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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厚:行走中的神明|《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

2022-04-19 20:50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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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澤厚(1930-2021),湖南長沙人。中國當代著名思想家,在哲學、思想史、美學、倫理學等多個領域均有重大建樹。1954年畢業于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1988年當選為巴黎國際哲學院院士。1992年客居美國,先后任美國、德國等多所大學的客席講座教授。1998年獲美國科羅拉多學院人文學榮譽博士學位。2010年入選世界權威的《諾頓理論和批評選集》。

主要著作有《批判哲學的批判》《中國古代思想史論》《中國近代思想史論》《中國現代思想史論》《美的歷程》《華夏美學》《美學四講》《論語今讀》《人類學歷史本體論》《倫理學新說》等。

作為李澤厚晚年最重要的思想之一,“巫史傳統”揭示了中國上古思想史的最大秘密,也是了解中國思想和文化的鑰匙。人民文學出版社2022年4月最新出版的李澤厚《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一書,集中闡釋了——“巫史傳統”(巫的理性化)思想的基本觀點:一是“由巫到禮”,周公將傳統巫術活動轉化性地創造為人際世間一整套的宗教—政治—倫理體制,使禮制下的社會生活具有神圣性。二是“釋禮歸仁”,孔子為這套禮制轉化性地創造出內在人性根源,開創了“壹是皆以修身為本”的修齊治平的“內圣外王之道”。這個“內圣外王”恰恰正是遠古巫君以自己通神的魔法來統領部族特征的全面理性化。周、孔使中國傳統從人文和人性兩個方面在相當早的時代獲得了一條實用理性之途。

行走中的神明

李澤厚

我今天講的題目是“由巫到禮”,這是個很難講的題目,因為牽涉到上古史,材料不夠,我自己研究得很不夠,學術界好像也研究得不夠。這是個非常重要卻被忽略掉的問題:所以的確值得講一講。特別是這個問題與中國整個文化、中國整個哲學的特征,很有關系,這就成了一個大問題。

中國文化、哲學有什么特征呢?當然有很多了。例如,比較其他文化來說,在中國文化里,人的地位就很高。天地人三才,人可以跟天地并列,可以“參天地、贊化育”。人能夠參與天的運作。我記得20世紀80年代一個反傳統的學者說,中國文化的最大的缺點、最大的問題,就是人的地位太高了,所以必須把基督教引進來,人必須在上帝面前悔罪,認識自己有原罪,不要把自己的地位估計得那么高?!妒ソ洝防餂]說人能夠參與上帝的工作,上帝說要有光就有光嘛,人能起什么作用呢?盡管我不同意這位學者的看法,但我認為他抓住了這一個要害。中國《詩經》里面有罵天、埋怨天的話,說天不可相信。包括今天老百姓常說的“老天瞎了眼”,直接就罵天,也沒感到什么特別。中國沒有創造主這個概念,沒有上帝造人的觀念,認為人就是父母生的,所以罵罵天也沒有什么,但不能罵父母。人的地位這么高,這一現象,很多學者都指出過,問題是它怎么來的?還有,中國為什么到現在,歷史這么悠久,始終沒有形成那種絕對的、全知全能、主宰一切、遠遠超乎一般世俗生活經驗之上的一種神,像猶太教的神,基督教的神,伊斯蘭教的神。中國老百姓相信的關公、媽祖、觀音菩薩,都是跟世俗生活聯系在一起的,而且他們本來就是人,由人而神,人神同質。關公本來是關云長,是個人,媽祖也是,對不對?這是怎么回事?中國始終沒有形成那種開天辟地的絕對神、至上神。猶太教在宋代就傳入中國了,現在開封附近還能找到猶太人后裔,但猶太教沒有了?;浇檀蠹叶贾溃鞔矀鞯街袊两裨谥R分子里面形成不了普遍信仰。為什么?中國知識分子到現在為止,說他是信神呢,有時候又不信,說他不信神呢,有時候又信。還是孔老夫子講的“祭如在,祭神如神在”,祭的時候就相信是有這個神明在的,但不祭的時候也就不想了,不像伊斯蘭教每日五拜,天主教每飯謝恩,基督教七日去教堂聽經祈禱,等等。所以墨子早就罵儒家是“以天為不明,以鬼為不神”。

李澤厚《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人民文學出版社2022年版)

講中國是“一個世界”,為什么呢?因為與對鬼神的態度一樣,中國人的另一個世界也是相當模糊的、籠統的、不明確的。對中國人來說,另一個世界似乎并不比這個世界更重要、更真實,相反,另一個世界倒似乎是這個世界的延伸和模仿。人死了,古代要埋明器,現在就燒紙房子、紙家具,讓死人繼續享受這個世界的生活。另一個世界跟這個世界并沒有多少差別,另一個世界實際是為這個世界的現實生活服務的。中國人很講實用,很講功利,到廟里去燒香的,求福、求子,保平安、去疾病,都是這個世界的要求,為了一些非常世俗的目的,很難說是真的為了拯救靈魂、洗清罪惡,等等。為什么?這些文化上面的特征,是怎么來的?安樂哲(Roger T. Ames)《孫子兵法》一書也指出,不同于西方傳統的兩個世界,中國是一個世界,但沒說這是怎么來的。

拿哲學來說,西方從希臘哲學到海德格爾,Being是個很大的問題,這個詞在海德格爾那里是最重要的了,他最有名的著作是《存在與時間》(Being and Time),但是到現在為止,中文還不能很好地翻譯Being這個詞。有人翻譯成“存在”,有人說應該翻譯成“是”,學術界始終有爭議。為什么?對中國哲學來說,這個問題好像不是特別重要,不是什么嚴重的問題。也就是說,中國哲學并不追求某種永恒不變、最高本源的“真實”世界的“存在”(Being)。相反,中國人是講究Becoming,講究生生不已,《易經》講“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認為這個變動不居的現實世界就是真實的、重要的、本源的,所以講change,不講什么Being。中國哲學還有一個特點,在柏拉圖的對話里面,“美”不是一個美的姑娘,也不是一個美的盤子,它是美本身。What is beauty,什么“是”什么,中國人好像講得比較少,而總是講How to,How to do,干什么,怎么做。就像孔夫子在《論語》里面講“仁”講得很多,講了一百多次,但是仁是什么,始終沒有給出一個定義,總是這樣做算仁,那樣做算仁。重要的是怎么樣去做,這也就是宋明理學講得很多的“工夫即本體”,如此等等。

所有這些特點,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來的?在我看,就跟中國這個“巫”的傳統大有關系。但為什么這么有關系,今天卻被忽視掉了呢?包括學術界、學者們,都沒有重視這個問題。我想原因之一,是一般提到巫,就想到民間的巫婆。Witch,中世紀的西方也有嘛,中國講是迷信嘛,那當然是很次要的了,所以不重視。在中國古代的記載里有巫祝卜史,也都不是很大的官,巫也就慢慢進入小傳統、民間,后來與道教合流,變得不重要了。在貴州有一種儺文化,戴著面具,跳各種各樣的舞蹈,現在都還有。這個現象在春秋,在孔子時代就有了?!墩撜Z》里有這么一句話,“鄉人儺,朝服而立于阼階”,鄉人跳儺的時候,孔子穿著上朝的衣服,站在東面的臺階上??鬃訛槭裁创┲铣囊路驹诖箝T外面呢?是表示尊敬,表示對巫術舞蹈的敬意??鬃訛槭裁匆獙λ硎揪匆饽??因為它來源久遠,而且曾經地位非常之高,是非常重要的事情,它本是大傳統的重要核心。我在1998年出版的《論語今讀》(3·24)里說:“與當時人們一樣,孔子大概仍是相信上帝鬼神的,只是采取‘存而不論’的態度,即不用理性(理知、理解)去解說神的存在,而是將某種理解例如對宇宙的存在及其規律性(‘四時行焉’等)的領悟沉入情感中,造成某種心理的信仰情態?!眱臼峭ü砩竦奈仔g儀式,雖然已淪為小傳統,孔子因為相信鬼神、上帝,即使有那種理性的情感信仰,又仍然穿著上朝的嚴肅服裝對這種本占據核心地位的久遠傳統表示敬意。

為什么說巫本是占據大傳統的核心地位呢?從甲骨文可見,巫與帝常常聯系在一起,帝巫。巫在當時,不是我們現在講的巫婆,當時最有權勢的人才是巫??脊艑W家,從陳夢家到不久前去世的張光直教授,他們的研究結果都表明,王是首巫,最重要的巫,最大的巫。中國傳說中的古代圣王,例如儒家一直講得很多的堯、舜、禹、湯、文、武、周公,根據很多學者的研究,他們都是大巫?!墩撜Z》里面講“堯則天”,中國古代的天文學是很發達的,而古代的天文與巫術、與當時的信仰是聯系在一起的。《論語》里講舜無為而治,面朝南而不動,他在做什么呢,有學者說他在施法術。還有夏禹,大禹王治水,跟禹有關的有一種禹步,道藏里有,這是巫術的一種步伐,禹也是大巫。張光直考證禹的兒子啟,中國第一個真正世襲的首領——夏啟,《山海經》里說他舞《九代》,跳一種舞,這也是一種巫術。還有湯,商代的第一個皇帝——商湯,他的禱告是很有名的,當時天大旱,不下雨,商湯就把自己的頭發割掉,發誓假如再不下雨,他就死掉,把自己獻給神明。這是很著名的事情,果然下了大雨。巫師求雨在古代文獻中很多,《周禮》里就講率巫跳舞,率領群巫跳舞,做什么呢,求雨。因為下雨對農耕民族非常重要,天不下雨,農作物就活不了。這是非同小可的事,維系著整個群體能不能存活的問題。巫能溝通天人,請天下雨。文王,有人考證也是巫。周公替武王治病,也是實行巫術,這在《尚書》里有記載。周公的兒子也是巫,也有明確記載。所以巫的地位在當時非常之高,是大傳統中很重要的角色,巫代表、傳達、發布和執行神的旨意,本身也就是神,遠遠不是民間小傳統的那種巫婆神漢。

李澤厚《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

因此,我這里講的巫,不是講這個字,不是講巫祝卜史這種不重要的官,而是講這種非常重要的現象。這種現象可以一直追溯到舊石器時代。大家知道,19世紀在法國、西班牙發現了原始洞穴里面的壁畫,有牛啊,被射中啊,或者是畫在很黑的地方,要打著火把才看得清楚。這當然不是為了欣賞,像今天把壁畫當作是藝術,當時就是用作巫術活動、巫術儀式,活動結束,最后留下的一些痕跡,這種活動在當時是非常神圣、非常重要的,幾萬年了。巫從那時開始,就是非常重要的現象。

這個現象對這個群體,或者對人來說,起一個什么樣的作用呢?這個作用很不簡單。通過這種活動、儀式,通過跳舞,把群體、把人組織起來。甲骨文里的巫字,與跳舞的舞字,就是一個字。巫就是舞,舞就是巫。跳舞不是一般的舞,不是為了文藝娛樂,而是具有很重大很神圣的,卻又是對現實生活起著重要作用的意義,為了求雨,為了狩獵,為了豐收,為了打仗。我這里有一幅著名的仰韶時期的馬家窯彩陶盆圖,距今4500年到5000年以前,紋飾的圖樣就是舞,群舞,不是一個人,而是大家手牽著手都在跳。起什么作用呢?就是在群體里面,起著團結、鞏固、組織的作用。開始也許是亂跳,但后來很有講究,怎么個跳法,如何動作,左右手怎么協調,前后進退,面部表情如何,用什么服飾,我們現在看非洲和太平洋群島的原始部族,還穿戴著各種各樣奇怪的面具、服飾在跳舞。通過這些活動使人的群體關系鞏固起來,互相的分工也很清楚,誰跳什么,步驟如何,都有很嚴格的規定。在人的主觀方面,則帶有很大的激情、情緒、情感,所以跳舞可以跳得很迷狂。但里面又有理性的東西,有想象,有理解,有某種認識,有的時候是復現打獵的那種情景。那些技術和記憶,都混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動物所沒有的人的心理形式即情理結構,在原始巫術活動中,培養發展出飽含理智因素(認識、理解、想象)的情感,這一點非常重要,它構成后世講求合情合理、情理交融的文化心理結構。總之,巫術舞蹈是最早的人類獨有的精神文化活動。它在遠古的時候,是維系著整個群體生存、生活的一種精神文化活動,是在打獵、采集這些生產活動之外的精神活動。最初這種跳舞、儀式可能是人人參與,如馬家窯那個彩陶盆所表現的(“家為巫史”),到后來就變成只能由王、君率領少數巫師來舉行,也就是規范化、專職化了(“絕地天通”)。

李澤厚《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

這樣的活動有什么特點呢?很多人類學家,比如泰勒(Edward Tylor),弗雷澤(James Frazer),包括韋伯(Max Weber),都講到宗教與巫術有很大的不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巫術是強迫對象來為人服務。中國稱之為呼風喚雨,通過人的活動,使各種東西為人所支配,而不是單方面的求拜。比如通過儀式,把箭射到畫的牛身上,也許第二天就能獵到野牛了。這是通過人的活動去支配自然界。我記得1949年之前,大旱的時候還有求雨的儀式,鄉民們把龍抬出來,叫作“曬龍王”。龍王主管降雨,旱熱得不行,也把龍王抬出來曬曬,強迫龍王必須下雨:表面是求雨,實際上是通過人的某種活動(巫術)強迫“龍王”、“天”下雨。上面提到的那些文化人類學都強調巫術與宗教的這個重大區別,即在巫術中,人的活動的能動性非常突出、非常重要,巫術就是通過人的活動來產生某些所企望、所要求的結果,而并不是人被動地跪在那里向神、向天、向上帝祈禱。與此相聯系的一點是,巫術里有神,但這個神是在活動中間、過程中間出現,跳著跳著就降神了。包括現在巫婆作法,也是念著念著好像神明就來了。神明是在過程中間出現,而不是一個什么固定的、很明晰的神明坐在那里等著人去求,神是在過程中來的。從而,什么神明來倒不重要,往往是很模糊的、多元的、不確定的,跳著跳著感覺就來了。史華慈(Benjamin Schwartz)說,敬神的儀式比敬神本身還重要(見《古代中國思想的世界》),芬格萊特(Herbert Fingarette)說,孔子的中心思想是禮不是仁,十分強調日常禮儀的神圣性,他的書名便是《孔子:即凡而圣》。巫、禮的神圣性都是在過程中、在活動中出現的。

巫術活動這種現象,所有民族都有,西方有,非洲、南美洲也有。但是只有中國很早就把它充分理性化地發展了。在西方,巫術里有關認識世界的方面,技術的方面,包括那些高難的動作,變成了技藝和科學。中國學者李零講的方技也如此。而情感性的就發展為宗教,用宗教替代了巫術,后來在大傳統和精英文化里就沒有巫術存在了,小傳統里的巫婆也被基督教所嚴禁,大家都知道中世紀有大規模燒女巫的嚴重迫害。而在中國,我以為,巫在大小傳統里都保留下來了,小傳統便是今天還有的巫婆神漢,大傳統就是通過祭祀祖先的儀式慢慢變成精英文化的“禮儀”。上述那些巫術基本特征,不但沒有被排除,而且經由轉化性的創造,被保留在禮制中,成了“禮教”。禮教成了中國大傳統中的“宗教”,正因為它,中國人(漢族)就沒有產生,也沒有普遍接受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為什么呢?因為神就在“禮儀”當中,嚴格履行禮儀就是敬拜神明,因此也就不需要別的神明主宰了。

何炳棣教授說的中國文明的兩個特征,我是很贊成的,一個是中國的氏族血緣延續得非常長久、鞏固,中國新石器時期非常漫長,生產工具很落后,鐵器到很晚才使用,但定居時間很早,農業開始得很早,因此協作性很強,工具不進步就得靠互相協作。因此群體之間的人的關系從開始就非常注意,怎樣協調,把個體之間的相互關系搞好,使之有助于群體生產。于是,以血緣紐帶為軸心所形成的人與人的“倫?!标P系,便以“名”的稱號固定為等級秩序(即后來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成了社會主要的組織形態和生活秩序而十分重要。還有一個與此緊相聯系的特征,何炳棣指出便是祖先崇拜,很多民族也有祖先崇拜,但中國特別發達,一直到現在都是如此。很多人考證殷商的“上帝”就是祖先神,盡管到了周代用“天”代表上帝,但“天”反而顯得很模糊?!疤臁边@個字,到現在為止仍然有雙重含義,一個是自然的天,一個是有賞懲權力的天。中國人喊“天哪”,好像就是有神明在那里,但另一方面就是蒼蒼者天,自然的天。所以“天”并不是很明確,不是基督教上帝那種發號施令的人格神,中國的“天”沒有那么清楚。但是祖先神卻是很清楚的,祖先是什么,生時為人,死了成神,神本來就是人嘛??脊艑W家的地下發掘,發現中國新石器時期寢廟相連,就寢的地方,跟宗廟是連在一起的。中國到現在為止,至少在我小時候還是這樣,祖先牌位是擺在家里的堂屋(living room),初一、十五要祭,不是在家之外另搞一個教堂。所以我說中國人活得很累,活著要為家族盡責任,死了還有責任要保護這個家族,子孫向祖先進供,希望得到保佑。祖先崇拜在中國很突出。中國特別講“孝”,包括大小傳統。漢代皇帝謚號都是“孝”,孝文帝、孝武帝等。有人考證“孝”本是對祖先神的祭祀,后來才轉為對健在的父母的孝順、孝敬??傊?,“巫”通由“禮”,性存而體匿,巫術活動的儀典形式不見了,但巫的特征、性格、實質卻長久地保存下來了。

李澤厚《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

中國禮教是由巫君合一而來的倫理、宗教與政治“三合一”,即中國式的“政教(宗教)合一”。氏族、部族的君、王是首巫,最大的巫,是最高的宗教領袖,也是最大的政治領袖,同時又是氏族德高望重的酋長,集中了政治、宗教、倫理的權能,很早就如此。最近的新石器考古發掘證明,在夏代以前,王權與神權就不可分。玉,是王權的象征。我們看京劇、地方戲,大臣上朝都要拿玉版,這是政治權力的象征。最大的權力象征,當然是王的玉。神仙也有玉?!墩f文解字》里面有一句話,“以玉祀神者謂之巫”。玉既是巫的符號,也是王的符號,剛才講了,巫與王相重合。王權與神權,政治權力與宗教權力,是相重合的。有考古學家考證,從龍山時代開始,在夏代以前,王權就明顯大于神權,王是首巫,他的政治權力可以統率群巫。剛才講的巫祝卜史,地位都遠遠在王之下了。又如良渚文化象征王權的“鉞”與象征神權的最大最高的“琮”是放在一個人的墓里。王既掌握了王權又掌握了最高的神權,我以為這是使得中國的巫術直接理性化的一個重要因素。

為什么呢?《左傳》說,“國之大事,在祀與戎”,一個是祭祀,一個是打仗。中國上古時期打仗非常多,部落氏族之間交戰,中國的兵書為什么成書那么早?(《孫子》十三篇,最近有考證表明《孫子》比《老子》《論語》早,是中國最早成書的一部私人著作,這也是何炳棣教授的研究成果。我剛到這兒不久,他寄來一篇文章,還沒有發表。我很贊成他的這個論證。)當然跟中國的打仗經驗有關了,上古時期打了多少仗啊。夏禹時候有萬國,上萬個部落來參加大會,到武王就只剩八百諸侯了,這都是打仗打掉了、被吃掉了,到春秋就更少了,只剩下一百多個,到戰國便只有“七雄”了。打仗,《孫子兵法》一開始就講,必須非常冷靜、理智地去估計各種情形,不能相信鬼神,不能迷信,這是存亡之道,不然國家一下子就滅掉了,這是開不得玩笑的。《孫子》開篇就強調這個。這是萬千戰爭經驗的總結。我說(何炳棣也贊同)老子源出于孫子,也是“歷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此君人南面之術也”(《漢書》)。我覺得這個巫君合一、“王是首巫”,王又統率軍隊打仗,對“巫”在中國經由理性化而變為“禮”,起了很大的作用,把巫術這種原來帶有很大的神秘性、通神明的活動,慢慢地越來越加以理性化的運用和解釋,把巫術那套非常煩瑣又神秘的儀式,慢慢地變成了“禮”。遠古傳承下來的禁忌、圖騰等以巫術為特色的生活準則、要求,被日益規范化、確定化、系統化:其間當然經歷了一個極其復雜的取舍、增刪、改動、變異的長久演化過程,有許多階段、環節和事件,但這些我們現在很難搞清楚了,只知道其中最著名的便是周公“制禮作樂”。

李澤厚《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

甲骨文有巫字,有舞字,有樂字,但沒有禮字。但孔夫子說,“殷因于夏禮,周因于殷禮”,周代的禮來自殷禮,殷代的禮來自夏禮。所以周公“制禮作樂”,不是周公一個人發明的,而是把前代的禮集大成,使之系統化,全面理性化。這個夏字,清人考證是舞字?;蛟S可以說,夏禮就是原始巫術舞蹈。周公所系統化了的、全面理性化了的周禮,實際上是從夏代或者更早的原始巫術舞蹈開始,一代一代傳承演變下來。到周公那里,把它系統化、理性化了,完成了這個由巫到禮的過程。這是周公很大的貢獻。各種古籍都認為,周公“制禮作樂”是中國歷史上最重要的事。宋代以前都是“周、孔”并稱,章學誠有句名言,集大成者是周公,不是孔子。孔子一生也就是學周公,維護周禮。關于周禮,現存的典籍有漢代的《禮儀》、《周官》和《禮記》,包括政治體制、社會生活、日常舉止許多方面,好些人認為是偽書或后人所作,爭論很大。我一直以為其中保留了從巫術典儀轉化而來的禮制。1980年發表的《孔子再評價》一開頭就講這個“巫術禮儀”的問題,并與當年對少數民族鄂溫克人調查研究相比較,認為周禮是通過“祭神(祖先)”的禮儀擴而成為社會組織、生活秩序的整套規范。其中包括了政治經濟制度、貴族生活規范、社會等級規則,等等。1999年發表的《說巫史傳統》更具體地展開了一些。今天就不詳細講了。前幾年看過美國人伊諾(Robert Eno)一本書The Confucian Creation of Heaven(1990),講孔子是舞蹈大家(the master of dance),儒家的禮是來源于舞蹈,我覺得這跟我的看法比較接近。我一開始就把“巫術禮儀”聯系在一起,認為“禮”是從“巫”演變出來的,也就是把巫術活動的原始舞蹈跟禮樂制度聯系起來。當然,巫術中也有靜默不動的環節,但主要是活動。

名家推薦

李澤厚是一位具有廣闊的全球興趣的、自成一格的哲學家……當今時代偉大哲學家之一……是一位在哲學最寬廣范圍內汲取自己哲學思辨資源的世界哲學家……當代中國最知名的社會批評家之一。

——Roger T.Ames(哲學家)

回過頭看改革開放幾十年的歷史,有一個奇怪的現象:在八十年代,影響思想文化界全局的有李澤厚……我們回顧這幾十年,我們現在能舉出來的就是李澤厚,這樣一個全局性影響的就這一個……我們需要李澤厚式的思想家,李澤厚式的哲學家。我們不是超越李澤厚,我們要達到他的水平,我覺得這可能是當下中國知識界、思想界很迫切的問題。

——錢理群(學者)

每一代人總要有幾個人,錢鐘書那一代有他,而李澤厚這一代有李澤厚。

——夏志清(文學評論家)

李澤厚的研究橫跨哲學、美學和歷史學,他在晚年又把人類學納入到他的哲學分析中,開辟了認識中國思想的新路徑。他留下的著作還會在這些領域持續地影響人們對中國傳統的理解和思考。

——王笛(歷史學家)

李澤厚是當代很重要的學者……李澤厚提出“情本體”,引起西方學者很大共鳴。西方自文藝復興后主要講理性,可中國一再講的是情理,有情有理,用情理代替純理性……我們首先需要一種新理論的崛起,李澤厚的“情本位”理論就是一個開始。

——樂黛云(學者)

我一直說,在當代中國哲學界,真正形成自己體系的哲學家,我們只能說有兩個,一個是我們哲學系的奠基者馮契教授,另一個則是李澤厚先生。

——楊國榮(華東師范大學哲學系教授)

原標題:《李澤厚:行走中的神明|《由巫到禮 釋禮歸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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