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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相|深圳“三和”紀事

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實習生 陳瑜思 鄒佳雯 于蕾
2017-08-30 14:23
來源:澎湃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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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和人才市場所在的龍華街道是深圳乃至全國普工勞動力的“集散地”和“中轉站”之一。澎湃新聞記者 王辰 編輯 龍景(05:25)
“鏡相”是澎湃人物開設的非虛構報道專欄,在這里,你能看見故事,更能看見真相。

馬東地在三和的一天從早上五點多開始。

他撐著床起來時,手指觸在油膩的涼席上。天剛蒙蒙亮。跟隨著人流,他摸索著走下黑漆漆的樓道。

如果有人此刻從高空俯瞰,會看到位于深圳龍華三聯路兩邊的景樂新村小區里,人流像螞蟻一樣從住宅樓里涌出。這些人中,有的剛從網吧通宵完起來,有的從夜宿的廊檐下爬起身來,還有的跟馬東地一樣從15元一晚的旅館床鋪上醒來。

15元一晚的床鋪。受訪者供圖

還未開張的店鋪門口,有人仍在睡覺;也有人正從地上爬起來,甚至懶得撣一下身上的塵土。

馬東地走出小區,隨著熙熙攘攘的人流很快走到三和人才市場的背面。

不到六點,這里已經聚集了一兩千人,他們都是男性,看上去多數在二十到三十歲左右,少有幾個年過半百的中年男人夾雜其中。

這個時間,正式的職業介紹所還沒有開張,只有零散的臨時工崗位招聘。小推車擠在人群里兜售兩元一份的腸粉,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吃得起這樣一頓早餐。

“掛逼!掛逼!日結!日結!”人群里爆發出這樣的聲音。

“你們招日結嗎?我想做日結。”

“天天就那幾個廠!”

“我這幾天都睡網吧睡多了!”

“那些中介都是騙子!”

……

在這些嘈雜的聲音中,三和迎來了新一天的日出。

三和人才市場的招聘啟事。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三和大神”

龍華三和人才市場(簡稱“三和”),位于深圳龍華三聯路和東環一路間的夾角,背面是被三聯路分為兩半的城中村景樂新村。

在景樂新村亂如蛛網的巷子里,密布著上百家有名字或無名字的網吧、旅館和餐廳;網吧一小時1.5元,通宵6元,不管白天晚上,里面幾乎都坐滿人;旅館提供15元一晚的床鋪,30元一晚的單間;最有名的雙豐面館多年如一日地提供4塊錢一份的面條和米粉;還有提供包裹寄存的店,2-3元一天。

景樂新村小區里2元一天的寄包處。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這里總是游蕩著一群無所事事的男人,他們衣衫不整,有的坐在臺階上玩手機,有的叉腿半躺在地上發呆,還有的把T恤撩到胳肢窩處,直勾勾地盯著路過的女孩。

這里就是三和,匯集了大大小小的職業介紹所,和來自湖南、湖北、廣東、廣西、江西、四川各地的打工仔。起初它只是一個人才市場的名字,如今它還有另一些涵義,比如在貼吧上它被稱為“癱瘓圣地”。

如果你有所耳聞,就知道馬東地們就是網絡上被人津津樂道的“三和大神”——那些不工作,還能在這里生存下來的人。這個詞兼具嘲諷意味和自命不凡的色彩。

“三和大神”又分成不同的層級段位:錢夠的在旅館睡床鋪或單間;錢不多的,睡網吧;再沒錢的,就睡在海新信人才市場門口——這里被三和大神戲稱為“海信大酒店”,晚上睡滿了“掛逼大神”。

“掛逼”指“沒錢了”,有時也指死掉了。

馬東地比睡在地上的人狀況稍微好一點,他目前還住得起15元的床鋪,但床鋪太臟,當手頭寬裕時,他也會偶爾奢侈地住個單間。

“掛逼”和“日結”都是在三和提及率極高的詞。日結,指工作完當天領到工資。“做一天日結,可以玩三天”——很多“大神”做完一天日結,就鉆進網吧。

景樂新村里的雙豐面館,常年賣4塊錢一碗的“掛逼面”。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掛逼”還衍生出眾多專有名詞,最常被提及的三大件是:四塊錢一碗的掛逼面,五毛錢一根的掛逼散煙,一塊五兩升的清藍礦泉水。除此之外,還有掛逼保安鞋,掛逼手機......

“日結日結,120一天,很輕松很輕松。8點走,晚上9點就回來了,120塊錢就到手了!”7月1日早上,一個穿著夾腳拖的招工男人在人群中吆喝。

他拿著一摞身份證,在手機軟件上迅速輸入身份證號碼——這是三和的慣例:找工作,先交身份證,似乎誰也沒覺得不妥。

擁有眾多制造工廠的深圳,為缺少技能和學歷的農民工提供了工作機會。上世紀80年代開始,成批的人南下深圳尋找生機。

2000年左右,深圳外來農民工的人口峰值出現在市中心,但隨著富士康等大型制造業在龍華落地,并在三和設立招聘點,人口聚集區發生轉移。2010年,第二個農民工高聚集中心出現在三和所在的龍華街道。這一片地區也成為深圳乃至全國普工勞動力的“集散地”和“中轉站”之一。

“走,上車!”面包車滿了,最后四個人被塞進后備廂里拉走了。

2014年10月14日,廣東深圳,龍華三和人才招聘市場門前,應聘者走上招聘企業的免費接送汽車。視覺中國 資料圖

6點半,又一輛大巴車停下,馬東地跟著人群涌上去,不到幾十秒,車就坐滿了。

“這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先占個位子再說。”馬東地說。

沒占到位子的人圍在車下看熱鬧。但半小時后,馬東地便和其他人從大巴上下來,司機開走了空車。原來,一開始大家以為是做保安,上車之后才知道是做快遞,他們嫌累,都不愿意干。

認識馬東地,是在吃4元“掛逼”面的店里。他個子不高,穿著保安鞋,肥大的褲子掛在身上搖搖晃晃,還顯得有些短。

4塊錢一碗的“掛逼面”。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他已經一個禮拜沒有工作了。過去一個月,他做過七八次日結,掙了1200多元,勉強維持吃飯(每月700多元)和住宿。

當我說到“三和大神”四個字時,他做出一個夸張的表情,悄聲說,這里不能說這個詞。他覺得這不是一個好詞,但又覺得,自己也算“三和大神”。

“癱瘓”和“跑路”

“三和大神”幾乎都是男人。

當我出現時,他們像是發現了一件新奇的事,看熱鬧般地圍著打量。有人拿手機拍照,照片迅速在三和的各類微信群傳開,有人開始議論我是“掛逼女”。

這些群原本是為招工建的,每個群大約有300多人。如今它們變成了三和大神無聊時神侃的基地:“哪里發碟片,要么就是吹牛,沒事發個定位。”劉方邊翻著微信群邊說。

22歲的劉方身穿白襯衫,黑西裝褲配黑皮鞋,他是人群中穿扮整齊的極少數。他過去做美容美發工作,注重儀表,堅持每天刮胡子。此時他在三和兼職幫人招工,極力向我推薦導游工作。

除了微信群,三和還有很多QQ群。幾個QQ大群里,少則200-300人,最多的達到1500人。不過,群里許多人并不在三和,有人在網上知道的三和,因為好奇尋摸過來的。

在百度貼吧“戒賭吧”中,以“三和”為主題的帖子有76頁之多,不少駐扎在三和的人混跡其中。

三和被網友稱為“最適合跑路的地方”,是“賭狗心中的圣城”。但凡吧中有人尋找“癱瘓”、“跑路”去處,“三和”總是榜上有名。網友“幸運的謝小凱”甚至開帖討論“跑路好去處?來三和人才市場”。但也有人發出警示,提醒大家不要去三和,因為那里“讓人墮落”。

深夜睡在店鋪外的“三和大神”。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黃偉平便是來三和跑路的。2015年,他賭博欠了5000元,來三和待了一個月,債務還清后便回去了。今年5月,他又欠下18萬,又跑來三和躲債。

26歲的黃偉平出生于湖北襄樊的農村,父母在他幼時便出門打工。家里經濟條件不好,學校讓交學雜費買考試材料,全班人都交了,只剩他沒交。

這讓他很自卑,加上在學校常被同學欺負,黃偉平13歲就輟學了。輟學后,他在一家黑工廠干了兩年,沒有身份證,一個月工資只有五六百。

18歲時,他轉職做保安,跟著身邊同事進入地下賭博,一發不可收。

有一次,他贏了16萬,走在路上頭都是昂著的。他很想拿出幾萬塊錢給家里,又擔心父母問到這錢怎么來的。

輸錢欠債時,他深夜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蕩四五個小時,累了就睡在麥當勞、網吧和公園。

為了還債,他到處借錢,辦信用卡,借小貸,父母為他還債已經掏出七八萬元,再沒有錢了,后來,他把借來的錢也全部輸光了。

5月13日,黃偉平揣著3000元跑到三和,用三塊錢寄存了行李,便一頭鉆進網吧。睡覺,吃飯,成了生活中僅有的兩件事。他從沒見過這么多網吧,沒見過這么多人不分白天黑夜地打游戲不工作。

他在三和也賭,輸光了,他想找工作賺錢,可工作需要身份證,他沒有——借錢時他早把身份證押給了別人。

在三和,身份證是一種可交易的“商品”。在三和海信門口、旅館和網吧老板手中,通常都能買到身份證。有些住客沒錢了,就把身份證押給老板,不再贖回。

按照出生年齡的不同,身份證的價格分為不同檔次:1980年以前的40元;1980年到1990年的40-80元;1990年以后80-100元。

黃偉平在一個QQ群用110元的價格獲得了一張 “80后”的身份證。他自稱看對方的腳嚴重受傷,沒法工作,他沒有討價還價。

這張出生日期顯示為1986年的身份證照片其實跟黃偉平一點也不像,他說自己其實也知道買賣身份證是違法的。身份證買回來后,他忐忑不安,很擔心這張身份證有犯罪記錄。第一天,他提心吊膽地用這張身份證上網,電腦一打開,他就跑到網吧附近躲了起來,四處張望看有沒有警察沖進來。觀察了近兩個小時,看沒有動靜,才默默地坐回去。

可他心里還是不踏實。“就算我找到一份長期工作,蒙混過關了,如果發工資讓你去辦銀行卡怎么辦?”他隱隱擔心起來,“銀行這一關很嚴的”。

“皮褲哥”

晚上10點,海新信門口變成一個臨時交易地:十幾個人圍成圈,打著手電,手上握著一大疊做工粗糙的手機,他們稱為“掛逼機”。

黃偉平剛來三和就買了一臺“掛逼機”。那時,他在網吧,手機放在一邊充電,打了個瞌睡,醒來后發現只剩下充電線了。

后來,他花200元在別人手里買了一臺掛逼機,但這種手機質量太差,以至于通話時,對方經常聽不到他在說什么。

來三和的人,錢用完了就變賣隨身物品:手機,充電寶、耳機和衣物;隨身物品也賣完了,就賣身份證;窮盡所有時,他們就找別的出路:辦手機分期、信用卡和做“法人”。

手機分期有多種,其中之一是通過中介,用身份證辦理分期購買手機的貸款,手機購入后轉給中介,并獲得1000元的回報。但代價是幾千元的貸款債務,他們通常無力償還。

做法人比手機分期風險更大。做公司法人一次通常可以拿1000多元,但這也意味著,一旦公司出現債務或其他問題,他們要承擔相應法律責任。

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沒人愿意做這些。因為這很容易成為黑戶,或給自己帶來牢獄之災。

到三和之前的皮褲哥。受訪者供圖

皮褲哥是三和現在最有名的黑戶。

沒人知道他的真名,叫“皮褲哥”是因為他永遠都穿著條黑褲子。他渾身臟兮兮的,襯衫背面破了一個大口子,后背敞露著,破開的布條掛在上面。

他常被管理人員從海信大酒店趕走,“小黑是我們這里活得最瀟灑的人!”看熱鬧的人圍著他起哄,皮褲哥抬抬眼,一聲不吭地拎著清藍礦泉水走了。

皮褲哥沒有身份證,日結也不做。他每天除了睡覺,就是拎著個紅色塑料袋漫無目的地晃蕩。塑料袋里有干凈衣服,但沒見他打開過。

早上六點,他在十字路口的大樹下蜷縮著睡著了。太陽升起后,這里變得熱鬧起來,上班族匆匆趕著路,兩個短發女人從樹下走過時,捂著鼻子說:“那個人好臭!”

整個上午,皮褲哥一直在睡覺。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皮褲哥的臉和指甲布滿泥垢,黑胡茬太久未修理,看起來就像個30多歲的流浪漢。但實際上,他才22歲。

他是湖北人,自小父母離婚,跟著奶奶生活。他性格內向,從小不愛說話,跟家人打電話,更是說不到兩句就掛了。

皮褲哥學習成績不好,15歲就出來打工。在東莞待了一段時間后,他去年十月來到三和找工作,剛來身份證就被偷了。今年4月的一天,他在彩票店門口餓暈了,又自己爬起來,有個中介給了他十塊錢買飯吃,他才沒餓死。

今年五月,皮褲哥在三和因饑餓暈倒,眾人圍著他。受訪者供圖

最近一次餓暈時,他被救護車送到醫院。很多人以為他死了,但第二天又有人在公園看到他,衣服甚至比以前干凈了些。

皮褲哥摔倒的照片被人在網上瘋轉,三和的中介、彩票店老板看到他,都給他錢或請他吃飯抽煙。有人還拿著手機直播他,直播完也會請他吃個飯。

見到皮褲哥是在上午十點,他醒了,因為饑餓,遲遲沒有坐起。直到看到我遞過去的食物,他才緩緩爬起來。在三和,像他這樣食不果腹的人不在少數,QQ群里每天有成百上千條留言,有人冒泡喊“掛逼了”,“餓了兩三天了”,“團個面吧”——“團面”的意思就是讓人給錢買面吃。

一個QQ名為“終極接盤俠”的24歲男生在給我私信回復里第一句話就是,“救我,三天沒吃飯了,團個飯吧。”

黃偉平初來時,請一個餓了兩天的人吃飯,“這么大碗,吃了三大碗!”他比畫了一個大大的圈。有些餓壞了的人甚至不想被別人看到吃飯的樣子,怕嚇壞別人。

日結

黃偉平發現來三和的人,一部分跟自己一樣因賭博跑路,還有一部分可能是失戀受到刺激,或者跟家人鬧矛盾。

在“戒賭吧”里,人們把跟自己經歷相似的人稱為“老哥”。黃偉平在“戒賭吧”認識了幾個三和的“老哥”。

老哥們勸他,找什么工作啊,債都不夠還。還有些人嘴上說著找日結,但第二天不起床,白天就在網吧上網。

比他早到三和幾天的兩個老哥,進工廠干了半天就跑了。沒錢吃飯,就在手機上找貸款軟件,一個接一個地申請貸款。

黃偉平認識的老哥里,有欠了50萬、100萬、200萬的。他們并不是為了打工來三和,打工的工資遠填不上債務的窟窿,他們都想走偏門,搞大錢。

凌晨三點,景樂新村的網吧依然開著。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無論白天晚上,幾乎每個網吧都能看到三五個人聚在一起玩百家樂(一種賭博游戲),他們從口袋里掏出皺巴巴的十元、五元紙幣,十分鐘壓一輪,地上散滿了開過的彩票。

還有人碰瓷、詐騙、做代理拉人賭博撈錢。

賭博代理每天都給黃偉平的微信發送信息,拉人賭博如果贏了,可以抽成20%,但是贏的概率并不大。

黃偉平深感消極墮落,他感覺就算“搞到大錢”,還是會拿去賭,但他無力自撥。

當他在網吧宅了六七天,花光了錢后,他決定找日結,那是一份流水線的工作,一天下來賺了120元。

五月有一段時間,三和整改,禁止網吧通宵營業。黃偉平躺到了“海信大酒店”里,但他一點也睡不著,蚊子在頭頂飛來飛去,耳邊不斷傳來其他人的呼嚕聲,他突然覺得這一切很恐怖。

“再窮不能睡大街,吃不起飯。”黃偉平給自己暗暗定下規矩,試圖把自己跟其他人區分開。

六月底,經朋友介紹,黃偉平去了距離三和22公里的深圳沙井做保安,工期20天。急需錢時,他可以把身份證壓給中介,預支工錢救急。但跟工廠預支800元工錢后,他忍不住又去賭了。

日結包兩餐,包車接送,讓很多急缺錢的大神嘗到了甜頭,他們再等不到干滿一個月領工資。

馬東地第一次做日結是去工廠打掃衛生,13元一小時,做完立馬拿到了130元,晚上他就進了網吧。“我就天天這樣搞一下,搞習慣了,好,這下完了,掉進去了,其他的事情都不想干了。”

他感到日結像一個簡單的游戲,“像吸毒一樣,上癮了。”

馬東地今年36歲,是江西吉安人。他在三和待了14年,記不清到底做過多少份工作,但最長也就堅持了兩個月。

2002年他高中畢業后考上大專,不喜歡“做模具”的專業,又覺得老家工資低,聽人們說“外面有錢撈”,他就來到了“外面”。

他的第一份工作在印刷廠,每天工作到晚上十二點,回去又忙活到凌晨一點才睡覺。他嫌累,不久就辭職了。

馬東地在三和干活也挑,工價不高活又累的絕不做,“一天下來,累個半死還沒拿到幾個錢”。

而中途退出是拿不到工資的。有一次,馬東地在無塵車間做一份工期3天的活兒,穿著厚厚的防塵服,全身上下只露出眼睛,他覺得很不舒服,干了一天就不干了,沒領到工資。

在他看來,日結類的工作一多,人就變懶了。一些招長期工的工廠招人時,甚至打出入職就發600元獎金的廣告,但一些人仍不愿意去。

“海新信”

海新信裝修簡陋,像未完工的工廠,幾十臺電扇在頭頂呼呼地轉,地上只有一排簡單的桌椅。它的設計似乎就是為了容納數量巨大的三和大神們。

早上八點,海新信與三和同時開張。但人們更青睞海新信,因為它有時招聘臨時工。

早上八點,海新信人才市場開張 。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穿著紅馬甲的招工男人腳架在桌上,一手夾著煙,一手握著足足有兩副撲克牌厚的身份證。“可以長期做,也可以做十天八天,一個禮拜”,他像洗牌一樣摞齊身份證。

這句說完,就有人用手指夾著身份證,遞了過去。

其實三和人才市場的工作機會更多,但都是長期工。三和大神通常只會圍觀,不會去求職,他們并不相信這些招聘中介。

三和的工作人員對此略顯無奈:“大把的廠他不進,嫌辛苦,(但是)你又沒有學歷又沒有技術……”

富士康工廠距離三和約20分鐘的自行車車程,一些富士康員工住在三和,騎車去上班。2010年,富士康發生多起員工跳樓事件,曾引發外界對其高強度勞動壓力的關注。

富士康在三和人才市場招工。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受訪的“三和大神”大多在工廠干過,自稱無法忍受繁重的體力勞動和偏低的報酬。

還有一些人因為個人原因求職接連受挫,最后來到三和。比如29歲的李路,因為是左撇子,無法適應流水線工作。他在外打工10多年,輾轉換過多份工作,這次來三和想找一份電子行業的工作。

與很多人相比,1992年出生的朱覺差不多是三和的“高學歷”了。他曾在河北聯合大學冀唐學院學中醫,大三時因掛科太多而退學。

朱覺在農村長大,小時候學習優秀,但升入初中后發現“干不過別人”了,他很失落,也開始叛逆,厭學。

來三和之初,朱覺先是在五星級酒店做餐廳服務員,每天結一次工資,但做了一段時間,一直沒升上職。

升職就是做領隊,普通服務員每小時工資10-11塊,領隊拿14塊一小時,“而且不用干活,時間可以多報,看老板心情。”朱覺自稱跟領導關系處的不好,所以離開了那里來到三和。他希望在這里大展身手。

但多數人沒有朱覺這樣的“理想”,據他觀察:有人打架犯罪后跑路到三和;有人找不到工作來三和;也有人沒錢花了來三和;他們大都信用卡欠款,手機分期,網貸,“有些人都不打算還了”。

“首先他們在外面很難,又不被家人理解;第二,工資低,工作苦,又不想做;第三,想要做點事,有時又被老板忽悠,也不抱什么希望。只想賺點錢,回家做點小生意。” 朱覺分析三和的人。

而在黃偉平看來,許多三和大神只是“假裝找工作”。“早上出來只是給自己尋找心理安慰。每天不去轉一圈,感覺不舒服。轉一圈,沒找到合適的,就去網吧。”

三和人才市場,一位大叔在記錄招聘信息。澎湃新聞記者 張維 圖

“回不去”

深圳沙井的工廠附近有一條夜市街,黃偉平每天下班都要去轉上一圈,陷入周而復始的喝酒和上網中。

他每天都會接到催債電話和短信。還債和戒賭壓得他喘不過氣來,夜夜失眠,卻又忍不住再去賭。

最近他又賭了三次,輸了三次。

在黃偉平心里,走投無路的人才來到三和,這些人似乎都有隱傷,卻并不抱團取暖,彼此缺乏信任。

馬東地來深圳之前,被人騙到西安的傳銷組織,在里面待了幾個月,每天被洗腦,直到父母花了1500元才把他贖了回來。

在三和,他碰到工廠的保安,對方聲稱可以告訴他哪里招工,但需要支付小費。馬東地掏出身上僅有的50元錢給了對方,也由此埋下了怨念。

“什么都是利益”,他恨恨地說。在三和待了十多年,他連個朋友也沒有。

皮褲哥在這里也沒有朋友,那些把他稱為大神的人,他認為主要是拿他“當廣告使” 。

我在三和的十幾天里還遇到一位剛來不久、因失望而想離開的年輕的四川男人。他原本在廣州一家化妝廠做包裝工作,一個月不請假可以掙3200元,聽人說三和工資高,就把原來工作辭了跑過來,結果剛來第一天手機就被偷了。

“三和騙子太多了”,黃偉平初到三和時,被人騙,被打了半小時。這次采訪前他稱害怕被“套路”,要求先視頻確定身份。

三和是流動、不安和不確定的。

龍華街道辦一位在此住了七八年的工作人員李先生說,無法估量三和一共有多少人,這里人口流動性很大,有人沒有登記個人信息。

“這些人來深圳打拼,生活壓力大,工作難找,沒有錢回家,就在那里聚集著,久而久之就回不去了。”他說。

在三和也流傳這種說法,待上半年以上,基本就離不開了:有人賺不到錢沒臉回去;想回去也沒有車費;還有的人即使回家也沒事做。

馬東地就是“不想回家的人”之一。他有兩個哥哥,一個妹妹,都已經結婚生子,而他沒有女朋友,回去“沒面子”。

他如今在三和住床位,屋里除了臺電風扇,連電視也沒有。晚上躺在床上,“除了看手機,就是吹電風扇”。

中午12點,龍華公園的石坡上,路兩邊的石凳上,塔下,走廊,長椅上,全是三三兩兩的人。他們或躺或坐,無事可做。

皮褲哥說他“在找”工作,但整個上午他都在睡覺。有人遞煙給他,“這個樣子找工作有人要嗎?”他沉默了,低頭說“會有改變的時候”。

招工在中午差不多結束。一家中介公司在大廳里放起電影,十幾個“三和大神”坐著看免費的電影。

馬東地現在想找一份長期工,工資中上等。下午兩點,他在電話里和我說,當天就要去上海工作,然后掛了電話,拉黑了微信,就這樣“失聯”了。

“在游族”

七月的第一個禮拜,深圳幾乎每天都會下幾場大雨,天很陰沉,潮濕的空氣里夾雜著難聞的汗臭味。三和大神們被困在走廊里,不遠處,一輛小黃車頭朝下被塞在垃圾桶里。

6日下午,來自龍城派出所的幾位警察給幾家小型中介公司貼上了封條。

7月,三和一些中介公司被封。受訪者供圖

深圳市公安局在其微信公眾號上發布的一篇文章稱,針對景樂南北社區基層基礎監管薄弱、社會治安復雜和安全隱患較多的實際,深圳市公安局從今年7月起,聯合龍華區委、區政府相關職能部門,正式開展社會治安攻堅治理行動。

文章介紹稱,此次攻堅治理行動有六個目標,除了做強社區警務室、加強出租屋和人力市場管理、排查治安和消防隱患,對房東、業主、經營者、求職人員及居住人員加強信息管理以外,還包括聯合政府相關部門建立流浪務工人員救助、轉化工作機制,并建立“管理有主體、運作有機制、部門齊參與”的治理體系。

在華南理工大學勞動關系研究中心教授黃巖看來,救助“三和大神”最好的辦法是社區建設。

他把“三和大神”們稱為“在游族”:他們多是從江西、廣西、四川等內地城市的農村來深圳打工的青年,徘徊在城市與農村、沿海與內地之間,在深圳沒有自己的關系網,“不在一個有機的社會統一體中”。一部分年輕人對前途沒有方向,對生活喪失信心,因此“有一天混一天,在賭青春,覺得也許有一天可以一夜暴富”。

黃巖建議,依托三和人才市場建立一個公益機構,類似外來務工人員愛心之家,對這些人進行工作和心理輔導等,“讓他們在找不到工作或者工作結束后,有地方去看書和學東西,多一些交流,有好的心態。”

上海樂業社工服務社的社工楊曉黎曾去過一些工廠聚集的社區或宿舍區給工人們做心理輔導。在她印象里,工人們一開始很靦腆,不愿意講話,尤其是男性。

“我們就去引導他們去回憶去過的地方,一些見聞。”楊曉黎發現,“盡管他們的知識水平很低,但是見識很多,而且大多是我們平常不知道的”。

她認為,每個人都想衣錦還鄉,但有的人運氣不佳,學歷又不高,一遇到困難很容易站不起來,他們在現實世界很難找到存在感。

楊曉黎希望通過心理輔導喚醒他們的自信心,讓他們找回自我。

2014年10月14日,廣東深圳,龍華三和人才招聘市場為應聘者提供網絡應聘服務。視覺中國 資料圖

尾聲

三和的夜晚來臨了。

深夜,透過網吧的鐵窗戶能看到,有男生張著嘴仰靠在座椅上睡著了,電腦屏幕上還閃爍著游戲英雄聯盟的界面。另一邊,彩票店的墻上貼著:“你有多大膽,就有多大財富”。

剛下過雨,巷子里都是積水。“海信大酒店”的走廊橫七豎八地躺滿了人,有人坐著睡著了,也有人在發呆。

景樂新村的入口擺著兩個夜宵攤,一邊賣西瓜,一邊賣炒飯。

一對老夫妻帶著兒媳婦在炒河粉,他們是河南商丘人,來深圳五六年,住在景樂新村,房租一個月600元。夜宵攤從12點擺到凌晨5點,一份炒飯6塊錢,一晚上有一百多個食客,都是附近網吧里上網的,和旅館里的住客。

凌晨三點,景樂新村依然燈火通明,生活污水散發著難聞的臭味。一個男人蹲在陰暗處扒飯,他餓壞了。三聯路上的美宜佳便利店24小時燈火通明,有人掏出一兩塊錢買點吃的,雖然消費額不高,但這家店就靠他們維持下來。

天空又發青了。早上五點半,三和的人們陸續醒來。前一天下午被貼上封條的幾家小型中介公司,又撕下封條開始營業。

在清晨找工作的擁擠人群里,我突然又看到馬東地張望的臉。

而20公里外,黃偉平的工期結束了,他用小刀在手臂上刻了“戒賭”兩個字,血肉模糊。他焦慮地抽煙喝酒,擔心回去找不到活兒,會“癱瘓”掉。

不過8月30日,黃偉平跟我說,離開深圳后,終于找到了一份長期送外賣的工作。他說:

“我已經醒悟了,打算重新開始。”

(文中人物馬東地、黃偉平、李路、朱覺為化名)

    校對:施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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