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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山八景”:叫“鬼門關”的景點,你敢去嗎?

欒保群
2017-08-25 14:48
來源:《捫虱談鬼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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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怎么看,陰間都不是旅游的好地方,雖然不是沒有人打過這個主意。

好像是去年的事,一個朋友的兒子對我說:“既然外國人搞起了太空旅游,我們為什么不能搞一個地府旅游?既然外國人把火星月球都要圈地拍賣,我們為什么不能在陰間開發房地產?”這種敢跟洋鬼子叫板的愛國精神不能不讓人感動,但認真想一想,把一個旅游團拉到陰間去,則確實有些技術上的困難。

當然這陰間是模擬仿造的,用幾元錢一畝的價錢買上一座荒山,然后照著陰間做些景點,讓一些有才兒的文人編些廣告詞,春天是“到陰山看花去”,夏天是“陰山背后好乘涼”,這有什么困難?再起些“夜臺春夢”、“奈津殘照”之類的名目,就是把乾隆皇帝從東陵中請出來題成石碑也不是做不到的事。至于把游客弄成“夜審潘洪”似的昏昏沉沉、迷迷瞪瞪,諸如灌酒精,喝迷幻藥,打麻醉針,用橡皮棒子敲腦殼,然后送進水泥攪拌機里搖上三十圈,再經過一個報廢的“過山車”改裝的傳輸筒送入“景區”,就完全可以做到了。我說的技術困難不是這些,而是沒有辦法做成一口極大的“鍋”,把這座陰山罩上,讓它終年暗無天日,昏昏慘慘。因為據到過冥界的人說,那里總是“長如十一月十二月大陰雪時”(唐?陳劭《通幽記》),或是“天色凝陰,昏風颯颯”(北宋劉斧《青瑣高議》),或是“黃沙迷漫,不見日月”(清?袁枚《子不語》)的沙塵暴天氣。

陰山背后好乘涼——山西新絳稷益廟壁畫地獄圖

所以這篇小文題成“陰山八景”,并無招攬游客的居心,只不過借著歸鋤子《紅樓夢補》中“冥間八景”的現成話,把幾個陰間世的“景點”串在一起,便于敘述;因為有的“景點”內容實在簡略,不好單獨成文的。當然,有的讀者愿意把它當做臥游的指南,固無不可;倘或引起開發商的靈感,真要組織什么“惡狗村踏青”給游客下套兒,那就與本文無關了。

鬼門關

鬼門關,從字面上看,就可以明白是指進入幽冥世界的關口。人的魂靈在關之外名義上還是生魂,入了關后就算是正式入了鬼籍。但古代對地獄或冥界的描述中,幾乎找不到這樣一處所在。實際上,陰陽兩界的分界也不可能這樣具體,所以“鬼門關”三字見于文字倒主要是在象征意義上。南宋?洪邁《夷堅支志?庚集》卷十“劉職醫藥誤”一條中,被庸醫治死的鬼魂說道:“我一家長幼十馀口,仰我以生。所坐本不至死,而汝以一服藥見投,使我五臟如刀割,膏液盡為臭穢。腸胃已腐,安得復生?今只在鬼門關相候!”此話的意思就是在陰間的官府相候,那時再和冤家打官司算賬,并不是指在陰間的入口處坐等,——那里想必有衙役和狗把守著,其實也不是約會等人的地方。

但“鬼門關”這個詞的出現比南宋更早,因為在唐朝時就已經把險惡蠻荒的地方稱做“鬼門關”了。《舊唐書?地理志四》:

北流縣南三十里,有兩石相對,其間闊三十步,俗號“鬼門關”。漢伏波將軍馬援討林邑蠻,路由于此,立碑石龜尚在。昔時趨交趾,皆由此關。其南尤多瘴癘,去者罕得生還,諺曰:“鬼門關,十人九不還。”

北流在今廣西,這是最著名的鬼門關,歷代都有人在詩文中提到它。其成名固然因為它的形狀頗似天然關隘,但最主要的是因為入了此關“十人九不還”,瘴癘傷人,披甲南征者、朝臣貶謫者都很難北歸。

另外,據袁子才說,儋耳(即今海南)也有一處,四面疊嶂崒嵂,中通一道,壁上鐫“鬼門關”三字,旁刻唐人李德裕詩,為他貶崖州司戶時經此所題,云:“一去一萬里,十來九不還。家鄉在何處,生渡鬼門關。”字徑五尺大,筆力遒勁。過此則毒霧惡草,異鳥怪蛇,冷日愁云,如入鬼域,真非人境矣。

其他如四川夔州、甘肅平涼也都有叫鬼門關的地名,那就只是言其險要,并無一去不還的意思了。但北流到了清代,廣西已經被了“王化”,“十人九不還”的事已經不再,并且因為發現了銀礦,北流更成了肥缺,所以有人就說,這“鬼門關”乃是“桂門關”之誤。廣西簡稱為桂,其說也可以自圓。

但可以肯定的是,民間先有了冥界鬼門關的觀念,才會有陽世鬼門關的比喻。而冥界的鬼門關也只是一個象征性的詞。直到了元明之后,在戲曲小說中鬼門關頻頻出現,已經成了民間對陰間的代稱了。只是《西游記》第十回中對鬼門關落實了一下,但卻不是如我們想像的大如山海關、小如娘子關那樣的關隘,竟然是一座城池的大門:

太宗遂與崔判官并二童子舉步前進。忽見一座城,城門上掛著一面大牌,上寫著“幽冥地府鬼門關”七個大金字。

因為是城門,所以進去之后能看到街道行人,又走了數里,便到了冥界的政治中心森羅寶殿。可是到第十一回劉全進瓜時,到了鬼門關,

把門的鬼使喝道:“你是甚人,敢來此處?”劉全道:“我奉大唐太宗皇帝欽差,特進瓜果與十代閻王受用的。”那鬼使欣然接引。劉全徑至森羅寶殿,見了閻王。

這樣看來,鬼門關竟好像是宮府的大門一般了。可見《西游記》的作者對此等細節本不甚認真,只用鬼門關表示進入陰間就是了。

順便說一下四川(如今是歸屬于重慶市了)酆都鬼城的“鬼門關”。據衛惠林教授一九三五年的《酆都宗教習俗調查》,酆都縣平都山上有閻羅天子殿,天子殿后門稱為鬼門關。由鬼門關稍向西南下行為望鄉臺。此鬼門關本來是人造的景觀,其建于何時已不可考,但在袁枚的《子不語》卷五“洗紫河車”一則中卻已經有了記載,并且把它落實為真的鬼門關,云:

四川酆都縣皂隸丁愷,持文書往夔州投遞。過鬼門關,見前有石碑,上書“陰陽界”三字。丁走至碑下,摩觀良久,不覺已出界外。

這一步邁出的“界外”竟是真的幽冥世界,于是遇到了已故多年的妻子。

另外民間小戲有《陰陽河》,客商張茂深行至酆都縣,想游覽一下當地風光,店小二對他說:“出了店門,朝南走一條大路,見一個石牌坊,那就是陰陽界。界這邊都是做買賣的,又熱鬧又好玩,千萬不要到陰陽界那邊去,那是一個鬼地。”這里說的“陰陽界”牌坊,正是袁枚說的鬼門關。

豐都鬼城中的“鬼門關”。

聽說現在豐都鬼城中的“鬼門關”還在,但我沒有到過,估計既不會像山海關或娘子關那樣的真,也不會像戲臺上《空城計》的城樓那樣的假吧。而進了“鬼門關”,還有“黃泉路”、“望鄉臺”諸景點,只要不另收門票,盡可放心過去的。

奈河橋

冥界本來就是人間的復制品,人間的山河樹木也會很合理地在冥界出現。但奈河卻不同于一般的河流,它是一條血污之河。嚴格說起來,“奈河”只是佛經中“地獄”(Naraka)一詞音譯的變化,“奈河”就是地獄!但既然這地獄在中國譯文中變成了“奈河”,于是也就只有把它當成河流了。

這里先看看這條奈河自唐代以來的演變,與人世的河流日久則變小以至湮沒相反,奈河是由小溪而變為巨河的。在唐?張讀《宣室志》中,那是一條“廣不數尺”的小河溝:

(董觀)出泥陽城而西去。其地多草,茸密紅碧,如毳毯狀。行十馀里,一水廣不數尺,流而西南。觀問靈習,習曰:“此俗所謂奈河,其源出于地府。”觀即視其水,皆血,而腥穢不可近。又見岸上有冠帶褲襦凡數百,習曰:“此逝者之衣,由此趨冥道耳。”

這樣的河溝不需要橋梁,亡魂至此要脫光衣服,全部留到此岸,然后赤著身子過河,就算正式進入冥府了。這條奈河頗像是幽明二界的分界處,說成“陰陽界”也是不差的。在《大目乾連冥間救母變文》中也有相似的描寫:

目連聞語,便辭大王即出。行經數步,即至奈河之上,見無數罪人,脫衣掛在樹上,大哭數聲,欲過不過,回回惶惶,五五三三,抱頭啼哭。

這奈河自東向西而流,水勢很急,已經不同于《宣室志》的小河溝了。河的南岸有樹,亡魂掛衣其上,卻還是要涉水而渡。渡水之前要點名,“牛頭把棒河南岸,獄卒擎叉水北邊”,想不下水是不行的。

北宋?彭乘《續墨客揮犀》卷五“獻香雜劇”條記伶人作劇中提到奈河,在人們的理解中,那水也應該是深的:

……(劇中)僧曰:“近入定到地獄,見閻羅殿側有一人衣緋垂魚,細視之,乃判都水監侯工部也。手中亦擎一物,竊問左右云:‘為奈河水淺,獻圖欲別開河道耳。’”時叔獻興水利以圖恩賞,百姓苦之,故伶人有此語。

小說中寫奈河者以《三寶太監西洋記》第八十七回和清初人丁耀亢的《續金瓶梅》第五回最為鋪張。丁書說,河上雖有三座橋,有罪的亡魂卻不能過,只能涉水,只見那奈河:

這奈河是北方幽冥大海內流出一股惡水,繞著東岳府前大道,凡人俱從此過。茫茫黑水,滾滾紅波,臭熱濁腥,或如冰冷,或如火燒,就各人業因,各有深淺,也有淹到脖頂的,到中腰的,到腳面的,那些毒蛇妖蟒伸頭張口,任他咬肉咂血,那里去回避!

原來這奈河對于罪魂已經成了一道刑罰,其深淺寒熱俱因各魂罪業而自動變化。現在讓人看來,也不免想到,自唐而至清,原來整治人的想像力有了這么大的進步!

而在《聊齋》中,奈河索性就成了市廛中的臭水溝,九幽十八獄的垃圾糞便全部歸納于此。《王十》一篇中說它“河水渾赤,臭不可聞”,淤積的全是“朽骨腐尸”,而在《酒狂》中更添了個小道具:“水中利刃如麻,刺脅穿脛,堅難搖動,痛徹骨腦。黑水雜溲穢,隨吸入喉,更不可耐”。這都是蒲翁小說中的隨意點綴,從而讓我們知道古代的都市中本有此一景,至于距奈河的原始位置太遠了些,也就不必較真了吧。

《聊齋志異?酒狂》

再來看奈河橋。奈河上的橋梁自應比奈河較為后出,如果把條件放寬一些,我們也可以說最早見于唐?段成式的《酉陽雜俎》,其前集卷二“明經趙業”條云,趙業病中入冥:

初覺精神游散如夢中,有朱衣平幘者引之東行。出山斷處,有水東西流,人甚眾,久立視之。又東行,一橋飾以金碧。過橋北入一城,至曹司中,人吏甚眾。

此河即奈河,而飾以金碧的那座橋雖沒有名稱,自然就是奈河橋了。后來見于宋人筆記中,或稱“冥司橋”(洪邁《夷堅支志?戊集》卷四“太陽步王氏婦”),只是在《夷堅志補》卷三“檀源唐屠”一條中才明言是“奈河橋”。這則故事很重要,言屠夫唐富為冥吏所拘,緣由是他殺了一只蟢子(即蜘蛛)。唐富求道:“自念平生不妄踐踏蟲蟻,只記屠牛十三頭、豬二十口,若得放還,誓愿改過。”于是:

吏云:“此非我可主張,到愛河橋(明鈔本作“奈河橋頭”),汝自告判官乞檢簿。”遂偕進。至一河邊,高橋跨空,有緋衣官人執簿立,吏附耳語曰:“此判官也!”兩犬極獰惡,迎吠河津,不容人過。于是再拜致禱。緋衣為閱簿,曰:“幾乎錯了,殺蟢子者乃彭富,與汝不相干。兼汝壽數未盡,更當復生。”

這條材料不僅是奈河橋的初次見于文獻,而且明確了奈河是入冥的正式關口,專門設有判官,來對入冥鬼魂進行審核,不該死的,即時遣回陽世,就是想見閻王也不行(這也許是控制陽世的刁民如席方平之類來告陰狀吧),因為有兩條惡狗遮攔著。這是此前此后都不再提及的。但這兩條惡狗也不是沒有來由,那就是古印度傳說中地獄之主閻摩的那兩條四眼犬娑羅彌耶。(見《梨俱吠陀》Ⅹ)

《夷堅丙志》卷十“黃法師醮”一條說到陰間有一條“灰河”,與唐人所說奈河相似,應是奈河之誤,“灰”“奈”字形相近耳。(佛經中的地獄有“灰河獄”,或由此而誤,也未可知。)其中提到奈河橋,但是只給無罪之人渡河用的,也沒有冥吏和惡犬看守了,至于罪重者,則仍與以往記載一樣,要脫下衣服涉水而渡,而岸上有大柘木數株,鬼卒就把脫下的衣服掛在上面。 可是與以往不同的是,這些衣服上都寫上每個人的名字,然后裝到車上,由橋上運過,再讓本人穿上。一絲不掛的見閻羅,終是讓人難堪,可見陰司也在逐漸人性化。

明清兩代的小說和戲文中提到奈河橋的地方很多,但也人言人殊。最為人所熟知的自然要數《西游記》中唐太宗入冥時過的奈河橋了。冥河上設有三橋,一是金橋,二是銀橋,三是奈河橋,冥司很是勢利,金橋是只給帝王將相預備的,忠孝賢良之輩,公平正大之人,也只配過銀橋;倘是無功無德的鬼魂,那就只能過奈河橋了。那橋“寒風滾滾,血浪滔滔,號泣之聲不絕”:

橋長數里,闊只三皻,高有百尺,深卻千重。上無扶手欄桿,下有搶人惡怪。枷杻纏身,打上奈河險路。你看那橋邊神將甚兇頑,河內孽魂真苦惱,椏杈樹上,掛的是青紅黃紫色絲衣;壁斗崖前,蹲的是毀罵公婆淫潑婦。銅蛇鐵狗任爭餐,永墮奈河無出路。

丁耀亢的《續金瓶梅》也說是有三座橋,卻是金、銀、銅,統稱為奈河橋了。但這橋對于沒有資格過橋的罪魂卻是看不見的,他們只能泅水過河:

這奈河是北方幽冥大海內流出一股惡水,繞著東岳府前大道,凡人俱從此過。只有三座橋:一座金橋,是佛道、圣道、仙道往來的;一座銀橋,是善人、孝子、忠臣、義士、節婦、貞夫往來的;又有一座銅橋,是平等好人,或有官聲,或有鄉評,積德不醇全,輪回不墮大罪,或托生富家、轉生官爵,或女化男身、功過相準的,才許走這橋。各有分別。這橋神出鬼沒,該上金橋的,一到河邊,金橋出現,即有童子引導;不該上橋的,并不見橋,只是茫茫黑水,滾滾滾紅波,……

但《三寶太監西洋記》第八十七回中的奈河上卻只有一座橋,只有好人可過:

只見前面一條血水河,橫撇而過,上面架著一根獨木橋,圍圓不出一尺之外,圓又圓,滑又滑。王明走到橋邊,只見橋上也有走的,幢幡寶蓋,后擁前呼。橋下也有淹著血水里的,淹著的,身邊又有一等金龍銀蝎子,鐵狗銅蛇,攢著那個人,咬的咬,傷的傷。王明問道:“姐夫,這叫做甚么橋,這等兇險?卻又有走得的,卻又有走不得的。”判官道:“這叫做奈河橋。做鬼的都要走一遭。若是為人在世,心術光明,舉動正大,平生無不可對人言,無不可與天知,這等正人君子,死在陰司之中,閻君都是欽敬的,不敢怠慢,即時吩咐金童玉女,長幡寶蓋,導引于前,擁護于后,來過此橋,如履平地。若是為人在世心術暗昧,舉動詭譎,傷壞人倫,背逆天理,這等陰邪小人,死在陰司之中,閻君叱之來度此橋,即時跌在橋下血水河里,卻就有那一班金龍銀蝎子,鐵狗銅蛇,都來攢著咬害于他。”

《青樓夢》第三十六回中所說奈河橋也是只有一座,高有百丈,闊僅三分,如同在長江三峽上空架了一條鐵索,亡魂無論善惡都是不好過的。而橋下的水卻是“血污池”,里面沉溺著無數男女。同是奈河橋,就有這么多不同的說法,真是讓人無可奈何了。……

最后補充一句,奈河橋或稱作“奈何橋”。近人林紓《鐵笛亭瑣記》云:

閩人之為死者資冥福,必延道士設醮。至第七日,則支板為橋,橋下燃蓮燈,幡幢滿其上,名曰奈何橋。糊紙為尸,納之紙輿中,子孫舁以過橋,焚諸門外。余問道士以奈何出處,則云:“無可奈何也。”

剝衣亭

初看這剝衣亭,以為是奈河邊上為魂靈們脫衣方便而好心設置的一個遮風避雨的亭子。但一個“剝”字卻讓人疑惑,什么剝奪、剝削、剝取、盤剝之類,都是以一方強加于他方的,所以這剝衣不會是讓自己從容地寬衣解帶,倒像是屠戶的剝皮了。但顯而易見的是,這剝衣亭肯定是從奈河邊上搬來的。

亡魂進入冥府之前要脫掉衣服,此說最早見于唐?張讀《宣室志》,已經見于前面“奈河”一節。其緣由不可考究,或許是人生一世,就要赤條條地來又赤條條地去吧。可是人死之后進入冥世的本來只是魂靈,人有魂而衣服卻沒有魂,從他脫殼的那一剎那,這魂靈本來就應該是赤條條了吧。但不管怎樣,民間就有過這么一種渡奈河之前要脫光的說法,而正是此說,后來到清代就演變成冥府中的“剝衣亭”。至于人間監獄中入獄之始就要脫去衣服換上囚衣,也未嘗不可做為剝衣亭的興建緣由。清?程趾祥《此中人語》卷二“吳某”條:

鬼卒導吳游十殿,威風凜凜,固不待言,而奈河橋、剝衣亭、望鄉臺等多寓目焉。

清?梁恭辰《北東園筆錄續編》卷四“冥游確記”所記較詳:

見中庭堆衣如山,旁人謂此剝衣亭也,臨終衣服如系僭越,不論有罪無罪,至此必剝去。

此處所說剝衣,似乎已經經過了改造,即不論有罪無罪,只要所穿的衣服超過本人身份的,就要剝去。可是按照冥府的往例,它是慮囚的衙門,不是朝廷的接待站,應該只問鬼魂的罪福,不管他是什么皇親國戚還是平頭百姓的。當然這里的意義在于糾正喪葬風俗的僭奢。

清人小說《青樓夢》第三十四回又有另一種說法,剝衣的目的是為了要給有罪的鬼魂披上獸皮:

……至一頂仙橋,卻是十分開闊,見居中一亭,有許多人在那邊。挹香近前一看,見眾人擁著一個女子,在那里洗剝衣服,頃刻身上剝得赤條條一無所有。挹香見了,忽然大怒道,“陰間如此無禮的,為何好端端將人家女子剝得如此地位?”鬼卒道:“此名剝衣亭。凡婦人陽間不孝父母,都要剝下衣服,令他改頭換面,去為畜類。”鬼卒一面說時,見那女子扒在地上,一鬼將一張羔羊皮替他披上,俄頃人頭畜體,啼哭哀哀。又一鬼將一個鐵鑄羊面印子往那女子面上一印,只聽得幾聲羊叫,面目已非。

不管是人還是亡魂,被剝得赤條條的去過堂,想起來也是不雅,所以在一些地方的喪俗中就要加上一條。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下編“湖州問俗談”中有剝衣亭一節:

凡人死后,俗意須經過此亭。若不預告說明,必受惡鬼所剝。故于臨終穿衣時,家屬婦女,對死者亦誦杜撰經數句曰:“爾件衣裳那里來,我件衣裳家里來。文武織補太監裁,觀音娘娘開領做組襻,彌勒穿去不回來。”隨穿隨念,以為死者免遭剝衣也。

還有一典不可不說,就是章回小說中寫山大王的山寨,也都設有剝衣亭(如清人錢彩《說岳全傳》第三十三回),就是動不動把“牛子”開膛取心的所在,不知是不是從地獄中得到的靈感。

望鄉臺

望鄉臺也是比較為人熟知的冥間景點,名子有詩意,是從人間引進的。唐人王勃“九月九日望鄉臺”,杜甫“共迎中使望鄉臺”,“江通神女館,地隔望鄉臺”,說的是成都的望鄉臺,為隋蜀王楊秀所建。唐人吳融“磧連荒戍頻頻火,天絕纖云往往雷,昨夜秋風已搖落,那堪更上望鄉臺”,宋人張舜民的“白骨似沙沙似雪,將軍休上望鄉臺”,說的是塞外望鄉臺,傳說為漢將軍李陵所建,也有說是蘇武所登的一個高臺,因登高懷念故國,就命為望鄉臺,但以他那樣的處境,是沒錢為自己專建一個了望臺的。

這望鄉臺的引入到冥間,大約是宋朝的事,但也不大靠得住。洪邁的《夷堅丙志》卷九有“聶賁遠詩”一條,記下了聶賁遠的鬼魂寫的一首七律,最末一句是“回首臨川歸不得,冥中虛筑望鄉臺”。(這個聶賁遠在北宋末年出使金國求和,竟把整個山西割讓給金虜,所以他回程經過絳州時,絳人大憤,就把他揪到城墻上,“抉其目而臠之”了。)但“冥中虛筑望鄉臺”,要用讀詩法理解,也可以說成是用了李陵望鄉臺的故實,未必當時已經有了冥間望鄉臺的俗信,但不管怎樣,這里是把望鄉臺與冥間連接在一起了。

到了元代,望鄉臺已經確鑿無疑地進入冥界,除了元人雜劇中常常提到之外,《水滸傳》“牙關緊咬,三魂赴枉死城中;喉管枯干,七魄投望鄉臺上”,早與枉死城同樣出名,成了陰間的代名詞。及至明代,望鄉臺更是屢屢見于詩文小說,最有名的自然是《牡丹亭還魂記》中杜麗娘死后,香魂一縷為花神領到了望鄉臺,從那里可以看到揚州的父母。而《三寶太監西洋記》第八十七回中更有詳盡的描寫:

王明跟定了崔判官,走了一會,只見左壁廂有一座高臺,四周圍都是石頭疊起的,約有十丈之高。左右兩邊兩路腳擦步兒,左邊的是上路,右邊的是下路。臺下有無數的人,上去的上,下來的下。上去的也都有些憂心悄悄,下來的著實是兩淚汪汪。王明低低的問說道:“姐夫,那座臺是個甚么臺?為甚么有許多的人在那里啼哭?”判官道:“大舅,你有所不知,大凡人死之時,頭一日,都在當方土地廟里類齊。第二日,解到東岳廟里,見了天齊仁圣大帝,掛了號。第三日,才到我這酆都鬼國。到了這里之時,他心還不死。閻君原有個號令,都許他上到這個臺上,遙望家鄉,各人大哭一場,卻才死心塌地。以此這個臺,叫做望鄉臺。”

又有說望鄉臺是地藏菩薩造的,菩薩心腸好,這臺也自然是為了憐憫鬼魂思鄉而造了。《紅樓復夢》第七十七回中有一段:

甄判官指道:“此地名蒿里村。地藏佛慈悲建此高臺,就是世上所說的望鄉臺了。凡人死後七日,取‘七日來復’之意,令其上臺略望一眼,以了一生之事,從此與家長別。”

此處說望鄉臺在蒿里村,自然是小說的隨意點綴。但望鄉臺究竟在冥界的何處,在不同的書中有不同的說法。山西蒲縣東岳廟中的望鄉臺是設在第八殿都市王的奈河橋旁。那只是一個象征性微縮景觀,已經很小了。估計所以安在第八殿附近,只是為了遷就地方(那里的十殿閻羅是“集體辦公制”,每五位擠到一間不足三十平米的屋子內,還要留出拷問鬼魂的場地),陰間沒有望鄉臺說不過去,就找個空隙安上了,其實是未必非要第八殿那里不可的。

在蒲松齡《聊齋志異》“耿十八”那則故事中,望鄉臺是冥府的入口處,但并不是要求所有的鬼魂都要到那里看一看,與人世做訣別的,又叫做“思鄉地”,其說比較合理:

望鄉臺——《聊齋志異?耿十八》

見有臺高可數仞,游人甚多,囊頭械足之輩,嗚咽而下上,聞人言為“望鄉臺”。諸人至此,俱踏轅下,紛然競登。御人或撻之,或止之,獨至耿,則促令登。登數十級,始至顛頂。翹首一望,則門閭庭院宛在目前。但內室隱隱,如籠煙霧。凄惻不自勝。

……

晚出的《玉歷寶鈔》是要給冥府做“定本”的,但對望鄉臺安排得很不合情理,而且別有發揮,把這臺安在五殿閻羅之處,而且并不是所有的鬼魂都要登的:

五殿閻羅王天子曰:“今來本殿鬼犯,照過孽鏡,悉系惡類,無須多言。牛頭馬面,押赴高臺一望可也。”所設之臺名曰望鄉臺,面如弓背,朝東西南三向,彎直八十一里,后如弓弦。坐北劍樹為城。臺高四十九丈,刀山為坡,砌就六十三級。善良之人,此臺不登,功過兩平,已以往生,只有惡鬼,望鄉甚近,男婦均各能見能聞,觀聽老少語言動靜,遺囑不遵,教令不行,凡事變換,逐件改過,苦掙財物,搬運無存,男思再娶,婦想重婚,田產抽匿,分派難勻,向來帳目,清揭復溷,死欠活的難少分文,活欠死的奈失據證……

后面還有很多,大意是叫這些罪魂看到自己死后家破人亡的景況,讓他們在肉體上受盡酷刑之后,內心再受一次折磨。《玉歷寶鈔》的作者心理有些變態,專以恐嚇世人為要務,從對望鄉臺的改造上可見一斑。但人間也有對付的辦法,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下編“壽春迷信錄”中說:“人死三日后,有上望鄉臺之說,忌家人泣哭。俗以為死者不自知其死,及上望鄉臺始知其已為鬼物,若泣哭,是使死者之心愈悲痛也。” 實際上,家人連哭了三天,再不喘口氣也頂不住了。

惡狗村

冥界中的惡狗,最早見于前引《夷堅志補》那把守在奈河橋側的兩條惡犬,其根據雖然有古印度神話中閻摩王四眼犬,但是陽世的關卡總有關吏和惡狗把守,則是更主要的。可是到了后來,大約因為奈河橋畔的關卡撤了,惡狗失業,無處安置,便放養到惡狗村中,讓它們自謀生路了。

惡狗村只見于清人小說中,但各處說得也不盡相同,其中最為人知的是清初人錢彩《說岳全傳》第七十一回寫何立入冥:

但見陰風慘慘,黑霧漫漫。來至一個村中,俱是惡狗,形如狼虎一般。又有一班鬼卒,押著罪犯經過,那狗上前亂咬,也有咬去手的,也有咬出肚腸的。何立嚇得心驚膽顫,緊緊跟著侍者,過了惡狗村。

這些惡狗似乎是人間那些勢利眼小人所化,所以只揀窮困潦倒的路人撕咬。但還有另一種說法,就是閻羅王把惡狗村當成懲罰罪惡的一種刑罰,清人朱海《妄妄錄》卷九“現在地獄”一條有云:某甲與鄰婦私通,鄰夫死后告到冥府,某甲遂被冥府勾去。抵一公廨,只見自己的一個親戚不知為何事被牛頭鬼押出,道是要押到惡狗村受無量苦。故事沒有詳說陰間惡狗村的情況,只說某甲還陽之后,方知那位親戚已經死了一個多月,“暴棺郊外,棺薄尸臭,為野狗撞破棺板,啣嚼骨肉,狼籍滿地。”

嘉慶間署名歸鋤子的《紅樓夢補》第十七回“賈母惡狗村玩新景,鳳姐望鄉臺潑舊醋”提到的惡狗村就沒有那么可怕,而很像是游野生動物園了:

正在看的高興,忽然那茅屋籬邊走出一只狗來,那狗從沒見過這些人夫轎馬的,便遠遠望著叫起來了。這一家的狗叫,便引了那別家的狗聽見了,也都出來叫了,叫著便都跑向轎前來了。少頃竟聚了百十只大狗,圍住了賈母等的大轎,咆哮亂叫。賈母和鳳姐都怕起來了,賈珠忙叫人把預備下的蒸饃,四下里撂了有兩百個出去。那些狗都去搶饃吃去了,便不叫了。賈母問道:“你們預備下這些蒸饃,原來是知道有這狗的么?”賈珠道:“這里叫做惡狗村,原是有名兒的地方兒,打從這里過就要預備的,若不預備這些東西,憑你是怎么喝,怎么打,他都不怕的。若打急了他,他便上來咬人了。這里原有景致,有名兒的叫做‘惡狗村踏青’,是冥中八景里頭的一景呢。”

游戲筆墨,但里面卻寫了清代的一個喪葬民俗,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下編記南京民間喪俗有“打狗餅”:“俗傳人死必經惡狗村。故易衣后,必以龍眼七枚懸于手腕,以面作球亦可。俗云持之可御惡狗之噬。”這打狗餅在別的地方或作饅頭之類,正是賈珠過村之前預備的那些。

有的書提到,過了惡狗村,還有個“亂鬼莊”,一群窮鬼拉扯著你要錢。此處省略不提,以免讀者聯想,以為是影射那種硬湊景點多收門票的旅游勝地。

破錢山

清?梁章鉅《浪跡三談》卷四言及冥府有“破錢山”,但未做任何說明:

……言已,復帶凌女游地府,凡人世所云刀山寒冰、劍樹鐵床、磋磨臼碓、水浸石壓等獄,又如鬼門關、望鄉臺、孟婆莊、破錢山等處,無不遍歷。……

清?慵訥居士《咫聞錄》卷五“畢發”條解釋了破錢山的用途,同時又提起了一座爛銀山:

冥間以紙為錢,猶陽間以銅鑄錢也。陽世錢有大小,猶冥間錢有好丑也。陽世造錢,銅七鉛三,而歹者猶可回爐。冥錢則陽間所造,若破爛楮錢,并紙多錫少銀錠,雖多多焚燒,冥中不用,錢棄于破錢山,銀棄于爛銀山矣。且陽間金錠銀錠,冥中視之,極為低色,小錠算為三分,中者算五分,大者所算不過一錢而已。

原來這景點不過是個金光燦燦的垃圾堆,專門堆積民間焚化的不合規格的銅錢及銀錠的。那些東西在人間化成了灰,到了陰間便現為銀銅,但或因肉好殘破,或因成色不足,不能上市流通,便成了廢品,堆成一景。但既然仍是銅銀,把它回爐重鑄就是,總不至于廢棄吧,所以這個廢品堆也可以視同原料庫。陰間冥府里專有一個機構,是給人世間的大官鑄錢的,所取原料的來源估計就是破錢山。

唐?李冗《獨異志》中有一故事,講的就是這事:宰相盧懷慎無疾暴卒,兒女們大哭。夫人崔氏讓他們別哭,道:“我知道,老爺的命不會盡的。他清儉而潔廉,蹇進而謙退,四方賂遺,毫發不留。而和他同為宰相的那個張說,收的賄賂堆積如山,仍然健在。張說不死卻讓我們老爺先死,老天不是瞎了眼么!”等到夜里,盧懷慎果然又活了過來,道:“不是那個理兒。冥司里有三十座洪爐,日日夜夜不停地為張說鼓鑄橫財。我卻連一個爐也沒有,豈可相提并論?”交代清楚后一閉眼,再也不醒過來了。

這故事一定有人愛聽。既然貪官家里的鈔票都是陰司專門為他造的,那些“不明財產”的來歷還追究什么呢。從人間焚紙錢賄賂冥府,陰司再鑄銅錢給人間的官僚做冥福。錢洗得干干凈凈,這種雙向的空手道真是妙極了。

血污池

血污池又名血河池,源于佛經中的“血河”。

姚秦?鳩摩羅什譯《佛說華手經》卷七:“魔即化作四大血池,其血充滿,於此池邊流四血河。”本與地獄無關。至唐?般剌密帝譯《楞嚴經》卷八:“故有血河、灰河、熱沙、毒海、融銅、灌舌諸事。”則血河已經成了地獄的一項酷刑。而《正法念處經》卷十述大叫喚大地獄之十六處小地獄,其六即名“血河漂”,并云入此地獄者為自殘其身以修行外道者。如“入樹林中,懸腳著樹頭面在下,以刀破鼻,或自破額,作瘡血出,以火燒血,望得生天”這類殘身修道者不但成不了道,反而要“墮于惡處,在彼地獄血河漂處,受大苦惱”。

可是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這地獄到了中國就成了專為婦人所設的了。清?梁恭辰《北東園筆錄續編》卷五“佛姆化導”條云:“先見血河浩渺無涯,有諸女人或倒浸河內,或蓬發上指,或側身橫睡,血流遍體。”這些婦人犯了什么罪而墮入血河,此條未講。但從袁枚《子不語》卷二十二“吳生兩入陰間”一條中可知,在相當長的時間內,人們認為婦人入血污池是因為她曾經生育,袁枚在故事中借一老嫗之口對此做了反駁:

吳問:“我娘子并未生產,何入此池?”嫗言:“我前已言明,此池非為生產故也。生產是人間常事,有何罪過?”

這種為袁枚反駁的謬見,《禪真逸史》中卻有個樣板,在其書第六回中說,婦人產育,本身就有了“血沖三光”之罪,倘若是難產而死,那就罪上加罪:“那時萬孽隨身,一靈受罪。閻王老子好生利害,查勘孽簿,叫牛頭馬面叉落血污池里,不得出頭。又有那鷹蛇來囋,惡犬來咬。”同樣是人身上的血,婦人下身流出的就是污穢,甚至有了某種邪力,以至紅太陽不那么光輝了也是“血沖”的結果。這種鄉下巫師謬見的根由,大抵與道學家性神秘的卑瑣之見有關。道學流布到下層,往往就生成妖孽。在他們眼里,婦人下體所具有的污穢之力,不僅能污染大氣,讓三光失色,而且在戰場上可以把當時原子彈級別的武器紅夷大炮變成啞巴。清初董含《三岡識略》中有一則紀事云:

先是,流寇圍汴梁,城中固守,力攻三次,俱不能克。賊計窮,搜婦人數百,悉露下體,倒植于地,向城嫚罵,號曰“陰門陣”,城上炮皆不能發。陳將軍永福急取僧人,數略相當,令赤身立垛口對之,謂之“陽門陣”,賊炮亦退后不發。

張岱的《石匱書后集》所記更奇:

崇禎九年,闖王、闖塌天、八大王、搖天動七賊連營數十萬攻滁州。……行太仆寺卿李覺斯、知州劉太鞏督率士民固守。……城上連炮擊之,賊死益眾。癸丑,賊退,掠村落山谷婦女數百人,裸而沓淫之;已,盡斫其頭,孕者則刳其腹,環向堞植其跗而倒埋之,露其下私,血穢淋漓,以厭諸炮。守城兵多掩面,不忍視。賊噪呼向城,城上燃炮,炮皆迸裂,或喑不鳴,城中惶懼。覺斯立命取民間圊牏亦數百枚,如其數懸堞外向,以厭勝之。燃炮皆發,賊復大創。賊怒,攻益急。

官和匪的陰陽斗法完全是出于同一師傳。而董含又道:“后群盜屢用之,往往有驗。”可見下民所施巫術的威力也為士大夫所相信。

但那種忘記自己是從何處而來的渾人究竟是少數,所以血污池專為生育婦人所設的昏話也就不大時興,但演變為另一種說法,仍然是專為婦人所設。如《濟公全傳》第一百五十回認為是:

這些婦人,有不敬翁姑的,有不惜五谷的,有不信神佛的,有不敬丈夫的,死后應該入污池喝血,此即血污池也。

而袁枚認為入血池的是毒虐婢妾的婦人:

行至一處,見一大池,水紅色,婦女在內哀號。常指曰:“此即佛家所為血污池也。入此池者,皆由生平毒虐婢妾之故,凡毆婢妾見血不止者,即入此池。”

血污池所以專和婦人作對,紀昀《閱微草堂筆記》卷九的解釋最中要害。有一走無常的人,到了冥間詢問冥吏,人間念誦《血盆經懺》究竟有沒有用。冥吏則一口否認,冥間根本就沒有血污池,血河之說純屬騙局,目的是要誆騙婦女錢財:

為是說者,蓋以最易惑者惟婦女,而婦女所必不免者惟產育,以是為有罪,以是罪為非懺不可;而閨閣之財,無不充功德之費矣。

《玉歷寶鈔》所論多悖謬,唯在此事上略有頭腦,并且連男人也一起扔進了血池,當然中間昏話依然不少:

設此污池,無論男女,凡在陽世不顧神前佛后,不忌日辰,如五月十四十五、八月初三十三,十月初十,此四日男婦犯禁交媾,除神降惡疾暴亡,受過諸獄苦后,水浸其池,不得出頭。及男婦而好宰殺,血濺廚灶神佛廟堂經典書章字紙一切祭祀器皿之上者,受過別惡諸獄苦后,解到浸入此池,亦不得輕易出頭。

俞樾在《右臺仙館筆記》卷五中又有了新的說法。一是走無常的俞君所述:“血污池專治男子。凡男子惟一娶者,不入此池;再娶者即須入池一次;三娶者,入二次。若有妾者,入池之數視妾之數。”把血污池變成了多妻妾男人的地獄,這位走無常的俞君頗有女權觀念,很像是在影射《癸巳存稿》的作者俞理初。俞樾認為這位本家的說法是“可為色荒者戒,然于理實未是也。”他不愧是曾國藩的弟子,便向冥府提出血污池的改革建議,專門懲治婚外戀以及私奔野合、不由媒妁諸種情事,不管男女,都扔了進去:

余謂冥中無血污池則已,誠有之,必為男女之不以禮合者而設。外婦私夫,悉入其中,則情罪允洽矣。

血污池既然已經成了冥間的刑罰,所以自應在閻王殿之側近。但最早的說法卻并不盡如此。前面介紹奈河時說過,有的書就把血污池安排在奈河橋下,只要從橋上失足栽下,就要墜入此池,卻是不分男女良賤的。聽說酆都鬼城的血污池也是這樣的布置,但只是一汪淺水,污有可能,血是絕對沒有的。

孟婆店

孟婆店就是專門供應迷魂湯的茶店。店主是孟婆,其茶也如“狗不理”一樣,物以人名,叫做“孟婆湯”,卻是無人假冒的真正百年老字號。

幾千年前,古希臘神話的冥界就有“忘泉”,或譯“忘川”,但中國的孟婆湯卻出現得很晚,保守地說,只是到明代才見于文字,真讓人不好意思。可是在這迷魂湯出現之前,就已經有了冥間茶水與陽世不同的說法。其所以不同,就是入冥而尚須還陽的人,是不能喝陰間的茶水的,因為喝了就不能再回到陽世,只好留在那里做鬼。《太平廣記》卷三百八十五引《玄怪錄》(《說郛》引作《河東記》)云:崔紹至陰司,有王判官降階相見。茶到,判官云:“勿吃,此非人間茶。”洪邁《夷堅乙志》卷四“張文規”說的更明確,道:“有持水漿來者,切勿飲,飲則不得還。”

不僅是茶水,就是冥間的飯食也不能吃。那緣由不難理解,冥界的食物只能來源于人間,而墳墓里陪葬的食品又一定要變質,化為腐臭甚至一攤爛泥。這些腐臭的食品正如其他朽敗的衣物一樣,從冥界一方來看,卻是很新鮮的。生魂在冥間吃的是看似新鮮的東西,但還陽之后,這些肚子里帶回的東西就也隨之“還陽”為腐物,于是不死也要大病一場。茶水本無須有這些顧慮,卻也不能讓生魂飲用,這就是被熱粥燙了嘴,見了臭豆腐也要吹一吹了。但是例外卻也不少,其中就有專供生魂喝的東西。唐人李伯言《續玄怪錄》“王國良”條,記冥府中有種飲料,是專供暫到冥界卻還要回歸陽世的人喝的,因為喝了之后,就不會忘掉在陰間的所見所聞,以便還陽之后,巨細無遺地宣傳冥間果報,以儆世人。冥間既有可以防止失憶的茶,也就不妨再有抹去記憶的茶,只要有必要,隨時都可以造出來的。

關于迷魂湯的記載,明?朱孟震《河上楮談》卷一“記前生”算是較早的了:

有一仆,年可十二三,自言前世為淮陰民楊氏女,名小閨子,九歲死。死時人引至一處,男女群聚,各飲以羹。人競取器飲,女獨幼,不能得器,或與一瓦,女墜瓦地上。忽促之去,不得飲。已乃墮一池中,覺,復生淮陰民家為子。三歲時父抱就某橋買糕餌,見其前父,手挽之曰:“我閨子也。”父不能識,乃求歸其家,見前母,為道前世事歷歷。二家因共子之。

所飲之羹即是迷魂湯,只是沒有說出名子。喝湯并不需要強制,鬼魂們大約已經渴到了十分,所以只有擠搶著才能喝上。而且這迷魂湯是在臨轉世時才喝,也是合乎情理的,不像有些民間傳說,認為人死后到了陰間先喝迷魂湯,如此則喝下之后連自己是誰都懵然,還怎么到十王殿去過堂?那種入冥先喝湯的說法亦見于小說,最典型的就是《聊齋志異》中的《三生》:

劉孝廉,能記前身事。自言一世為搢紳,行多玷。六十二歲而歿,初見冥王,待如鄉先生禮,賜坐,飲以茶。覷冥王盞中茶色清徹,己盞中濁如膠。暗疑迷魂湯得勿此乎?乘冥王他顧,以盞就案角瀉之,偽為盡者。

還有陳叔文《回陽記》:

是夜昏暈,魂從頂出,欲往冥府,明此果報。忽見本境土地引余而囑曰:“此去有三路,汝須從中路往,馀二路非汝所宜行也,途中湯切勿飲,關內橋切勿過。犯此三者,必不能回生矣。”余曰:“唯。”未幾,前途果有一婆施湯,湯甚香,飲者甚眾。余至時果招飲,余即潑地。鬼欲來擊,婆喝曰:“此是三世僧,不可。”乃得脫。不數武,至鬼門關。

這里的施湯婆婆沒說出姓孟,而且在入鬼門關之前就要喝湯,也頗為不妥。

到了《續金瓶梅》第五回中,就有了“迷魂湯”這名目,而且出現了孟婆:“原來孟婆酒飯就是迷魂湯,吃了骨肉當面昏迷(即親骨肉都覿面不識)。”作者丁耀亢是明末清初人,我們不妨認為迷魂湯之說最晚起于明代。

孟婆神在以往有過風神和船神兩說,此處的孟婆倒不是風神船神的兼職,而是“冥”“孟”二字音近,孟婆即冥婆。在清人編的《玉歷寶鈔》中就為這個新出現的冥神編出了履歷:

孟婆神,生于前漢,幼讀儒書,壯誦佛經,凡有過去之事不思,未來之事不想,在世唯勸人戒殺吃素。年至八十一歲,鶴發童顏,終是處女,只知自己姓孟,人故稱之曰孟婆阿奶,入山修真。至后漢,世人有知前世因者,妄認前生眷屬,好行智術,露泄陰機。是以上天敕令孟氏女為幽冥之神,造筑醧忘一臺,準選鬼吏使喚,將十殿擬定發往何地為人之鬼魂,用采取俗世藥物,合成似酒非酒之湯,分為甘苦辛酸咸五味,諸魂轉世,派飲此湯,使忘前生各事。帶往陽間,或思涎,或笑汗,或慮涕,或泣怒,或唾恐,分別常帶一二三分病。為善者,使其眼耳鼻舌四肢較于往昔愈精愈明,愈強愈健。作惡者,使其消耗音智神白色魂血精志,漸成疲憊之軀。而預報知,令人懺悔為善。

臺居第十殿冥王殿前六橋之外,高大如方丈,四圍廊房一百零八間。向東甬道一條,僅闊一尺四寸。凡奉交到男女等魂,廊房各設盞具,招飲此湯,多飲少吃不論。如有刁狡鬼魂不肯飲吞此湯者,腳下現出鉤刀絆住,上以銅管刺喉,受疼灌吞。

孟婆所管的地方叫“醧忘臺”,所以迷魂湯也叫做“忘醧”或“孟婆茶”。但這茶的功效不僅是使人忘記前生,還是一種奇異的藥湯,看似本是一種,不同的人喝了卻有不同的結果,要帶到下世的。可是,來世的果報不是已經在閻王爺那里定下了么,何必又讓孟婆多此一舉呢?實在不通。另外,《玉歷寶鈔》把冥界的所有地方都寫成死囚牢一般,慈祥的孟婆阿奶身邊也要配上一套鉤刀銅管的現代化刑具,這也可以看出作者不正常的酷吏心理。

孟婆的茶,戴紗帽的是以禮相勸,勸而不從,就只好來硬的了。——《玉歷寶鈔》

在一些小說和民間故事中卻不是這樣,孟阿奶管的地方叫孟婆村或孟婆店,從名子上就很有些人情味了。可是還有另一個極端的說法,把這迷魂湯竟當作一種后現代的逼供刑具。清代一個起名叫伏雌教主的人寫了本小說《醋葫蘆》,在第十六回中說道:

原來地府中,若個個要用刑法取供,一日閻羅也是難做,虧殺最妙是這盞孟婆湯。俗話:“孟婆湯,又非酒醴又非漿,好人吃了醺醺醉,惡人吃了亂顛狂。”怪不得都氏正渴之際,只這一碗飲下,也不用夾棍拶子,竟把一生事跡兜底道出。孟婆婆一一錄完,做下一紙供狀,發放磷仵,帶送十殿案下。

在這里,笑咪咪的孟婆阿奶竟好像是牛頭阿旁了。但這只是見于小說的“一家之言”,并未被相信陰曹地府的大眾所采信。

按理說,不管有沒有孟婆湯,人們也不會記住前生的,明代以前的上千年就是這么過來的,似也沒出什么大亂子。那么何必多此一舉,突然想起要喝這碗湯呢?當然這對論證輪回轉世之說是很動聽的一個論據,但卻似乎并不是僅此一個理由。

在鬼故事中,冥界的鬼魂是猶記生前事的,所以他才能與在世的親屬夢中往來,幽會繾綣,一如平生,儼如陽世生活的延續。但一旦鬼魂的一方要轉世為人,于是而成為真正的永別,不但是別而已矣,那投生者竟把一切前緣全都忘記,即使到了人世,竟至覿面而不相識了,還到哪里去尋找再世的姻緣?《法苑珠林》卷七十五引《志怪傳》的一則故事就講了“一為世人,無容復知宿命”這個令人鬼都黯然神傷的“道理”。這也是佛教的輪回轉世說對中國俗人情感的最大沖擊,但孟婆湯卻給了人們一點兒希望:轉生的鬼魂喝了孟婆湯就會盡忘前緣,可是如果不喝呢?這便為來世的因緣留下了一絲絲機會。當然,這機會是很渺茫的,所以更多的只是寄托著生人的惓惓之情而已。

但不管怎樣,民間的喪俗中是把逃避喝孟婆湯當成一個節目了。胡樸安《中華全國風俗志》下編說到浙江湖州的風俗:

俗傳人死后,須食孟婆湯以迷其心。故臨死時,口啣銀錠之外,并用甘露葉做成一菱附入,手中又放茶葉一包,以為死去有此兩物,似可不食孟婆湯。

而安徽壽春則略有簡化,是“成殮時,以茶葉一包,加之土灰,置于死者之手中”。新奇一些的是北京。愛新覺羅?瀛生先生談到發喪的“摔盆”風俗時說:陰間有位“王媽媽”,要強迫死者喝一碗“迷魂湯”,使其神智迷糊,以至不能投生。所以喪家要準備一有孔的瓦盆,發喪時由“孝子”向地上猛摔,如若摔碎,那盆便隨著死者進入陰間,王媽媽的“迷魂湯”就要漏掉了。

雖然如此,我卻是主張老老實實喝下那碗迷魂湯的。人的魂靈經過閻羅大王、牛頭鬼卒們的“熱堂”,不要說遍歷九幽十八獄,即是隨便把鋸解、油烹、蠆盆、蛇鉆、割舌、剜眼之類的小節目讓你見識一二種,哪怕只是旁觀吧,也足以讓人精神崩潰的。倘若帶著那種記憶進入娘肚子里,恐怕呱呱落地伊始就已經是精神分裂了吧。

這種場面,還是喝碗迷魂湯忘記的好。——《玉歷寶鈔》

本文節選自欒保群,《捫虱談鬼錄》,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漢唐陽光,2017年7月,有刪節。
    校對:余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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