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美劇《權力的游戲》再度登上熒屏，成為熱議的對象。隨著劇情的發展，在前幾季中不顯山露水的舊鎮（Oldtown）以及坐落于該地的學城（Citadel），逐漸占據越來越多的篇幅。舊鎮是一個什么樣的城市？學城是一個怎么樣的機構？近距離的觀察這座“學士之城”，筆者發現它與古希臘世界的亞歷山大里亞如出一轍，甚至連舊鎮的標志性建筑——參天塔（Hightower）都可以在亞歷山大里亞找到原型。某種意義上，馬丁爺爺是將古希臘的亞歷山大里亞平移到自己的小說中去了。

《冰與火之歌》地圖上的舊鎮

《冰與火之歌》中的舊鎮與學城

首先，我們先來看看舊鎮和學城是一個怎樣的地方。根據《冰與火之歌》的維基百科，舊鎮的歷史非常悠久，是先民——最早來到維斯特洛大陸的人類——所建，是整個大陸最古老的城鎮。舊鎮位于維斯特洛西南角，蜜酒河注入低語灣與落日之海的入海口處，是整個大陸最大的港口城市，有公路直通高庭（Highgarden）。伊耿·坦格利安征服維斯特洛之前，舊鎮一直是大陸上最大的城市，舊鎮的繁星圣堂也是七神信仰的大教堂與總主教的駐節地。在征服戰爭中，統治舊鎮的海塔爾（Hightower）家族向征服者伊耿投降，舊鎮免于毀滅。作為回報，繁星圣堂總主教將伊耿加冕為七國國王，征服者的統治自那天開始。從這個角度講，舊鎮的地位和作用不可謂不重要。

但為什么在劇集中，我們感受不到它的重要性呢？因為征服戰爭之后，伊耿·坦格利安建立了君臨城，作為七國的新首都。君臨城很快發展成七國最大的城市，連繁星教堂的地位也被君臨的貝勒大圣堂所取代。到我們熟知的劇情發展起來的時候，舊鎮只不過高庭下面的封地。而在權力的游戲中，高庭的作用遠比不上君臨、臨冬、凱巖，因此我們對其封地舊鎮不熟悉也不奇怪。

不過，即便舊鎮失去了維斯特洛第一大城市的光環，它對整個大陸的影響還是非常深遠的，這是通過舊鎮的學城實現的。根據《冰與火之歌》的維基百科，學城是舊鎮的一個建筑群，為七國上下學士們的最高領導機構。學城同時也是大學士們的居所，他們在此集會、研究和訓練新人。海塔爾家族曾為學城的建立盡心竭力，而且一直以來都是學城與學士們的重要贊助者和庇護者。學士學有所成，便會回到自己的城堡，為城堡的主人出謀劃策。各地的學士，會參與到地方和全國性的政策制定和政治斗爭中，因而對權力的游戲產生難以估量的影響。因此，雖然舊鎮的名聲不再那么響亮，地位不再那么高貴，但它的影響卻不可小覷。

讓人一下子就將舊鎮和亞歷山大里亞聯系在一起的，是舊鎮的標志性建筑——參天塔（Hightower）。參天塔矗立于舊鎮港口的中心，既是堡壘，也是燈塔，高數百尺，直插云霄，塔頂是永不熄滅的火，為往來的船員導航。山姆威爾一行人最早看到的，就是參天塔。這座塔如此重要，以至于它成了舊鎮領主的姓氏——Hightower（海塔爾）。而參天塔的原型，很明顯是古代地中海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亞歷山大里亞燈塔。值得一提的是，七大奇跡中的羅德島巨像和吉薩金字塔，都在《冰與火之歌》中有所體現，分別對應的是布拉佛斯的泰坦巨人和吉斯大金字塔。

山姆威爾來到舊鎮，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參天塔（想象圖）

亞歷山大里亞

亞歷山大里亞的建城者是鼎鼎大名的亞歷山大大帝。亞歷山大大帝征戰波斯帝國，連連大捷，并于公元前331年順利取得埃及的統治權。此前，埃及一直努力掙脫波斯帝國的統治。在埃及人眼中，亞歷山大大帝與其說是一個征服者，不如說是一個解放者。因此，當他拜訪埃及人在沙漠中的阿蒙神廟時，神廟的祭司不但沒有任何抵觸之情，還熱烈歡迎他的到來。在前往阿蒙神廟之前，亞歷山大已經擬定了計劃，要在尼羅河口建一座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城市，這是第一座亞歷山大里亞，也是最繁榮、最著名的一座。不過，亞歷山大根本沒來得及看到這座城池拔地而起，事實上，當他離開阿蒙神廟，就再也沒有回過亞歷山大里亞。此后，他一路東征，打下了人類歷史上罕見的大帝國。公元前323年，結束東征的亞歷山大暴斃于巴比倫。若干年后，他的遺體被托勒密遷到了亞歷山大里亞——這座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

戰場上的亞歷山大大帝

如果說亞歷山大沒有親自建設亞歷山大里亞，那么誰建設了這座城市？答案是托勒密家族。拉格斯之子托勒密是亞歷山大大帝的摯友和大將。在亞歷山大臨死之前，托勒密獲得了埃及的統治權。在接下來的繼承者戰爭中，托勒密穩穩地抓住了手中的領地。公元前305年，他在埃及稱王，建立了托勒密王朝。他和他的子孫們，將亞歷山大里亞建設成繁榮的港口、威嚴的首都，以及享譽希臘世界的學術中心。

這里需要介紹一個概念：希臘化時代。所謂希臘化時代，是指在亞歷山大大帝繼位為王，到埃及艷后克里奧巴特拉自殺身亡之間的希臘歷史。期間希臘文化隨著希臘人的征服走出其原生地，大規模向非希臘地區擴散，在將希臘文化向外傳播的同時，也將希臘和非希臘的文化因素融合在了一起。亞歷山大里亞稱得上希臘化城邦中的佼佼者。首先，作為希臘人的城市，亞歷山大里亞在很多方面保留了希臘城邦的特征：排他的、世襲的公民權；基層公民組織德莫（demes）；公民大會和議事會等政治組織；任期一年的官員；相對獨立的法律，獨立的貨幣，獨立的領土。同時，作為埃及王國的首都和托勒密王宮所在地，亞歷山大里亞還生活著大量沒有公民權的希臘人、埃及人以及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各種各樣的文化混雜在一起。比如，出身馬其頓的托勒密王室，為了穩固其統治，便采用埃及法老的做法，實行兄妹通婚。此外，王室對于城市建設的影響也非常大。

繆斯宮與圖書館

亞歷山大里亞的“學城”就是在托勒密王室的支持下建立起來的。當然，該機構的名字并非“學城”，而是以古希臘文藝女神九位繆斯命名的“繆斯宮”（Museion）。雖然繆斯宮的成員都是學者，但他們組成的共同體具有宗教性質，其首領是由國王任命的一位祭司，負責向女神祭祀，其他成員也都致力于為繆斯女神服務。王室則盡力提供各種各樣的條件，方便這些學者履行自己的職責。他們給學者提供免費的膳食、高額的報酬、愉悅的環境、良好的住宿，并免除他們的賦稅。作為回報，學者們會為王室寫一些贊美詩，教導王室的王子，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將精力放在自身的學術研究上。

為了讓學者們得以在知識的海洋中盡情的遨游，托勒密一世還為他們建造了當時數一數二的大圖書館。圖書館與繆斯宮緊挨著，同時二者又都離王宮不遠。因此，當凱撒與龐培之間的戰火延燒到埃及王宮時，圖書館也一不小心被點燃了。此后，圖書館又經歷了一系列災難，但直到阿拉伯人的征服才徹底被毀棄。它巨大的藏書量使其聞名于整個古代地中海世界，其豐富而又多災多難的經歷，使得它成為西方世界歷史和傳奇中的瑰麗篇章。不過，它對世界的貢獻不僅僅是保存了巨量的圖書，提供了若干傳奇，由于它的存在，學者們得以開展許多此前難以想象的研究。他們在圖書館中做出的學術貢獻，不但豐富了當時繆斯宮學者的精神生活，還影響了整個西方的思想和學術。

讓我們從頭說起。根據公元前2世紀一位猶太學者的說法，托勒密一世最初想建立一所類似柏拉圖的阿卡德摩斯學院或者亞里士多德的呂凱翁學院一樣的機構，于是，他邀請法勒倫的德米特里烏斯前來幫助自己實現這一目標。此君是亞里士多德的學生，熟悉雅典學術機構的運作方式，還一度統治過雅典，頗具實際的才干。政治斗爭中的失利，使得他急需一個避難的港灣，因此，他欣然接受托勒密一世的邀請，前往亞歷山大里亞這座剛剛建造的新城。事實證明，他非常勝任這項任務，很快，圖書館的藏書就達到幾十萬卷之多，而且藏書沒有局限于希臘語世界的著作，還包括許多非希臘世界的作品。隨著圖書館越建越大，作為一個有帝國野心的統治者，托勒密想要建立一個世界性的圖書館，以此彰顯自身的強大和高度。

然而，法勒倫的德米特里烏斯并沒有順理成章地擔任圖書館的第一任館長。這或許是因為他的主要職責是搜羅、購買、謄抄書籍，保證圖書館的館藏不斷擴大，而圖書館館長的職責主要是確保圖書能夠妥善保管和有序安放。另外，德米特里烏斯似乎太熱衷于書齋之外的事情了，他甚至參與到托勒密家族的奪嫡大戲中去，反對將王位傳給日后的托勒密二世。當然，他最后失敗了，當托勒密二世完全掌握權力之后，他便遭到了放逐。

圖書館的第一任館長是以弗所的澤諾多圖斯，他是一位詩人，也是一位學者，同時還是托勒密二世的老師。他從何時開始擔任圖書館館長一職尚不清楚，但他的學術貢獻卻為后世所知。澤諾多圖斯是歷史上第一個系統校勘荷馬史詩的學者，并將《伊利亞特》與《奧德修紀》分作24卷，此外，他還發明了最早的校勘符號。第二任圖書館館長是羅德島人阿波羅尼烏斯，他是著名的詩人，有長篇史詩《阿耳戈英雄紀》（Argonautica）傳諸后世。它是荷馬之后，羅馬帝國時代之前，唯一傳世的長篇六步韻史詩。此外，阿波羅尼烏斯還有其它的一些作品，但大多散軼，據說，他還是學者卡利馬庫斯的學生。卡利馬庫斯也效力于繆斯宮，是個非常高產的學者，在語言、詩歌、文學等多個領域都有建樹，他最值得稱道的作品或許是給亞歷山大里亞圖書館做的書目。這是西方歷史上第一份書目。亞歷山大里亞圖書館的藏書在這份書目中，被分門別類、按照字母順序依次排列。據說，僅這份書目便長達120卷，書目中不僅羅列書名，還會給出作者的小傳、作品的第一行等信息。值得一提的是，卡利馬庫斯活躍于托勒密二世統治時期，大約在此時，托勒密二世在繆斯宮之外又蓋了一座規模不小的圖書館，學者們的資源愈發豐富了。

或許會有人認為，繆斯宮的學者都是人文學者，但事實并非如此。繆斯宮一定程度上是仿照亞里士多德的呂凱翁學院創辦的，而亞里士多德是一個對自然科學抱有極大興趣的人。所不同的是，繆斯宮并沒有一個主導的哲學思想體系，各種各樣的學者都可以任職其中，只要托勒密王室愿意聘請他。大量的科學家、數學家和醫學家活躍在繆斯宮中，錫蘭尼的埃拉托斯泰奈斯是其中翹楚。他是亞歷山大里亞圖書館第三任館長，在文學、哲學、史學和自然科學等方面均有相當高的造詣。埃拉托斯泰奈斯在地理學和數學方面成就最高：數學方面，他得到了同時代的阿基米德的尊敬；地理學方面，他運用自己的數學知識，以非常高的精度測算出了地球的周長——希臘人早在公元前就知道我們腳下的大地是個球體；他還出版若干地理學方面的著作，總結前人的地理學知識，討論地理學的方法，并給出了一份世界地圖。此外，他還修訂的古埃及的立法，為儒勒歷的頒行打下了基礎。

天文學、數學和醫學也在亞歷山大里亞得到了極大地發展。薩摩斯的阿里斯塔庫斯曾在繆斯宮效勞，他早在公元前3世紀便提出了樸素的日心說。自然科學的極大發展，一方面得益于繆斯宮良好的科研條件；另一方面，也得益于亞歷山大里亞匯通東西，兼容并包的國際地位。

埃拉托斯泰奈斯的世界地圖

埃拉托斯泰奈斯之后的兩任圖書館館長分別是拜占庭的阿里斯多芬和薩摩色雷斯的阿里斯塔庫斯，他們兩位都是偉大的校勘學家、語言學家和文學家。拜占庭的阿里斯多芬校勘了荷馬的兩部史詩、數量眾多的弦琴詩、古典時期的悲劇和喜劇等大量作品，還發明了古希臘語的重音音標系統，貢獻巨大。薩摩色雷斯的阿里斯塔庫斯發明了大量的校勘符號，評注了荷馬、赫西俄德、品達、索福克勒斯等眾多作家的作品。二人之后，托勒密王國的內斗頻發，支撐學術發展和繁榮的條件一去不復返，亞歷山大里亞的學術便漸漸走向沒落了。

最后，我們回到燈塔。亞歷山大里亞的燈塔建于公元前2世紀前期，在托勒密二世時期完工。燈塔建在一座名叫法洛斯的小島上。小島大致呈東西走向，離亞歷山大里亞不遠，二者中間有一座橋連接。燈塔在小島最西端的一塊巖石上，其名也是法洛斯。它高約110米，是古代地中海世界七大奇跡之一，也是七大奇跡中存在時間最長的建筑之一。公元956年，1303年和1323年三次地震，燈塔遭到損毀，1480最終被毀棄。不過，雖然有形的燈塔能夠為天災所毀滅，亞歷山大里亞學者們在世界文明史中樹立的無形燈塔，卻不會被歲月所湮沒。

亞歷山大里亞燈塔（想象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