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異域采風錄|伊朗古城亞茲德:等待新絲路的古絲路重鎮
亞茲德(Yazd),伊朗中部亞茲德省的省會,古代絲綢之路上的商貿重鎮,我在那里感受到的是,封閉已久的人們對交流的渴望。
敵和友
到達亞茲德的當天早晨,酒店經理哈桑就把所有住店的外國客人召集了起來,帶到市中心著名的阿米爾·恰赫馬格廣場。那天是2月10日,正好是伊朗的伊斯蘭革命勝利紀念日,38年前的這一天,德黑蘭的學生和民眾推翻了巴列維王朝,建立了政教合一的伊朗伊斯蘭共和國。
廣場上已經聚集了數以萬計的群眾。主席臺上就坐著阿訇、政府官員和軍隊將領,臺下席地而坐的是穿著整齊校服的中小學生,周圍站立著里三層、外三層的各界民眾。有人用高音喇叭帶領大家呼喊口號,“打倒美國!打倒英國!打倒以色列!”

全場群情激昂,喊聲震耳欲聾。隨后是阿訇和官員講話,以及伊斯蘭革命衛隊的閱兵式。有人在廣場四周放起火來,把印有美國總統特朗普頭像的假人燒成灰燼。

伊朗拒絕以色列公民入境,而美國人和英國人到訪伊朗,則需要旅行社派人全程陪同,不能自由行動。酒店的十幾位外國客人沒有來自這三個國家的人,哈桑應該很清楚。我問身旁的酒店司機阿里:“伊朗人真的還這么恨美國和英國嗎?”

阿里環視了一下四周,狡黠地眨眨眼:“嗨,平時大家也沒什么娛樂活動,過個節嘛,總要發泄發泄。”
站在前排的哈桑轉過身來,拍拍我的肩膀說:“美國人講制裁,搞封鎖,我們當然不喜歡。中國人講交流,做生意,咱們是朋友。”
荒涼的古絲路
你若問普通伊朗人,亞茲德古城有多少年的歷史?得到的答案會是從3000年到7000年不等。這座位于沙漠邊緣的綠洲城市,是地球上人類居住的最早城市之一,其歷史城區(Historic City of Yazd)則是2017年新晉的聯合國世界文化遺產之一。古代亞茲德人創造性地發明了風塔、坎兒井等生活性建筑,成為干旱氣候條件下城市設施的典范。

在亞茲德郊外一條空曠的柏油路上,阿里邊開車邊向我介紹說:“這條路,就是古代的絲綢之路。一直向前開900公里,就是阿富汗;再有900公里,就到你們中國了。”他不忘開著玩笑,“你要是不在意阿富汗有恐怖分子,我可以帶你一路開回家去。”
古絲路的兩邊是漫無邊際的荒涼沙漠,零星點綴著一些低矮的灌木。沿途不時看到廢棄的夯土建筑,是幾百年前阿巴斯大帝下令建造的古驛站。“你知道嗎?”我跟阿里聊了起來,“當你開進中國的時候,你就會發現,那里也有車馬店,也有坎兒井和大巴扎。”(巴扎,意為集市、農貿市場——編者注)
“真的?”阿里吃驚地睜大眼睛,“中國也有坎兒井和巴扎?”
“當然。還有你們的烤馕,都是沿著這條路傳到中國去的。”
絲綢之路至今仍在伊朗人心目中占據著重要地位,在亞茲德城里,很容易就能發現以“絲綢之路”命名的旅館和餐廳。畢竟,波斯人曾經是絲綢之路上最成功的商人,伊朗境內的絲綢之路也曾經是沿途服務設施最好的一段。據說,阿巴斯大帝(波斯薩非王朝中興的君主,1587—1629年在位——編者注)當年在古絲路沿線建造了999座驛站,為絡繹不絕的商隊提供了便利。如今,尚有200多處遺跡散落在路邊。不過,只有幾處保存較好的驛站被人改造成了高檔旅館或商業中心,其余的則大多被棄之荒野,任憑歷史的煙塵風吹雨打去。
中國制造
阿里帶我走進一家老驛站改造的小市場,里面的客房被裝修成手工藝品展示廳,產品主要是地毯、絲巾、陶罐等,它們來自附近村鎮的個體商戶。

阿里說,亞茲德是絲路重鎮,經濟一直都是以貿易和手工業為主,沒有什么重工業。由于美國和西方對伊朗長達30多年的經濟制裁,人們的生活水平基本處于停滯狀態,“也難怪他們心里多少會有點對美國的怨恨。”
院里聊天的兩位老漢見我不停地拍照,招呼我過去,想看看我的手機。其中一位翻來覆去端詳了一陣,問我:“你說,中國的產品是不是也有質量好的東西?”另一位則像是自言自語:“伊朗現在到處都是中國貨,有人說,中國產品質量不好,中國人把劣質產品傾銷到我們這里。”然后,似乎感覺到這樣對一個中國客人說話不算禮貌,他又補充了一句,“我倒是覺得,不一定是這樣。全世界都在買中國的產品,肯定有他們的道理。”
我在緬甸、印度等國家都曾經聽到過關于中國制造的類似評論,比這兩位伊朗老漢的措辭要直截了當許多,所以,并不會覺得被冒犯而猝不及防。對于這樣的質疑,其實有很多方法來回復解釋,如何做到不卑不亢、有理有據,則需要一些溝通的藝術。我簡單向老漢說明了產品升級過程和購買力匹配的概念,順帶批判了一下某些惡劣商家不顧質量只為賺錢的品行,并細數自己曾經也是劣質產品的受害者。我不知道他們是否能夠完全聽懂,但至少,臨走前,我們握了手。
晚上,在亞茲德古老的巴扎里,我站在一個賣運動鞋的攤位前,想給自己的雙腳換一套裝備。鞋店老板指著我正在打量的一雙徒步鞋,對我說:“這個,伊朗制造的,不夠結實。你應該買中國制造的鞋,中國廠商給國際品牌廠家代工很多年了,質量比較可靠。”
他從旁邊貨架上拿下一雙印有“中國制造”的耐克鞋,遞給我。我大致比試了一下,順嘴說道:“現在一些品牌廠家的供應商不是已經轉移到越南、印尼等國家了嗎?”
“沒錯。”老板一本正經地回答,“不過,很多伊朗進口商從那里進貨后,會把生產標牌改成‘中國制造’。中國鞋在這里賣了很多年了,是品質的保障。”
他的話讓我想起白天在小市場里與兩位老漢的對話,不禁啞然失笑。
等待新絲路
盡管古代的絲綢之路曾經將中國和伊朗聯系起來,但在兩國各自的文化中,對方的痕跡并不顯著。
我曾經到訪過波斯灣的霍爾木茲島,據記載,鄭和的船隊曾經在那里上岸。島上有一座葡萄牙人留下的古堡,里面陳列著一些考古工作者在周圍挖出的器皿。其中有幾塊很像中國瓷器的碎片,工作人員十分肯定地說,那是來自中國明朝的磁盤。不過,除此以外,島上便沒有任何其他鄭和船隊的痕跡了。
在亞茲德,我也曾問過伊朗的大學生,在他們從小到大的教育課程中,可曾接觸過中國文化?我得到的回答是,他們的中學課本里好像介紹過一位中國詩人,但名字已經記不清了。
在中國,除了新疆的坎兒井和烤馕,我們還記載了安世高(來自古代伊朗地區的僧侶,東漢年間來到中國傳播佛教——編者注),保留了《大秦景教流行中國碑》。除了伊斯蘭教和拜火教,最早將佛教和基督教在中國傳播的人當中,也不乏波斯人的身影。從這一點上看,絲綢之路確實是一條促進文化交流的紐帶,而我們中國的文化則更加包容。

當我告訴哈桑,中國出版過中文版的《哈菲茲抒情詩全集》時,他的臉上流露出驕傲的神情。當我問起他是否知道“一帶一路”這個詞匯時,他卻是一臉茫然。我發現,在與伊朗人的交流當中,用“新絲路”來解釋中伊之間越來越緊密的經貿聯系,更容易被他們接受。
如今,中國的商品已經布滿亞茲德的大街小巷,滿載中國貨物的“絲綢之路”列車也已經于2016年首次到達了德黑蘭。伊朗是個民族認同十分強烈的國家,由于西方國家多年的經濟制裁,伊朗人的內心中深藏著獨立自主、民族復興的“波斯夢”。每當我和哈桑、阿里們聊起“新絲路”,聊起“重振絲綢之路”的話題,他們的眼里總會閃現出興奮的光澤。
(戴斯福,旅行達人,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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