,醫生才有。既然醫生也是人,就也會受到營銷的影響。所以,要想讓新藥暢銷,首要的是集中火力對醫生進行宣傳。亞瑟出版的《醫學論壇報》被送到各州的診所和醫院,里面有最新的醫療科研訊息,當然也有大量軟廣。在亞瑟的生花妙筆下,本是給焦慮癥患者短期服用的安定和利眠寧(兩者成分類似,但被包裝成兩種不同的藥)被營銷成“包治百病”,醫生們甚至要問醫藥代表“有什么是它們不能治的病”。很快,安定成為第一個銷售額破億的藥物——截至1971年,安定和利眠寧為亞瑟的客戶羅氏制藥帶來了二十億美元。
安定和利眠寧的成功營銷讓亞瑟名利雙收,賽克勒帝國步入黃金時代。
疼痛是金
亞瑟去世之后,子女對家族企業鮮少問津,他早年給兩個弟弟收購的普渡制藥公司,現在實權掌握在雷蒙德和莫蒂默兩家人手里,其中雷蒙德的兒子理查德和莫蒂默的女兒凱西各據一營。
理查德生性剛愎自用,野心勃勃,一心想與亞瑟當年的輝煌比肩,同時也渴望壓過凱西一頭。普渡制藥的主要業務是一些賣得不溫不火的通便劑和除耳蠟溶液,沾不上醫藥巨頭的邊。1995年,理查德的機會來了:因為緩釋嗎啡止痛片美施康定的專利即將到期,普渡制藥推出了一款名為奧施康定的新藥,其有效成分為鹽酸羥考酮,是一款比嗎啡還要強效的阿片類藥物。

奧施康定
阿片類藥物的使用并不新鮮,市場上也不乏同類品,奧施康定的銷售亮點在于其“緩釋技術”——服用后即刻釋放一部分藥物,可以快速緩解疼痛,剩余的在接下來的十二個小時內緩慢釋放。普渡制藥聲稱通過長效控釋,患者體內的藥物濃度不會在短時間內經歷巨大的波動,也就不會上癮——這一點,對阿片類藥物來說可謂前所未有的突破,也讓美國食品和藥物管理局(FDA)給奧施康定開了綠燈,使它直接走進千家萬戶。
理查德鋌而走險,投入大量的銷售人力,把醫藥代表送到各個鄉村診所和醫院集火推銷,大手筆分發免費樣品,同時花大價錢暗中支持各種各樣疼痛治療的醫學刊物和名流云集的醫師論壇:林林總總的醫學周刊上登滿了各種吹捧藥效的“最新研究”,沒有任何醫學訓練的醫藥代表無微不至地“幫助”醫生給更多的病人開更多的藥……所有的一切都是給席卷美國的“疼痛運動”造勢——疼痛也是病,凡是疼痛便應該吃藥治療。
奧施康定的研發和營銷是賽克勒家族兩代人成功策略的大整合:把奧施康定像當年的安定和利眠寧那樣包裝成包治百病的萬能止痛靈藥,原封不動照搬讓美施康定大獲成功的“緩釋技術”來論證奧施康定的安全性,并加以指數擴張的銷售投入。對理查德來說,奧施康定的意義并不僅僅是未來數十上百億美元的財富,還有使他自己像叔叔亞瑟一樣在現代醫藥史上留名。
賽克勒家族自己可能都沒有想到,理查德的豪賭竟然中了頭彩:奧施康定真的就像他們所營銷的那樣,顛覆了醫藥界對處方阿片類藥物的看法,以前主要用于減輕癌癥患者痛苦的強阿片類藥物,現在無論是公立醫院還是鄉鎮診所,醫生信手就可以開給病人,來應付普通的跌打損傷。
美劇《成癮劑量》中有一段微妙的對話:理查德一意孤行,要在監管十分嚴格的德國市場推廣奧施康定,遭到普渡制藥管理層的反對,認為在德國文化中,忍受疼痛是生病自然的一部分,德國市場沒有“痛了要立刻吃藥”的執念。實際上,與其說是德國人對疼痛有不同認知,倒不如說是“疼痛運動”塑成了美國公眾對疼痛的條件反射,只要有痛感就要立刻吃藥。
一般來說,提升消費品業績的方式主要可以分為兩類,一是拓展客戶群,讓原本不會購買的人成為客戶,二是讓現在客戶群升級消費。這樣的擴張模式,在普通消費品的營銷中是基本常識。用薯片來舉例:開發健康低卡產品可以讓原本不吃膨化食品的人嘗試薯片,而出售家庭裝和促銷折扣則可以讓本來就喜歡薯片的顧客買得更多——但是,當一個制藥公司把強阿片類藥物當成薯片來賣,把患者當成消費者來開發,就會引發嚴重的社會問題。
一開始,對很多因為疼痛而輾轉反側的患者來說,奧施康定是種奇藥,不僅立竿見影,長達十二個小時的藥效還讓他們終于能睡個好覺。可他們很快就發現藥效越來越短,甚至僅僅過了六個小時就開始失效,不得不成倍增加自己的藥量,才能勉強維持之前的效果。普渡制藥也開始推出劑量越來越大的藥片,每一款都把業績帶上新的高峰。
這已經是個危險的信號了,如果真的不上癮,為什么不能停藥,還要不停加量?
更糟糕的事情很快浮出了水面。“不上癮”是為了獲得FDA許可而精心編造的謊言,許多患者都出現了上癮癥狀。而奧施康定所謂的緩釋機制很容易用各種方法輕松破除:把藥片外面帶顏色的涂層刮開、用開水煮化,或者直接把藥片碾碎,你就可以獲得高濃度的阿片類藥物。
于是,奧施康定迅速風靡美國,成了黑市最受歡迎的街頭藥物,被稱為“可以從醫生那里拿到的海洛因”。人們每天去不同的疼痛門診排隊,拿到藥之后,馬上轉手賣出十倍價錢——奧施康定給普渡制藥帶來財富的同時,也撬動了巨額不法資金的流動。
朱門與白骨
隨著奧施康定的銷量攀升,美國全國范圍內的濫用也越來越嚴重。各州的檢察官開始調查并且起訴普渡制藥,賽克勒家族作為公司實際操控者也難逃干系。這已經不是賽克勒家族第一次面對這樣的訴訟了,他們早有準備。幾十年前亞瑟因為利眠寧的濫用也曾被檢察官起訴,并全身而退,聲名無損。亞瑟對利眠寧的辯護,被賽克勒家族套用在奧施康定上:對奧施康定上癮的人本身就有濫用藥物的記錄和傾向,就算沒有奧施康定,他們也會對別的上癮類藥物產生依賴,所以奧施康定的制造者和銷售者不應當對人們的濫用負責。理查德最喜歡的比喻是:“我給你一根芹菜,你把它當午飯吃下去是養生,但是如果你非要把它榨成汁再打進靜脈里,那就不是我的問題了。”
任何的成癮都是主體與客體共同作用的結果:有些人因為他們自身的成長經歷和生理原因,會更容易對藥物產生依賴;有些藥物則因為它們對大腦獎賞機制的刺激,更容易引人上癮。把兩者分開,將成癮單獨歸因于其中任一方,都是片面的——奧施康定具有比芹菜更令人上癮的特性,過量時有更危險的后果,這就是為什么芹菜可以放在超市里賣,而奧施康定不可以。
賽克勒家族及其律師團隊對奧施康定的辯護邏輯,反映了精英階層對藥物成癮者根深蒂固的偏見與其核心價值中的社會達爾文主義。邁雅·薩拉維茨在《我們為什么上癮》一書中提出,上癮是大腦獎賞系統的障礙,而不是單純的疾病,但公共輿論往往將藥物上癮完全歸咎于成癮者本身的缺陷,并將成癮問題和犯罪傾向、懶惰、撒謊、愚蠢等扭曲的性格特征捆綁在一起。

《我們為什么上癮》書封
奧施康定銷量最高的地區與藥物濫用地區與美國經濟最落后的地區高度重合。很多深受奧施康定之害的人都是文化程度很低的體力勞動者,他們長時勞作,工作環境惡劣,工傷和勞損都十分常見。這些勞動者因為各種各樣的病痛被醫生開了奧施康定。在他們出現初步成癮癥狀后,醫生不僅沒有削減藥量,反而在普渡制藥的鼓吹下一步步加大劑量,導致他們深陷其中,很多人因藥癮和貧窮家破人亡。在賽克勒家族所代表的精英眼中,這都是底層民眾自身的缺陷造成的,和奧施康定一點關系都沒有。直到越來越多的奧施康定濫用發生在受過高等教育、家境優渥的中產階級“非典型成癮者”身上時,阿片危機的嚴重性才得到足夠重視。
基弗在采訪中提到,在寫作《疼痛帝國》的過程中,最令他震驚的事之一便是,賽克勒家族的核心成員,哪怕是在法庭上,也沒有對奧施康定濫用對社會造成的危害表示一點點悔意。二當家凱西在聽證會上直言自己沒有做錯任何事。理查德更是怪罪受害者拖了普渡制藥的后腿:“他們都是些罪犯,根本不值得我們同情。”即便賽克勒家族內部兩派尖銳分化,在對上癮者的冷漠和鄙夷這一點上,他們從未有過分歧。
難言之“癮”
奧施康定上癮者需要不停加大自己的劑量來獲得快感,醫藥代表需要不停尋找濫開藥物的昏醫來拓展自己的業務,賽克勒家族則孜孜不倦地狩獵著象征人類智與美最高成就的學府與博物館,把自己的名字鐫刻其上,用金錢堆砌千古之名。
令賽克勒家族愈發癡迷的癮,是他們的征服欲。亞瑟對中國藝術品的狂熱是賽克勒家族高調資助藝術的開始,卻并不是原因。賽克勒家族確實利用稅法漏洞通過慈善事業給自己省了不少稅,但其深層動機不僅在于經濟利益。
《疼痛帝國》試圖回答的一個問題是,賽克勒家族為什么如此執著于慈善事業?賽克勒家族是營銷的高手,把奧施康定營銷成包治百病的靈藥,把坐擁不義之財的自己營銷成樂善好施的“當代美第奇”。如果要用“洗錢”作喻,那么賽克勒家族最執著之事便是“洗名”——讓賣通便劑的普渡藥房變成改革現代醫藥的巨頭,讓便利店出身的三兄弟變成慈善之父,讓新貴脫胎換骨成為有文化資本的老錢。
當年因為戰爭期間的反猶歧視,賽克勒三兄弟中的兩位都不能進美國本土的醫學院而不得不去蘇格蘭進修,時隔半個世紀,這個猶太家族把自己的姓氏冠上美國最頂尖的醫學院、哈佛大學、牛津大學、哥倫比亞大學,還有紐約大都會博物館、古根海姆美術館、盧浮宮……莫蒂默·賽克勒被法國政府授予法國榮譽軍團勛章,莫蒂默和雷蒙德都被英國女王封為騎士(甚至連一株新品種的玫瑰都以莫蒂默·賽克勒命名)。
有趣的是,賽克勒家族癡迷于以最高調的方式將自己的名字冠上世界頂尖的大學和博物館,卻一向小心翼翼地避開奧施康定和普渡制藥。他們希望自己的名聲和慈善緊密相聯,卻不想被人認出一擲千金背后的來源。
對擁有足夠金錢的賽克勒家族來說,他們渴望的是所有可以買到以及買不到的名聲和影響。在社會學家布爾迪厄的理論框架里,賽克勒家族在大量的經濟資本積累下逐漸完成了社會資本和經濟資本的轉換。
第三代的賽克勒家族繼承人們大多從事文藝工作,鮮少染指家族企業的運營——這些富三代在紐約上東區的豪宅長大,去擁有自己家族冠名的圖書館的牛津和哈佛讀書,畢業后從事電影藝術和社會活動,成為典型的“老錢”子女。雷蒙德的孫女瑪德琳從杜克大學畢業后成為職業電影人,拍攝了很多關于社會問題的紀錄片,多次獲得艾美獎提名;和樸素低調的瑪德琳形成對比的是理查德的兒媳喬絲,喬絲開創了自己的時尚品牌,每一件都掛牌數千美元,雖然設計乏善可陳,和品牌掛鉤的名媛俱樂部才是重點——雖然兩者作風迥異,她們都說自己的事業和普渡制藥沒有關系,社會不應該因為一個人的出身而評判其事業。
帝國黃昏
隨著阿片危機愈演愈烈,越來越多的州檢察官開始調查奧施康定,普渡制藥被推上風口浪尖,成為眾矢之的。即便是在重壓之下,普渡制藥依然沒有放棄銷售奧施康定,他們重新改進了奧施康定,并且成立海外分支,準備在本土市場受挫的情況下大力發展中國和印度等發展中國家市場。
改進后的奧施康定終于有了它最初聲稱的“緩釋防上癮機制”,新的藥片如橡皮糖一般很難被刮開,砸都砸不碎,可謂是響當當的銅豌豆,它的銷量也隨即一落千丈。但是潘多拉的魔盒已經打開,奧施康定在黑市上的供給減少了,上百萬已經用藥上癮的人轉投它的替代品:海洛因。
普渡制藥不是沒有嘗試過開發其他藥物,但是掌握公司大權的賽克勒家族對任何業績上不能替代奧施康定的新藥都不感興趣,新藥的企劃被不斷否決,因為沒有什么別的藥物可以在盈利上超過阿片類藥物。
在2007年到2019年之間,普渡制藥已經深陷上千起訴訟之中,面臨高達數十億美元的罰款,三名高管承認刑事指控,并于2019年申請破產。脫口秀主持人約翰·奧利弗形容普渡制藥宣告破產是“如果你要做什么壞事,就最好用無聊的事把它藏起來”。普渡制藥的破產和解協議明面上是阿片危機暫告段落,實則為金蟬脫殼之計,此時普渡制藥的戰略作用是不計一切代價讓賽克勒家族全身而退。為了能夠從普渡制藥里榨出最后一滴油水,賽克勒家族操控董事會,大幅削減科研費用,同時把大量資金從普渡制藥轉移到家族的海外賬戶。普渡制藥是一個被掏空內瓤的西瓜,馬上就要被拋棄了。
2021年12月普渡制藥的和解協議被推翻,因為其中一個聯邦法官質疑協議中關于賽克勒家族在未來民事訴訟中的豁免權。如果不能達成新的破產協議,這個官司可能長達數年之久,也將是歷史性的破產訴訟案件。
賽克勒家族擁有錢權所能換來的法律庇護,從龐大的法務部門到華盛頓的后盾,還拉攏了前紐約市長朱利亞尼,可謂是武裝到了牙齒。賽克勒家族下的每一步棋都是最佳位置,卻依然滿盤皆輸。
受害者的家屬,良心不安的醫生,各州的檢察官,在博物館抗議的公益團體……這些默默無名的人在賽克勒家族的權財面前都是微不足道的卒子,但是這些小小的卒子花了二十年的時間一點點齊力推進,終于星火燎原,把賽克勒家族推下醫藥帝國的寶座。
然而在這盤錯綜復雜的棋局里,沒有勝利,只有永遠無法被滿足的欲望。老艾薩克·賽克勒的座右銘“錢沒有了可以再賺,名聲沒有了不能再來”有了一個戲劇性轉折——現在,賽克勒家族永遠和阿片危機的惡名綁在了一起,他們依然有很多錢,但是已經沒有博物館和大學想要接受他們的饋贈。雖然賽克勒家族沒有任何成員因為在阿片危機中的角色受到懲罰,不復“當代美第奇”之名卻成了對他們的最大打擊。
盧浮宮是第一個取下賽克勒冠名的博物館,就在今年3月25日,大英博物館也宣布,將把賽克勒家族的冠名從其所贊助的展廳等空間中移除。越來越多的大學拒絕接受賽克勒家族的饋贈,并且撤下了他們的冠名。對有志治病救人的醫學生來說,在以賽克勒命名的學校里成為醫生,是對希波克拉底誓詞的背叛:“我不得將危害藥品給與他人,并不作該項之指導,雖有人請求亦必不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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