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 楊霽霄 中華讀書報

2022年2月4日，國家體育場，來自河北省阜平縣的“馬蘭花兒童合唱團”用希臘語唱響奧林匹克會歌，他們天籟般的聲音驚艷了世界。根據(jù)國際奧委會規(guī)定，每次奧運會開、閉幕式升降奧林匹克五環(huán)旗時，都需要演唱會歌。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開幕式，會歌由56名代表中國各民族的孩子以無伴奏合唱方式演唱；2022年北京冬季奧運會，44名來自太行山區(qū)的孩子組成合唱團，用歌聲展現(xiàn)了中國脫貧攻堅的偉大成果。

《奧林匹克會歌》是希臘著名詩人科斯蒂斯·帕拉馬斯的短詩代表作。帕拉馬斯1859年出生于帕特雷，是希臘19世紀后期“新雅典派”代表詩人。他具有淵博的知識和杰出的才華，對古典文化傳統(tǒng)和當代現(xiàn)實生活都有深刻的了解。他的長詩代表作有《吉普賽人十二歌》《國王的笛子》等。《吉普賽人十二歌》的故事背景設(shè)定在拜占庭帝國末期，詩歌主人公是一名吉普賽人音樂家，他否定現(xiàn)世的一切，希望用新的價值體系重塑世界。這位吉普賽人象征著自由，他不斷前進、不屈不撓，致力于“拆毀”舊有的、腐朽的社會，代替以全新的、更強大的新世界。詩人借這名吉普賽人音樂家預(yù)言未來希臘與希臘民族的復(fù)興。《國王的笛子》背景設(shè)定在拜占庭帝國馬其頓王朝巴西爾二世（“保加利亞屠夫”）統(tǒng)治時期。巴西爾二世在漫長艱難的與保加利亞人的戰(zhàn)爭后，帶領(lǐng)部隊來到雅典圣母教堂（即過去的帕特農(nóng)神廟）做禮拜。《國王的笛子》是獻給希臘、獻給勝利的拜占庭軍隊的一首贊美詩。

現(xiàn)代希臘詩壇自1821年希臘革命爆發(fā)起，至19世紀后半葉主要由三大詩派組成：一是愛奧尼亞七島派，以索洛莫斯為代表；二是雅典浪漫派，以蘇佐斯兄弟為代表；三是以帕拉馬斯為代表的“新雅典派”。

愛奧尼亞七島在現(xiàn)代希臘歷史上地位特殊，很長一段時間都受威尼斯人統(tǒng)治。因此，七島與西歐文化交流密切，當?shù)睾芏嘣娙硕荚谝獯罄葒魧W(xué)，也深受19世紀浪漫主義的影響，七島詩派由此形成。七島詩派多使用希臘俗語寫作，詩歌主題多與祖國、自然等相關(guān)，歌頌愛情，也歌頌當時正在進行的希臘革命。最具代表性的詩人是索洛莫斯（1798—1857），希臘國歌《自由頌》的作者。他出身于扎金索斯島（Zakinthos）的貴族家庭，在意大利接受教育，畢業(yè)于意大利帕維亞大學(xué)。1818年索洛莫斯回到扎金索斯，1828年他搬至科孚島居住直到去世。起初他用意大利語寫作；1822年后轉(zhuǎn)用希臘語寫詩，并于1825年發(fā)表《自由頌》，歌頌為自由而戰(zhàn)的希臘人民。

索洛莫斯畫像

雅典浪漫派與七島詩派不同，詩人常使用融合了更多古希臘語元素、更書面的純凈希臘語寫作，并多在雅典活動。該派詩人，如亞歷山大·蘇佐斯（1803—1863），曾在法國留學(xué)并受到法國浪漫派影響，他的諷刺詩、政論詩比較有特點。他的弟弟帕納約蒂斯·蘇佐斯（1806—1868）也是著名作家，創(chuàng)作了希臘獨立后第一部小說。

帕拉馬斯的“新雅典派”雖也以雅典命名，但與雅典浪漫派的風格完全不同。“新雅典派”反對使用缺乏生氣的古典語言寫作，更提倡索洛莫斯使用的俗語。該詩派受到象征主義與法國帕爾納斯派影響，帕爾納斯派以希臘神話中阿波羅的居住地帕爾納斯山命名，強調(diào)詩人從古典文明中獲取靈感，重視詩歌的形式格律與押韻。這些特點明顯體現(xiàn)在《奧林匹克會歌》中。

詩人于1895年創(chuàng)作此詩，經(jīng)希臘著名歌劇作曲家薩馬拉斯譜曲后，1896年第一次在雅典奧運會開幕式上被演奏。1958年，國際奧委會正式將此曲定為奧林匹克會歌。根據(jù)國際奧委會規(guī)定，奧林匹克會歌一般用希臘語演唱，也可使用英語或主辦國語言。會歌基本中文大意如下：

古代不朽的奧林匹克精神，美好、偉大、誠實的圣潔之父。請降臨到塵世，在希臘這片屬于你的榮耀之地，像閃電般展現(xiàn)你自己！

請照亮跑步、角力與投擲項目，這些全力以赴的崇高競賽。請把用四季長青的橄欖枝編成的花冠頒贈給優(yōu)勝者，塑造出鋼鐵般的軀干。

平原、山岳、海洋與你相映生輝，猶如一座白色、紫色的神殿。這巨大的神殿，世界各地的人們都來膜拜，啊！永遠不朽的奧林匹克精神。

詩歌第一節(jié)以作者呼吁奧林匹克精神在希臘土地上重新復(fù)活、奧林匹克賽事在希臘重新延續(xù)輝煌開篇，強調(diào)了奧林匹克的精神內(nèi)涵。

詩人帕拉馬斯(左)與曲作者薩馬拉斯(右)

奧林匹克精神是不朽的。古代奧林匹克賽會自公元前776年起，至公元后392年狄奧多西一世下令停辦，共經(jīng)歷了292屆1100余年的歷史。自1896年雅典舉辦了第一屆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會后，至今又經(jīng)歷了32屆夏季奧運會、24屆冬季奧運會，這足以證明奧林匹克體育精神的不朽。

這一精神是圣潔（或譯為“純潔”“純粹”）的。古代奧林匹克賽會是一場純粹的為紀念宙斯而舉辦的賽會。它為古希臘各邦運動員提供了展現(xiàn)運動能力、享受運動快樂的舞臺。古代奧林匹克精神強調(diào)運動至上，也強調(diào)和平。奧運會只與體育運動相關(guān)，體育與政治、經(jīng)濟等其他因素都不掛鉤。賽會上來自各邦（現(xiàn)代賽事為各國）的運動員，拋開“國家”間的一切分歧，以公平競爭的方式在各個項目上展開角逐。在賽會舉辦期間，希臘各交戰(zhàn)中的城邦均需停戰(zhàn)。

這一精神是美好的。運動賽事是展現(xiàn)運動員“身材美”的最好舞臺。運動員通過不斷練習，在運動會上呈現(xiàn)出人體的極致美。

這一精神是偉大的。原詩μεγ?λο?一詞直譯為“大”，古代奧林匹克賽事規(guī)模龐大，希臘各邦都熱衷于派人參加，或前往古奧林匹亞觀看比賽。古奧林匹克賽會促進了希臘統(tǒng)一文化的形成，也加強了希臘民族的團結(jié)。這一精神也延續(xù)到了現(xiàn)代，2021年在日本東京召開的國際奧委會第138次全會上，“更團結(jié)”加入到原先“更高、更快、更強”的奧林匹克格言中。全世界人民應(yīng)當團結(jié)一致，面對當下的種種挑戰(zhàn)。

這一精神同樣也代表著誠實。賽會中運動員必須用光明正大的方式，而不是不誠實地贏得比賽。健康的競爭精神一直主導(dǎo)著古代奧林匹克賽會，極端或狂熱的競爭并不被提倡。

狄奧多西一世宣布基督教為羅馬帝國國教后，392年古代奧林匹克運動會因?qū)儆诋惤坛绨荼幌铝钔＾k。一千五百年以后，奧林匹克運動會再次舉辦。因此詩人使用三個命令式（κατ?βα下降，φανερ?σου顯現(xiàn)，?στραψε照亮），希望古代奧林匹克精神能夠再度下到塵世，在希臘這一誕生它的土地上再次展示自己，將過去的榮耀再度帶回希臘。

詩歌第二節(jié)，詩人首先用跑步、角力、投擲這三種古代、現(xiàn)代奧林匹克運動會皆有的運動項目代指奧運會所有比賽。帕拉馬斯希望古代奧林匹克精神能夠點燃所有運動員的斗志與參賽激情。當然，盡管所有人都想贏得比賽，但運動員不能因此用不公正的方式獲得勝利，所有比賽都應(yīng)建立在公平競爭的基礎(chǔ)上。運動員不論代表哪個城邦（古代）或國家（現(xiàn)代），都應(yīng)在比賽中相互尊重，承認勝利者獲得的榮譽。因此作者用崇高、高貴來形容奧運會比賽。

古代奧林匹克賽會的獲勝者將獲得桂冠或橄欖冠，并可請求城邦為自己立像，城邦也以賽會勝利者為榮。第二節(jié)第二句運用命令式στεφ?νωσε（佩戴花冠），意指作者希望奧林匹克精神為勝利者佩戴長青花冠。“長青”（αμ?ραντο）不僅形容橄欖枝，也形容勝利者將獲得終身榮耀。每個希臘城邦都會用自己的方式紀念本邦奧運冠軍，他們的名聲能超越城邦的界限，傳遍整個希臘世界。第二節(jié)最后，作者仍運用命令式πλ?σε（塑造），除描繪運動員的真實身材外,強調(diào)奧林匹克精神塑造了運動員鋼鐵般有價值的身體，突出了參與運動的好處。奧運會參賽運動員通過不斷的訓(xùn)練，獲得了令人羨慕的好身材，增強了肌肉力量與身體機能。σιδερ?νιο（鋼鐵般的）除描繪運動員的真實身材外，也讓人聯(lián)想到古代城邦為獲勝者樹立的塑像。第三節(jié)作者用κ?μποι, βουν? και π?λαγα（平原、山川與海洋）代表整個希臘。整個國家都閃耀著奧林匹克精神，就像是一座白色、紫色的神殿。“白色”象征著純潔、純粹，與第一節(jié)“圣潔之父”相呼應(yīng)；“紫色”既與活力、生命力相關(guān)，也是一種宏偉的顏色。兩種顏色象征著第一節(jié)“圣潔”“美好”“偉大”“誠實”的奧林匹克精神。

如同會歌所體現(xiàn)的，奧林匹克運動希望超越國籍、民族、政治、宗教、膚色和語言的限制，促進人類社會和平、團結(jié)、友誼和進步。在北京冬奧會開閉幕式演唱會歌的“馬蘭花兒童合唱團”由鄧小嵐老師——原《人民日報》總編輯和《晉察冀日報》社社長鄧拓長女創(chuàng)建。河北省阜平縣馬蘭村是《晉察冀日報》的駐地。退休后的鄧小嵐老師來到馬蘭，組建了“馬蘭小樂隊”、創(chuàng)辦了“馬蘭兒童音樂節(jié)”，把音樂的種子播撒在當?shù)睾⒆觽兊男闹小奶猩缴钐幍絿殷w育場“鳥巢”，一朵朵“馬蘭花”乘著奧林匹克會歌的歌聲走向了世界。會歌聯(lián)結(jié)起的不僅是中國與希臘、東方與西方、海洋與大山，更是全人類對奧林匹克精神共同一致的追求。語言或許有國界，但音樂與奧林匹克精神沒有國界！

遺憾的是，鄧小嵐老師于2022年3月21日病逝，享年79歲。鄧老師雖已故去，但馬蘭的孩子還將乘著歌聲飛向更遠；鄧老師18年來不間斷的付出，也必將激勵更多后輩延續(xù)她偉大的事業(yè)，走進山村參與支教。奧林匹克精神不朽，鄧老師“偉大”“純粹”的奉獻精神亦將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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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奧林匹克會歌》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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