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原天氣多變，傍晚氣溫驟降，大風從山坳里、湖面吹來，打在臉和手上，刺骨般地寒冷。

一只禿鷲在空中盤旋，或許在不遠處，敏銳的狼也嗅到了食物的味道；剛剛出生不久的小藏羚羊蹣跚在草地上，“咩咩”叫喚著，它與母羊走散了。

這是今年7月的一天，27歲巡山員洛松巴德與隊友巡護至卓乃湖保護站8公里外的瑪尼溝，發(fā)現(xiàn)一只掉隊的小藏羚羊。此后數(shù)日，他們陸續(xù)在可可西里腹地搜救了7只與母羊走散的小藏羚羊。

在海拔4800米的可可西里卓乃湖畔，洛松巴德與隊友們每年5-9月駐扎在這里，他們經(jīng)歷過突如其來的暴風雪、泥沼陷車、與狼和棕熊對峙等無數(shù)兇險，從群山與沼澤間救起誕生不久掉隊的小藏羚羊，再帶回200公里外的索南達杰保護站喂養(yǎng)長大，然后放歸。

8月6日，索南達杰保護站副站長龍周才加告訴澎湃新聞（www.kxwhcb.com），十余年間，可可西里5個保護站已累計救助包括藏羚羊在內(nèi)的各種野生動物500余只。救回的小藏羚羊經(jīng)他們這些“羊爸爸”喂養(yǎng)至半歲后，隔離野化再放歸可可西里。

無人區(qū)設(shè)站，救護藏羚羊遷徙產(chǎn)仔

青藍色的卓乃湖映著藍天白云，遠處雪山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接近傍晚，天色漸暗，湖色也隨之變的夢幻，水從湖岸往中央由藍變綠，由淺綠變深綠，宛若少女眼眸，純潔而深邃。

入夜，一聲狼嘯劃破長空，藏羚羊群一陣躁動。

幾個集裝箱搭建的卓乃湖保護站就設(shè)在岸邊，這里距青藏公路170公里，地處可可西里核心區(qū)，人跡罕至。隨著藏羚羊遷徙季節(jié)到來，一些處于食物鏈頂端的兇猛食肉動物和猛禽也開始在卓乃湖附近聚集。

編號藏羚羊在野化訓(xùn)練。

“一到晚上，快要產(chǎn)羔的藏羚羊就在保護站外面，知道我們會保護它們”。8月6日中午，在索蘭達杰保護站，洛松巴德拿著奶瓶，一邊給小藏羚羊喂奶一邊向澎湃新聞介紹，天上飛的禿鷲、地上跑的狼群，“藏羚羊膽小，受到驚嚇，小藏羚羊就和母羊走散了”。

在可可西里，西藏羌塘藏羚羊、新疆阿爾金山藏羚羊、三江源藏羚羊和可可西里本土藏羚羊均有分布。每年5月始，三江源的藏羚羊群穿越青藏鐵路、公路，跋山涉水遷徙至可可西里卓乃湖一帶覓食產(chǎn)羔，至7月下旬陸續(xù)回遷三江源。

正因如此，卓乃湖保護站成為可可西里5個保護站中較為特殊的一個站點。每年5月中旬后，隊員隨三江源藏羚羊遷徙而進駐卓乃湖保護站，負責臨產(chǎn)藏羚羊途中保護和產(chǎn)仔期間的現(xiàn)場保護，至三江源藏羚羊全部回遷后，基本工作任務(wù)結(jié)束。

今年6月初，洛松巴德與卓乃湖保護站站長秋培扎西、副站長郭雪虎、隊員俄杰才仁、更卻羅周、鄧海平6人開赴卓乃湖保護站，至8月初才從山里出來。

兩個多月里，他們在廣袤的無人區(qū)，遭遇過狂風暴雨、泥沼陷車、與棕熊對峙等諸多兇險，又憑借著幾十年積累的巡山經(jīng)驗化險為夷。

巡山頻遇危險，曾陷車與棕熊對峙

“在可可西里，狼我們都不怕，最怕遇到棕熊”。

藏羚羊產(chǎn)羔回遷季節(jié)，保護站巡山員們幾乎每隔兩三天要在卓乃湖巡護一次，搜救掉隊的小藏羚羊。

在無人區(qū)，巡山途中各種兇險難以預(yù)測，不僅要防備隨時而至的暴風雪和狂風大雨，還要提防突然竄出的狼群和棕熊。

“這是我來可可西里兩年多，最危險的一次”，洛松巴德回憶，今年6月20日中午，他和俄杰才仁帶上鐵鍬、鋼繩，裝上補給，開著皮卡車進了山。前一天下了場雨，山谷被洪水沖刷后，以前的車轍蕩然無存。皮卡車剛駛出十幾公里就陷進泥沼。

被救助的藏羚羊在吃奶。

洛松巴德先發(fā)現(xiàn)了危險，抬頭瞬間，他看見數(shù)百米外一頭棕熊正在靠近。此時他們正揮動著鐵鍬，掏挖車輪前后的沙土，形成一個緩坡，好讓陷入的皮卡車能從泥沼中駛出。“我給俄杰說背后有棕熊，他抬頭一看，我身后也有一只”，洛松巴德回憶當時情形。

分布于可可西里的棕熊體型健碩，體長達1.8-2.0米，體重可達400千克，雜食動物?？梢哉f，除了狼，它是可可西里又一食物鏈頂端的大型野生動物。

青海新聞網(wǎng)曾報道，2007年7月21日晚，卓乃湖保護站工作人員回到保護站時發(fā)現(xiàn)，一只大個頭的棕熊將汽油桶砸扁后揚長而去，他們住的帳篷也被嚴重損毀，帳篷頂棚被棕熊撕毀，金屬帳篷支架歪歪扭扭。

2頭棕熊越來越近，從山坳里又陸續(xù)竄出4只，一共6只棕熊開始向皮卡車靠攏。洛松巴德有些害怕，他來可可西里工作兩年多，第一次碰到如此危險的情況。但二人手中的鐵鍬不能停，因為他們知道，如果不盡快把車子從泥沼弄出來，情況會更糟糕。

“最后熊離我們有200米，很近、很近了，我們終于把車子弄了出來”，洛松巴德說，這個時候，只能開上車子快點跑。

縱然兇險，在藏羚羊產(chǎn)仔期，這樣的日常巡護顯得尤為重要。狼群、棕熊、禿鷲聚集，對藏羚羊群產(chǎn)生襲擾，剛出生的藏羚羊就已與母羊走散。每年在卓乃湖站巡護的幾個月，巡山員都能搜救到脫群的小藏羚羊。

今年7月底，他們從卓乃湖搜救帶回8只小藏羚羊，其中一只病情危急。

既當巡山員，又當“羊爸爸”

8只小藏羚羊被帶至距卓乃湖190公里的索蘭達杰保護站暫養(yǎng)。在這里，小家伙們將被一一編號，安然生活半年后，再放歸可可西里回到種群。

8月6日下午，索南達杰保護站副站長龍周才加剛從格爾木市開會回來，穿上白大褂，熟練地將7個有編號的奶瓶放進沸水中消毒，再將牛奶加熱倒入瓶中。奶瓶編號從1號至8號，唯獨少了3號。

“這個事我們大家都不愿再提，”龍周才加說到3號小藏羚羊，聲音突然小了很多。他告訴澎湃新聞，從卓乃湖帶回的3號小藏羚羊，病情太重，發(fā)熱嘔吐，救了三天還是沒救過來。“大家都為這事傷心，不想再提了?！?

一看見拎著奶瓶的龍周才加，棚舍里7只小藏羚羊就發(fā)出“咩咩”的叫聲，圍著龍周才加團團轉(zhuǎn)?！澳唐亢湍套於加芯幪?，只能給對應(yīng)編號的藏羚羊吃”，龍周才加笑了笑，“就像帶孩子，我們就是羊爸爸”。

小藏羚羊吮吸著龍周才加手中的奶瓶“滋滋響”，水靈靈的黑色瞳仁直直地盯著“羊爸爸”，300毫升牛奶只十幾秒就下了肚。

可可西里索南達杰保護站。

龍周才加說，平時根據(jù)每只小藏羚羊的食量，適當增加奶量，但還需要培養(yǎng)它們野外吃草覓食的能力，還要訓(xùn)練它們奔跑。

小藏羚羊大約半歲斷奶，之后保護站就會將它們與人隔離，每天只通過監(jiān)控觀察成長情況?！爱吘顾鼈兪俏覀凁B(yǎng)大的，將來放歸到可可西里見人就跑過去，對小藏羚羊是很危險的”。龍周才加解釋。

喂完奶，龍周才加打開棚舍的鐵門，他在前面領(lǐng)路，小藏羚羊緊跟其后，向院后圈起的一塊草地奔去。這樣訓(xùn)練小藏羚羊吃草和奔跑并非易事，在海拔4470米的索蘭達杰保護站，高原氧氣稀薄，過快、長時間奔跑對人來說很危險。

映著落日的余暉，7只小藏羚羊時而在草地上追逐，時而漫步低頭啃食青草。半年之后，它們將離開這里，回歸自己的種群。據(jù)龍周才加觀察，十多年來，他們放歸的數(shù)百只藏羚羊最后都可以融入新種群。

8月7日，在可可西里守護三江源藏羚羊青藏公路遷徙通道的五道梁保護站，澎湃新聞看到這樣一幕：數(shù)百只藏羚羊徘徊于青藏公路北側(cè)，等待穿越進入三江源領(lǐng)地，保護站副站長孟克帶隊，將公路前后攔下2公里，等待藏羚羊通過。

整個過程持續(xù)近2個小時。藏羚羊群成功通過青藏公路，正準備穿越青藏鐵路橋孔時，卻遭到附近一工地施工者驅(qū)趕。

此時孟克剛回到保護站還未進屋，又迅速跳上皮卡車疾馳而去。他沖到驅(qū)趕藏羚羊群的施工者前，憤怒地質(zhì)問，“你趕我們的羊干什么？”。

龍周才加在接受澎湃新聞采訪時也不止一次說過：“我們愛可可西里，這是我們的羊，我們的草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