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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③|可可西里巡山隊的二十五年:追盜、陷車、高反、獨守
呂長征的肺壞了,醫生警告他再也不要進可可西里。
54歲的呂長征是可可西里巡山隊的主力司機,做了22年司機,他參加了每次巡山,但要他好好講個完整的故事,他講不來。
剛開始,呂長征不知道可可西里是什么,第一次開車進去,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可可西里的蒙語意思是“青色的山梁”、“美麗的少女”,藏語叫“阿欽公加”,意為“昆侖之地”。它位于新疆、西藏和青海三省區交界處,青海玉樹州西北,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高寒缺氧,不適宜人類居住,被稱為“生命禁區”、“人間凈土”。但這里是野生動物的天堂。

國家一級重點保護動物藏羚羊是可可西里分布數量最多的野生動物,它為抵御高寒環境而長出的皮毛異常獨特。上世紀80年代,盜獵者為獵取其皮毛賣錢而槍殺藏羚羊,使其數量從幾十萬只迅速下降到兩萬只。
1992年,玉樹州治多縣縣委書記索南達杰帶領民間志愿者成立西部工委打擊盜獵分子,保護瀕危物種。索南達杰在1994年只身追捕18名盜獵分子時犧牲。
但像呂長征這樣的后繼者們仍然繼續著保護可可西里的艱難歷程。
近6年,他們先后開展大規模巡山124次、中小規模巡山1200余次,累計行程30余萬公里,破獲案件近20起。
今年7月7日,可可西里成為中國第51處世界遺產。當隊員們得知這個消息時,他們用了藏族最隆重的方式慶祝——穿起藏袍,在管理局的藏羚羊雕塑下跳起歡樂的舞蹈。

<一> 反盜獵
當流沙一點點將一個人吞噬時,他什么也抓不住。風過,沙地寂靜無痕。
電影《可可西里》的這個鏡頭讓觀眾難以忘懷。呂長征沒看到過同樣的事,但遇到的危險從來不比這個小。
呂長征是青海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的土族人,1995年,32歲的他在玉樹州治多縣給縣委書記當司機。當時,治多縣政府打算重建西部工委,組成“野牦牛隊”反盜獵。
書記扎巴多杰找到呂長征,問:“能不能吃苦?”“會吃炒面嗎?”
從小在牧區長大的呂長征回答:“可以”。
呂長征第一次跟隨扎巴多杰進可可西里時有七個人加兩輛車。車是從盜獵分子手里繳獲修好的。他們將其中一輛東風車的貨箱蓋上油布,隊員就窩在油布下面。
電影《可可西里》的一個鏡頭里,成千上萬的藏羚羊皮毛鋪滿高原,這曾是可可西里的真實寫照。嘎瑪才旦記得,導演陸川拍攝《可可西里》時,他們還替陸川借藏羚羊皮毛進行拍攝。
嘎瑪才旦現在是可可西里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簡稱“管理局”)辦公室主任,藏族,玉樹人。1997年,玉樹州政府在格爾木正式籌建可可西里管理處。
索南達杰的紀念碑豎立在4000多米的海拔上,他的精神被傳頌著。嘎瑪才旦對“野牦牛隊”老隊員們有所了解,覺得這份工作雖艱苦,但又充滿挑戰。
從玉樹藏族自治州民族師范學校畢業后,當時22歲的他覺得在玉樹州商業局的工作無法施展抱負。1997年的春節,他扛著大箱,坐上卡車來到可可西里。
這時,可可西里同時出現了兩支執法隊伍。1995年組建的“野牦牛”最初從社會上招募了60多名退伍軍人和待業青年。這支隊伍沒有正規裝備,一部分槍繳自犯罪分子。從嚴格意義上說,它只是一支臨時組建、沒有執法權的反盜獵隊伍。不到一年,就走了40多人。
而可可西里管理處最初也只有行政執法權,沒有刑事執法權,進山需森林公安陪同。他們沒錢購買槍支,從森林公安處借了兩支槍。又從部隊購買了幾個槍套,全副武裝地戴著空槍套去嚇唬盜獵分子。
嘎瑪才旦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場時長六天六夜的追捕。
有一年的六月份,正值藏羚羊在卓乃湖產羔。他接到線索說,有一伙人要從花土溝繞道進入可可西里盜獵,他們有刀有槍涉黑社會背景。
嘎瑪才旦帶隊駕駛三輛車,在卓乃湖兜兜轉轉直到第六天半夜兩點,才發現盜獵分子。
“那三個車燈跟鬼火一樣,感覺像大漠深處的幽靈。到了跟前,我開始堵第一輛車。當時特別亂,又是槍聲,又是嘶喊聲,又是追逐聲。隊員們打癟了對方的車胎和油桶,汽油在往外流。但因為那個地方太缺氧了,也沒有發生爆炸。”
當晚,抓獲6人,有2人逃走。第二天一早,嘎瑪才旦去清理現場時發現路邊扔著一把上了膛卡了殼的半自動步槍。他這才意識到,前一晚逃走的兩人曾放過槍。
這件事讓嘎瑪才旦感到慶幸,他覺得可可西里的生靈在庇佑著他們。
呂長征也有類似的經歷。有一次,他們在太陽湖上游抓獲了一群盜獵分子,但其中有兩人開車逃走了。隊員們立馬去追,留下呂長征等待。
他等得著急,便去附近的山溝里撿石頭玩,恰好在山溝里遇到逃走的兩人。
“他一腳剎車停到我跟前,那時我反應比較快,一蹦跳到駕駛員的車門門邊,駕駛員的頭發長的很,我對著他的頭發一抓直接撂下去了。一看副駕駛那有一把槍,副駕駛那人已經驚掉了。我搶出槍,上膛開了一槍,最后我們的人過來就把他們押走了。”
同一地區有兩支執法隊伍多有不便。可可西里國家級自然保護區管理局在格爾木成立后,1999年8月,西部工委被撤銷,“野牦牛隊”被管理局收編。
目前可可西里管理局一共有五個保護站,分別是不凍泉保護站、索南達杰保護站、五道梁保護站、沱沱河保護站和卓乃湖保護站。

其中,卓乃湖保護站屬于季節性保護站,位于藏羚羊集中產仔的卓乃湖岸邊,附有野生動物監測站,便于對藏羚羊遷徙、產仔、回遷以及藏羚羊與其它各種野生動物的關系進行觀測、記錄。每年5月中旬到9月工作基本結束。
而其它四個則都是常設保護站,位于青藏公路沿線,需要承擔轄區內的日常巡護工作。
<二> 陷車

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有一次,呂長征早上翻過一座山巡視時發現兩行車輪印,他以為是盜獵分子,就沿著車印追,追到天黑卻發現回到了原地,原來那車印是自己的。
最初扎巴多杰帶著地圖,一邊走一邊畫。呂長征跟著他把可可西里“畫到了腦子里”。他根據山的形狀,去記住山的名字,再辨識方向。
進無人區,車很關鍵。可可西里無人區總面積4.5萬平方公里,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含氧量是平原的50%。平均氣溫零下10攝氏度到零下4攝氏度,極端氣溫可達零下42.6攝氏度。
這里分布有大量湖泊、冰川、冰山、沙地,存在很多沼澤,雨水季節尤其多。天氣變幻莫測,一天內可以經歷四季。另一方面,這里時常有狼、熊等野生動物出沒,人在其中行走非常危險。
正如電影《可可西里》里表現的一樣,沒有車時,要步行活著出來簡直難以想象。
過去每年巡山隊巡山12次,一次歷時一周左右。但由于9月一過,可可西里基本形成凍土,入山很難。因此從2015年開始,他們每年只在5-10月間進山4-5次,每次在太陽湖和卓乃湖一帶蹲點25天,繼而在腹地展開數次小范圍巡山。
7月28日,郭雪虎剛完成第三批巡山任務。他現在是卓乃湖保護站副站長。卓乃湖保護站距離青藏公路直線距離不超過200公里,在不陷車的情況下,6-9個小時可以到達。
但若遇到雨水多,一天一公里都走不了。剛卸下東西,把車從坑里挖出來,裝上東西,往前走了幾十米,又掉下去了。
2009年,郭雪虎在太陽湖附近被困,為保存體力,隊員們鉆進帳篷躺著等待救援。救援隊從公路到太陽湖整整走了八天,隨后又花了四天才出山。那次一共陷車89次。
還有一年元月,過一處冰河時,冰面沒有完全結冰,車陷進去了,隊員們就站在冰河里挖車。寒風刺骨,臉上都是眼淚、鼻涕。
老隊員們經歷豐富,呂長征會把自己多年的開車經驗毫無保留地教給新隊員。比如,開車時要提前看有沒有沼澤,需不需要提前繞路,遇到沼澤時要怎么換擋。
但可可西里沼澤面積很大,加之全球氣候變化,冰川融化,湖水潰決。即使知道前面有沼澤或水坑,也很難繞過去,就只能由人先下水探路看能否沖過去。

每個隊員們都經歷過數不清的陷車。從卓乃湖返回時,公路就在眼前幾百米的地方。龍周才加正想象著,一上公路很快就能到保護站,不用搭帳篷就能直接躺在床上睡一覺了。
卻“咣”地一聲,車又陷了。他閉了下眼,與隊友相視苦笑。下車,拿鍬挖泥。
龍周才加是索南達杰保護站副站長,玉樹囊謙縣人。剛來可可西里時他剛初中畢業,16歲,大家都叫他“小龍周”。
他是在2005年可可西里管理局在玉樹招聘臨時工時報名的。郭雪虎和他同年抵達。郭也是玉樹藏族人,他那時剛剛20出頭,辭去了玉樹電視臺的工作來到可可西里。

28歲的龍周才加,已經成長為壯實的藏族小伙子。他皮膚黝黑,牙齒很白,臉上溢滿興奮,露出兩個淺酒窩。
向著索南達杰站附近的新生湖方向,他把車開得飛快,凹凸不平的路面顛得人頭頂都觸到了車頂,不遠處灰色草甸上的藏原羚靜默地向后飛移。
這輛皮卡車才開了兩年,但長年在可可西里的荒漠中掙扎,顯得疲憊不堪,他開玩笑地向澎湃新聞記者展示了松動的方向盤。
<三> 環境惡劣
由于可可西里的含氧量太低,即使是從小在高原上長大的人,在那也有高原反應。
呂長征出現過兩次肺水腫。2002年的一次巡山途中他感冒了,但沒有馬上下山。第三天時,他已經喘不上氣。在高原上一旦感冒,很容易引起肺水腫。
嘎瑪才旦當時也在,他們趕緊把他往下送。一路上車輛顛簸著,呂長征失去知覺,陷入昏迷,開始說胡話:“嘎隊長,這么好的草灘,水又流著咧,我在這里躺一會吧。”
呂長征在醫院昏迷了三天三夜,醒來時發現下肢失去知覺了,心里急得不行,“完了完了,成殘疾了。”直到第二天早上腿才恢復知覺。
1997年可可西里管理處初建時,有26個編制,但只招到14個人。嘎瑪才旦理解為可可西里不僅執法環境惡劣,自然環境也惡劣,肯定沒人愿意來。
由于人少,嘎瑪才旦每次巡山一個多月,回來最多休整兩三天就又要進山。以至于有時他一想到進山,都有種想哭的心情。
他第一次巡山就持續了近50天。那時,卓乃湖還沒有房子。他們五六個人擠在一張20平方米的白色帳篷里睡。
而呂長征最早入無人區時,考慮到帳篷太重車拉不動。天一黑,五六個人就擠在一輛車里坐著睡覺。
哪怕夏天,可可西里夜晚溫度都在零度以下,且有很多狼出沒,隊員們窩在車里都不敢出去。車小,腿都伸不直。后半夜大家都在喊,“哎喲我的腿疼啊,哎喲我的脖子疼啊。”
但“小龍周”最初對無人區充滿向往。2005年,可可西里有將近40名巡山員。他第一年沒有被安排巡山。因此每次看著巡山隊帶槍進去,他就無比羨慕。
他每天拿著單筒望遠鏡爬到保護站的屋頂上,看這片神秘的土地。
在可可西里邊緣,索南達杰保護站和五道梁保護站之間,紅色的楚瑪爾河從西北往東南方向流著,在金色的夕陽下閃著光。它是長江的北源,藏語意為紅河。河泥是紅色的,淺灘上印著剛剛奔跑過的藏羚羊的腳印。
第二年龍周才加可以入山了,他跟著老隊員去買被褥、睡袋,置辦伙食,將鐵鍬、千斤頂、噴燈等裝車。經驗豐富的老隊員告訴他,這些東西要一個個試,防止鐵鍬是壞的、或者噴燈的氣孔被堵住了。
山路很不好走,車一路顛簸,強烈的紫外線射得他直打瞌睡。隊長不斷掐他大腿,不要他睡。“他讓我記住這些山的形狀,那座山叫什么名字,還有一些湖泊叫什么名字。”他感覺隊長很討厭,睡覺都不讓。
晚上在山里搭好帳篷后,隊長告訴他:“一旦出什么事,老隊員肯定會沖在前面,但如果他們出了事,你得自己走出去啊。”
這之后,龍周才加在巡山時再沒有睡覺。他默默觀察,像呂長征一樣在腦海里“畫地圖”。
睡在帳篷里,能聽到熊和狼的聲音。他害怕地看老隊員會怎么做,卻發現他們各自睡覺,并不搭理。早上起來,帳篷門口有一圈熊的掌印,狼的腳印。
還有一次,他們在河邊熬肉湯,一只狼聞到了,從20米開外向他們沖過來。“小龍周”嚇得不知所措,隊長往天上開了兩槍,狼掉轉頭跑掉。
可可西里所有的野生動物都是被保護的對象。在索南達杰保護站的走廊里,一只灰色的老鼠沿著墻縫爬行,隊員們發現了,也不去打擾它。
反盜獵工作大力開展后,大約2004年開始就沒有盜獵分子出沒了。如今,可可西里保護區及周邊地區藏羚羊種群數量已經恢復到6萬多只。

<四> 保護藏羚羊
“羊來了!”2017年8月6日上午10點54分,孟克聽到瞭望塔上的喊聲后,立刻將隊員分工。接著他迅速跨上皮卡車,向藏羚羊即將經過的那段青藏公路的另一頭行駛。
孟克將歪扣在光腦袋上的鴨舌帽擺正后才下車。他站在公路中間,正對著迎面而來的大卡車做暫停的手勢。“等藏羚羊過去你們再過去,麻煩一下。”
高原空曠無比,天高云淡。大約有300只藏羚羊在褐色的草甸上緩緩移動,同樣褐色的皮毛讓它們幾乎與地面融為一體。青藏公路中間留出了將近1公里長的空白,人們和車輛守在兩頭默默等待著。
藏羚羊慢慢靠近青藏公路,試探,后退,試探,后退,公路上明黃色的交通線和遺留的輪胎氣味讓它們驚恐。
這不是孟克第一次護行,但他仍有些興奮。他蹲下拿手機拍攝藏羚羊,但距離太遠,拍不清楚。
“快過了,快咯!頭羊一旦上了,馬上就過了。”孟克穿著警服,耐心地望著遠處的藏羚羊。
孟克是可可西里五道梁保護站的副站長,蒙古族人。他37歲了,在可可西里已有9年之久。
建于1998年的五道梁保護站海拔4680米,轄區1.5萬平方公里,承擔著對藏羚羊、野牦牛等野生動物的保護,負責監測藏羚羊遷徙和返遷等活動。
“高原精靈”藏羚羊四肢纖細,步履輕盈,大眼睛水靈靈的。每年五月,母藏羚羊離開公藏羚羊,從西藏、新疆和青海省內集體向幾百公里外的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太陽湖、卓乃湖一帶遷徙產仔,同年八月,她們又帶領孩子從卓乃湖回遷,與公藏羚羊合群。
不管遷徙還是回遷,藏羚羊都要跨過橫亙在高原上的青藏公路。青藏公路每天車流量極大,經常堵車。夏季除了成噸的重型卡車之外,還有大量自駕游車輛。為了保障藏羚羊安全通過公路,管理局在藏羚羊必經的公路附近建立了五道梁保護站。
藏羚羊在遷徙、產羔、回遷的過程中,由于氣候條件、河流和一些人為因素,回遷成活率只有30-40%。
一次,孟克看到一只藏羚羊腿被撞得只剩下一根筋掛著。他把它抱回站上,給它做了手術,救活養了幾年之后放歸自然。
但也有救不活的時候。孟克給抱回的一只小羊羔取名為“小石頭”,“小石頭”一直拉肚子,喂藥也不管用。“它想站站不起來,快斷氣了,它一直看著我。我走開轉了好長時間,心情特別低落。進去一看,它還是一睜一睜地看著你。”
藏羚羊認人,“小石頭”只對孟克親近,身體好的時候喜歡跟著他屁股后面走,別的巡山員靠近就會害怕。
孟克給“小石頭”搞了個儀式。他把它埋到了索南達杰保護站后面的土里,點了根煙,嘴里念叨著:“兄弟,一路走好。”
孟克喜歡稱呼高原上的藏羚羊為“我們家的羊”,草為“我們家的草”。他帶澎湃新聞記者開車到未有車開過的地帶,地上留下了新車印。他心疼地喊著“把我的草都壓壞了!”
待久了,隊員們對可可西里都會產生這樣的感情。呂長征記得,有時在山里沒看到藏羚羊,“大家都在問,哎,我們的羊跑哪里去了?”
龍周才加來可可西里的第二個月就遇到藏羚羊遷徙,他跟隨老隊員去護行,但卻只顧得上看藏羚羊,忘了堵車讓羊通過。而當游客向他詢問藏羚羊的回遷現象等信息時,他也答不上來。
但今天,作為索南達杰保護站副站長,龍周才加已經獨當一面了。由于人手都被抽調巡山和辦理案件,從6月開始,龍周才加一個人在保護站堅守了55天。
建立于1996年的索南達杰保護站還設有野生動物救助中心,巡山員在卓乃湖救活的小藏羚羊都被送到這里照料。在索南達杰保護站的羊圈里,7只小羊天真無邪。
每天早上,龍周才加7點半起床,給藏羚羊喂奶。這道工序類似于喂養嬰兒:先將牛奶燒熱,奶瓶消毒,再等到牛奶變涼,用手測溫,合適時就開始喂羊。每天喂三次。
藏羚羊生性膽小,也容易感染疾病。因此每只小羊都有編號,這對應著它們各自奶瓶的編號。
下午,龍周才加會帶他們去羊圈外面的草地上轉一轉,曬曬太陽。龍周才加小跑,它們就也跟著小跑。

<五> 可可西里情結
電影《可可西里》里有這么一段:司機從可可西里開回駐地后,直接把車開到舞廳門口。
呂長征覺得那純粹是“胡說八道”,跟導演說這個司機演的太過分了。“人家導演跟我說這是藝術,我說我才不是那樣的呢!”
保護站水資源匱乏,隊員們住在站上時基本不洗臉不刷牙。回到格爾木時,胡子頭發都長了,臉也很臟。
龍周才加在索南達杰保護站獨自待了55天后,趕緊回家洗澡,完了走路時感覺身體都是飄著的。“只要在床上躺下,可以睡個三天三夜的。”
12年來,龍周才加巡山次數達上百次,除了累還有乏味。車陷在山里十幾天時,每天除了挖車,就是等、熬。
以前沒有電時,孟克一個人在站上。為了省蠟燭,他在蠟燭上劃了幾條線,一到線,就吹滅,過會兒再點。“光明的東西都是好東西嘛,最起碼點亮了,一個人坐一會兒,那也是不一樣的。”
人們常說孟克長得像普京。他繼承了少數民族的爽朗個性,像個天生的喜劇演員,經常自導自演。
完成工作后,他把保護站的桌子擦得干干凈凈,白手套洗得干干凈凈,然后戴上。他模仿領導視察,用手指在桌上抹了下,然后豎起大拇指。“同志們好,一擦,沒有灰塵,工作干得不錯!”
除了自己玩,他還逗藏羚羊。藏羚羊咬奶嘴時他突然把奶瓶抽走,藏羚羊就一直向他張著嘴要奶。他絮絮叨叨跟藏羚羊說很多話。“它聽不懂我知道,但是我聊唄。就沒辦法呀,再不跟它聊跟誰聊。”
與可可西里巡山員接觸后可以發現,他們自帶幽默樂觀的特質。索南達杰保護站隊員解安程說:“在這樣的地方,如果不開開玩笑,還怎么熬得過去呢?”
解安程是巡山隊里少有的漢族人。他是退伍軍人,小時候家里經濟不好,解安程原本想經商,沒有想到自己會做巡山員。
第一次巡山時,一路開過去,車上的垃圾已經沒過腳踝。但沒有一個人把垃圾扔到外面,當時解安程就被震撼了。兩年后,他喜歡上了這片土地。
陷車,翻車,高反,昏迷。幾乎每個巡山員都經歷過。孟克說,跟大自然打交道,大自然有自己的危險性。
沒人記得自己一共巡了多少次山。近6年,僅在新任局長布周的帶領下,先后開展大規模巡山124次、中小規模巡山1200余次,累計行程30余萬公里,他們破獲破壞野生動物資源和生態環境類案件近20起。
可可西里管理局現在一共85名工作人員,目前存有編制37個,5個編制空缺,臨聘人員53個。孟克、龍周才加、郭雪虎、解安程都屬于臨聘人員。
可可西里管理局曾針對附近的曲麻萊縣、長江源和唐古拉山鎮的牧民孩子招聘臨時工,因為考慮到他們本身就對自己賴以生存的土地充滿感情。

下午兩點,可可西里新生湖湖水變得愈加碧綠,那綠色一層比一層深,在遠處跟天際融為一體。這里除了水被風吹動時撞擊在淺灘上的聲音,什么都沒有。
這些從小在草原上長大的人,覺得守護可可西里“特別”適合他們的性格和信仰。
孟克是牧民的孩子,家鄉在200公里外的德令哈。他從小受到長輩們教育:不能往河水里洗腳撒尿、扔臟東西,不能在草原上挖土。人們嚇唬孩子,往水里面撒尿或者扔臟東西,臉上會長壞東西。
來到可可西里9年后,孟克覺得這里的每一寸地、每一叢草都好像是他的親兄弟,“可可西里對我來說就是半個生命吧,現在有這個感情了,真的。我的靈魂在這個地方,就是死也在這里。”
孟克的女兒4歲,工作忙時,他把她寄放在親戚家。他曾經把她帶上過可可西里,女孩知道他做什么,小小年紀也為他的工作自豪。
嘎瑪才旦承認,20年前自己剛來可可西里時,并沒有想過會一直留在這里。甚至如果有別的出路,他會選擇離開。但20年后,他離不開了。
讓呂長征不解的是,22年來看到很多人來了又離開,但他卻從來沒想過離開。兩次肺水腫后,醫生警告他不要再進入可可西里。從2012年開始,他就沒再入過可可西里腹地。
如今,他還會懷念過去的巡山生涯。“我有時候也想去轉一圈,但還是有點害怕,年紀大了,之前兩次回來了,第三次有沒有那么幸運我就不知道了。”
8月19日,第四批巡山隊進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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