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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護②|可可西里申遺專家組成員:希望無人區繼續是無人區
這是中國申遺耗時最短的一次。
2017年7月7日,在波蘭克拉科夫的世界遺產大會上,可可西里很快通過了大會審議,成為中國的第12項世界自然遺產、第51項世界遺產。
青海省世界遺產管理辦公室(下稱青海世遺辦)主任王志川后來回憶,自己聽不懂成員國代表都在說什么,“但我感覺他們都是贊同的,他們發言沒多長時間,大會就通過了”。
青海從2015年5月開始就可可西里進行正式考察和撰寫申遺材料,到申遺成功僅僅兩年多時間。
躋身于世界自然遺產之列,可可西里創造了很多“第一”:中國面積最大的世界自然遺產、中國第一個荒野景觀世界自然遺產、青藏高原上的第一個世界自然遺產……
在這些紀錄的背后,是一系列復雜而艱苦的工作:如何界定遺產地邊界并陳述它作為青藏高原一部分具有的全球性的普遍又獨特的保護價值,如何符合世界遺產中心四項標準中的任何一項,如何保證申遺提名地的“完整性”……
與可可西里的野生動物相比,人類在這里顯得更加脆弱。盡管如此,從上世紀九十年代至今,許多人選擇冒著生命危險,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去記錄和守護這片凈土。
如今,它的價值終于被世界認可。

申遺留下的空間
“可可西里作為青藏高原的一部分,如何界定和陳述它在全球范圍內普遍又獨特的保護價值,而且要放在青海省的行政范圍內描述,確實花了一些功夫。” 可可西里申遺專家組組長、北京大學保護生物學教授呂植感嘆。
可可西里申遺通過時,得到了世界遺產委員會兩項關于世界自然遺產標準的認可:“無與倫比的自然現象或自然美景或審美價值”,“生物多樣性和瀕危物種”。
“在美景和自然現象的部分,我們強調了兩條,一個是可可西里比較完整的荒野景觀,另一個是一條藏羚羊完整的遷徙奇觀。這種長距離、大范圍的大型獸類遷徙,在亞洲可可西里估計就是唯一的了。”呂植說道。
為了保證提名地的“完整性”,提名地納入了三江源的部分地區,因為這里也存在藏羚羊的遷徙路線,而且是藏羚羊的棲息地之一。
最終,可可西里遺產地確定面積約為3.7356萬平方公里,位于青藏高原西北部、青海省玉樹藏族自治州治多縣、曲麻萊縣境內,包括可可西里自然保護區北部和三江源自然保護區的索加-楚瑪爾河分區。此外,在遺產地南部和東部有約2.2909萬平方公里的緩沖區。
值得一提的是,除了可可西里以外,位于其西南邊的西藏羌塘自然保護區以及西北邊的新疆阿爾金山自然保護區也是藏羚羊的棲息地。如果按照保證完整性的邏輯,理想的遺產地還應包括這兩處。對此,作為世界自然遺產長期的評估機構,世界自然保護聯盟(International Union for Conservation of Nature,以下簡稱“IUCN”)在專家評審期間曾提出,要將上述兩處自然保護區納入遺產提名地,但地區之間的工作協調難度較大,最終該提議無法實現,卻也為今后的申遺工作留下了空間。
2017年4月,IUCN在對可可西里最終的評估報告中如此描述:“這片嚴酷的荒野一望無垠,美景令人贊嘆不已,仿佛被凍結在時空中,然而其地貌和生態系統卻在不停地變化……孕育了同樣獨特的生物多樣性。有三分之一以上的植物種,以及依靠這些植物生存的所有食草哺乳動物都是青藏高原特有的,而總體上有60%的哺乳動物物種是該高原特有的”。
從申請到成功僅兩年多時間
可可西里申遺時在國內有兩個競爭對手,分別是梵凈山和井岡山。按照世界遺產委員會的規定,每個國家每年只能報一個自然遺產,而這兩個項目的申遺至少準備了五年,都比可可西里充分。
“2014年底青海省提出可可西里要申遺,正式考察和撰寫申遺材料從2015年5月開始,而(同年)7月就得拿出第一個項目文本,因為9月國內就要確定(2016年)到底推哪一個項目。”呂植說,準備的時間可謂相當緊張。
“可可西里的價值獨特性確實很難替代——整個青藏高原上都沒有過世界自然遺產,中國以前也沒有荒野景觀的世界自然遺產,而且它的面積還很大,應該是這些原因最終定下來推可可西里。”她說。
“這是中國申遺成功用時最短的項目,有一些可能十幾年都申不上。” 專家組成員、山水自然保護中心保護地規劃項目主任聞丞說。
2015年5月到7月,專家組對可可西里腹地進行了兩輪考察,涉及遺產地的范圍、界限、面積的確認,動植物資源調查、環境監測站點統計梳理等。之后的2015年11月、2016年4月和11月,也相繼有專家進入可可西里考察。鑒于考察時間很倉促,更多的信息來自專家們對此地20多年的考察積累。
時間緊的同時,實地考察的難度還非常大,其中最危險的便是陷車,其次是高原反應。考察開始時正步入初夏,而可可西里腹地在夏天尤其難進入,有時表面看著還是凍土,車開進去就壓垮了。
“當地的后勤保障工作很細致,但是每次進去一趟車還是會壞。”聞丞回憶。

青海世遺辦主任王志川介紹,考察用的吉普車在進入可可西里之前都要用鉚釘加固車身,跑三四次便要大修一次,“因為里面沒有路,都是崎嶇不平的”。
而考慮到高原病的高發率,進入可可西里考察的專家也要天天體檢,曾有幾位專家坐飛機到玉樹便感覺受不了。
雖然遭遇各種困難,但2016年1月30日,可可西里申遺材料如期在2月前提交到世界遺產中心。

牧民轉型成為生態管護員
可可西里遺產地大部分是無人區,僅在東部和南部邊緣有藏族牧民活動,他們仍保留著傳統的放牧方式。
根據2015年調查數據推測,可可西里遺產地內有156名牧民組成的35戶人家,在緩沖區內共有985名牧民,以及250名居住在不凍泉、五道梁從事服務業的居民構成的222戶人家。
對于牧民和他們的放牧行為,IUCN在對可可西里的評估報告中寫明,既要支持自然生態系統能夠支持的、由來已久的傳統放牧行為,同時也要避免過度放牧。
而當地的政策是對原住民不進行任何改變。
“申遺的原則之一就是可可西里不會改變原住民,不遷移,你該住哪兒還住哪兒。”王志川告訴記者,這些原住民部分是游牧民,部分有屬于自己或由政府安置的固定住房。
專家組成員、山水自然保護中心保護地規劃項目主任聞丞曾在可可西里走訪牧民時發現,如果家境良好、勞動力充足,大多數牧民仍愿意延續放牧的生活狀態,“他們生產的牛羊肉、奶酪、酥油茶,一直可以賣去拉薩甚至四川甘孜,再加上國家每年給的草原生態獎勵補貼,一年一家人可以有十多萬的收入,收益還是比較高的”。而如果家庭條件比較差,他們會更愿意在遺產地附近開小賣鋪,修車鋪,或者做講解員、導游和接待等服務工作。
事實上,上述評估報告顯示,遺產地三江源地區索加-楚瑪爾分區的一些地帶已出現過度放牧導致的草原退化和荒漠化。不過,隨著當地草場獎勵機制的實施,IUCN表示已發現“在過去幾年放牧強度顯著下降,建議繼續執行當前的政策”。
“當地政府不會去做生態移民,但是IUCN還是建議中國政府做詳細的生態旅游發展規劃,讓社區得到更多發展機會,這樣牧民可以逐漸把生計轉移到服務業,減少對畜牧業的依賴,從而降低對畜牧業對生態環境的壓力。”聞丞說。
IUCN的建議正在一步步實現。2016年7月,三江源國家公園試點的首批生態管護員開始工作,這意味著被納入其中的可可西里遺產地同樣需要每家每戶有一人成為生態管護員,進入公益服務崗位。
“推動當地老百姓參與保護生態環境的工作,是大家一起多年來的努力,也是當地一個比較根本的變化。保護神山、保護自然其實和他們的生活是相通的。”呂植說。

毒鼠、圍欄和巡山員身份問題
可可西里申遺啟動至今,已過去兩年多。這里改變的或尚未改變的,都在每個人的眼里。
“青藏公路沿線五道梁、不凍泉的公共服務區原來都很亂,房子蓋得亂七八糟,衛生很差,到處是垃圾。現在很明顯感覺到煥然一新,從格爾木到拉薩一路上很整潔。”青海世遺辦主任王志川說。
2015年下半年起,可可西里開始著手進行環境綜合整治:組織人員大規模地撿拾垃圾,包括青藏公路、青海省國道308線,以及可可西里腹地;公路沿途增設垃圾桶和公廁;清理運走公路沿線廢棄的道班房(記者注:修路工人曾用來臨時住宿或休息的地方);填平修路曾用的取土坑,并在填好的裸露土地上種草綠化;對公共服務區附近老舊建筑的牌匾進行統一制作。
一直以來,可可西里的垃圾問題牽動著眾多環保志愿者的關注。
曾有環保組織統計,從2013年至今,僅青藏公路兩側50米范圍內撿拾的垃圾就有16萬件。如果要將可可西里的垃圾運到附近的城市處理,成本非常高,因此這里的垃圾只能就地焚燒掩埋。
如今,可可西里的垃圾問題得到了顯著改善,但方式仍舊是人工撿拾垃圾。游客和來往車輛留下的垃圾問題依然嚴峻,可可西里的幾個保護站今年設置了警示牌,提醒人們帶走自己的垃圾。
另外,可可西里對待鼠兔種群和圍欄行動的態度或許也會發生變化。
IUCN在對可可西里的評估報告里提到,可可西里遺產地曾為保護草場對鼠兔(記者注:一種小型哺乳動物)采取毒殺行動,而鼠兔是當地眾多食肉動物的食物,毒殺會潛在影響當地的生物多樣性。該報告顯示,對于IUCN提出的擔心,中國曾承諾不會再在可可西里遺產地及緩沖區安排任何毒殺行動。
此外,報告還稱,為抗擊荒漠化、保護濕地、分塊畜牧,當地發起的修建圍欄、土地分塊行動會破壞藏羚羊等野生動物的遷徙路線,IUCN希望不許可或提倡該行為。
“青海已經兩次向IUCN承諾不會再在遺產地做這兩項工作。”呂植表示,接下來就看當地具體的政策落實工作。
澎湃新聞走訪可可西里發現,當地的巡山員大部分三四十歲,基本都是臨時工,而他們的工資多為3000到5000元一個月,做的卻是非常艱苦的巡山工作。在低收入、高難度的工作環境中,如何吸引更多的年輕人加入到辛苦工作中,對當地同樣是一種考驗。

旅游規劃關鍵是“限制人數”
可可西里在波蘭大會上順利通過審議,成為中國的第12項世界自然遺產,同時也成為了中國面積最大的世界自然遺產、第一個荒野景觀世界自然遺產,以及青藏高原上的第一個世界自然遺產。
王志川告訴記者,青海接下來馬上要做的是遺產地總體規劃,“哪些地方要展出,哪些地方要嚴格保護,哪些地方要有基礎設施,都要有限制,要不然管理不好到時候會亂”。
“其實就是以法定形式確保遺產地功能分區,那么以后的管理措施就圍繞保證功能分區的穩定,以及分區內遺產價值的完整性來落實執行。”據聞丞介紹,關于可可西里旅游展示等活動,將原則上以現有的旅游模式為主——主要集中在青藏公路沿線,可以做科考、自然體驗,但詳細的旅游規劃還在做,關鍵是“限制人數”。
2016年10月1日,《青海省可可西里自然遺產地保護條例》正式施行:嚴禁開山、采石、取土、采礦等活動,嚴禁擅自引進外來物種,嚴禁非法捕殺國家重點保護野生動物,嚴禁擅自移動或破壞遺產地標識牌。
“我們要做生態環境檢測的總體規劃;還要走出去,請國外專家進來,借鑒他們的管理理念和技術;我們的隊伍管理能力也要提升,準備和科研機構、專業院校合作,給大家進行管理培訓,接下來工作很多。”王志川說。
聞丞告訴記者,申遺之后的保護管理肯定會升級,他最大的希望便是,“無人區繼續是無人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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