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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慶13歲哥哥撫養妹妹長大,哥哥做民警后派出所就是家
重慶萬州響水派出所在離城很遠的山上,2014年設立的時候,分給所長何智勇四個民警。報到那天,三個民警都拎一個小包,裝著換洗衣服。另一個不同,他帶了一輛皮卡車上山來,車上裝著鍋碗瓢盆簡易衣柜,幾乎就是一個流動的家。甚至,他還帶了一個人,這個女孩到哪里都跟著他。
他是孫進波,女孩是他的妹妹孫建潔。
這個特殊的家庭,像接力棒一樣,傳到了何智勇手中。

少年已成年
2001年的初夏,豐都鄉下,13歲的孫進波在村里摘桑葉,路過的村民帶話,喊他快去鎮醫院,他媽媽不行了。
慌亂、驚恐、云里霧里,少年在各種顛來倒去快進慢進的人聲人影里,終于明白,媽媽是永遠走了。他被大人喊回家,收拾出一間屋子,按農村的風俗,接回媽媽。
他背著兩歲多的孫建潔,妹妹只知道哭,哭聲和眼淚更多是隱約的本能,不是懂得。孫進波想起以前欺負妹妹,媽媽說,除了父母,你們就是最親的人了……他也哭。
13歲,少年時代結束了。
他們家是村里最先裝上卷簾門的(在當時的農村,是條件好的象征),母親走后,家里迅速頹敗下去。父親愈發沉默,跟山村濃黑的夜一樣。
少年已然成年。
初中住讀,每周只有10元生活費,他只用5元——1元錢3包的涼拌海帶絲,他買15包。米是自家帶去的,在學校蒸好白米飯,菜就是海帶絲,一周全是,每頓都是,三年都是。偶爾買一份肉,兩個同學分著吃。
他透支了常人一輩子海帶絲的分量,成年后至今厭棄。
省下的5元錢,他要給孫建潔買吃的。
三年后,這每周的10元也搖搖欲墜了。父親去福建打工。
——“他把妹妹托付給你?你也未成年啊……”
——“沒有托付,沒有那種儀式感……農村孩子,能走路了,就下地干活,能自己煮飯吃了,就算成年,不是按法律來算的……”孫進波的同事、所長都搶著幫他答。他們都是農村長大的孩子,都笑這個問題是對農村的誤解。

搖搖晃晃的成長
孫進波成績很好,是學校要全免學費留下的優質生源。唯一的問題是,他要帶著妹妹上學。
他在鎮上租了一間屋子,10平米,6歲的孫建潔幼兒園放學自己回來,等哥哥放學做飯吃。
大孩子帶小孩子上學,只是紙上的一句話,用無數的生活細節把它填滿,那斤斤兩兩壘上去的重量,都是壓在少年一人的肩上。
孫建潔說:好像不記得生過病……有過吧,自己會好的。不求助,會從習慣慢慢長成性格。
學校擔心兄妹的安全,在教師宿舍辟出一塊地方,拉上簾子,提供給兄妹。也是一個家。這算是接手特殊家庭的第一棒。
夜里自習,小姑娘悄悄跑進教室,有時候坐在最后一排看書,大孩子們偶爾也逗她,那時她還沒把自己蜷成微小的一粒,活潑開朗。親近的姐姐,還會給她洗澡,扎辮子,幫她買件衣服。
生活費依舊是提心吊膽的10元,稍有改善的是成長帶來的力量。
周末回家,孫進波在田里撒下一些種子,蘿卜,土豆,白菜……農村孩子種地的技能仿佛也是不用學的,能走路就跟著父母下地,撒點種子,地里長出什么就吃什么。長出的菜,摘到學校,放電飯煲里跟大米一起燜。

假期同學們各家輪流住,都是留守孩子,都是獨自守著地,守著家,都是未成年已成年。
高中三年,有急事(通常是急需一點錢)會給父親的工友打電話。他給自己買過一件衣服,30多元的外套。衣服不夠,寢室男生都是混著穿。有喜歡的女生,但是從未敢表露。
住在派出所的女孩
對一些人來說,山那邊不是海,翻過去,依舊是山。
現在問孫進波,他依然覺得,那些年,錢就是山。
大學讓兄妹暫時分開。孫建潔去了福州跟著爸爸,讀民工小學。孫進波考進長江師范學院。
錢怎么辦:助學貸款;打工,沿著涪陵餐飲集中的那條街,一家家敲門問;賣電話卡;家教;站街發傳單……
父親一年給兩三千。最近網上正在熱議的“大學生月生活費家里給1600夠不夠”,對另一些孩子來說,是個偽命題。
這三年像個分水嶺,兄妹各自走向不同的性格和性格所能決定的生活。

農民工孩子在當地上不了初中,三年后孫建潔回到哥哥身邊。孫進波剛剛畢業在涪陵公安局做文職工作,在藺市派出所,從此,這個女孩住進了人生中第一個派出所。藺市派出所,接過了這個特殊家庭的第二棒。
住在派出所是個什么體驗?
“就是一起吃飯……”孫建潔瘦弱蒼白,說話聲音小到接近無,通常一句話最后幾個字是聽不清的。孫進波也發現,從福州回來后,小女孩性格完全變了,沉默,封閉。
但哥哥還是哥哥。住在派出所的女孩,基本不用動手洗衣服,做家務,哥哥承包了,喊她好好讀書,安心讀書。但現在孫進波有點后悔:“太慣她了,過度保護,獨立生活能力不強,做事不主動……”
但孫進波又要走了。哥哥考進萬州公安局,要先去沈陽中國刑警學院讀書,一年半。這一年半,周末放學,女孩自己會去藺市派出所吃飯,住,像她所有的同學那樣,回家。
女孩說:“這時候我就是自己洗衣服了。其實我也會做飯,他們(哥哥)不知道。他們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他們覺得我太依賴……”
兄妹其實都喜歡村鎮派出所那樣的氛圍:吃飯圍成一桌,碗筷擺好,大家都等著,所長像個大哥或者家長,他最后來了,大家才一起開飯。說笑著,又自在。

孫進波畢業回萬州,武陵派出所又從藺市派出所接過了這個特殊家庭的第三棒。
中間也是費盡周折的。孫建潔要從涪陵來萬州讀高中,有諸多條件限制,萬州公安局的幾個前輩,親自去跑,一家家中學跑,落實學籍。其中一位領導,自己私人拿了一萬塊,補貼孫建潔讀書。
纖弱的女孩喜歡安迪
響水派出所接過的是第四棒。所長何智勇經常“逮住”孫建潔談心,像在說自家的妹妹:
——“你要開朗一點,將來要融入社會,不吭聲怎么去跟人相處……”
——“……”
——“不要聽你爸爸的,別去打工,你啥都不會。還是考一個醫專這種專業性強的,能自食其力。你哥哥不容易啊……”
——“……”
通常孫建潔是不吭聲的,她靠墻站著,都在聽,臉上柔和。

隱秘柔軟的流露往往在大人們忽略的地方。孫建潔高三這一年,孫進波怕周末奔波影響她學習,在萬州城區租了房子。一年沒上響水派出所,高考完她再來,5歲的小女孩駱燚,一見她就撲騰歡叫,聲音大到要抬走房子。
駱燚是協警的女兒,孫建潔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孫建潔以前睡的床,她毫不客氣撲上去又跳又叫,在孫建潔身上滾來滾去撒歡。

住在派出所的女孩,有成年人看不見的另一面。這一面,有軟萌萌的小妹妹,也有硬朗的御姐安迪。
我問孫建潔有沒有喜歡的女性形象,她說喜歡《歡樂頌》的安迪。這是她看過的為數不多的電視劇,安迪獨立、勇敢,也有成長和身世的謎題。
聊女性話題,她說不想結婚,不想要孩子?!耙粋€人很好啊……也不習慣有其他人……”“丈夫和孩子是其他人?”沉默。
再問她為什么特別不愛說話,她想了一會,有點困難地說:“嗯……好像是不知道怎么說……很久不說……想不起用哪一個詞……”。她喜歡的薛之謙,卻是個段子手,能唱能說。她喜歡的職業是當老師,也是個需要說話的工作。
跟我說話,她不斷地撕餐巾紙,桌上撕了一堆碎屑。
又來了新孩子
變化腳跟腳,跟著每個人。
孫進波的女友湯媛芳,不顧娘家的不舍和反對,來重慶投奔愛情。常年在駐扎山上派出所的孫進波,只能兩周下山一次,買了只泰迪陪伴她。他已經求婚成功,跟妹妹不同,他特別想要小孩,特別喜歡。

孫建潔考進了重慶幼兒師范高等??茖W校,9月,大學生活又是一個新的考驗。
響水派出所送走了孫建潔,又來了黎治君。
慢新聞-重慶晚報,曾在6月報道過這個每天進一次派出所的10歲男孩,讀四年級,也是個留守兒童。孫進波想用自己下班后的碎片時間,幫轄區農村的留守孩子輔導作業,黎治君是他試點的第一個孩子,效果好,再擴大升級成派出所的“托管班”。
這個孤單的小男孩很喜歡在派出所做作業,問他為什么,他說:因為有人。
派出所長大的孩子,又會多一個,或者很多個。

(原標題《13歲哥哥撫養妹妹長大,住進派出所就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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