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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廢墟:被探索、審視、遺忘之地

2022-04-11 20:14
來源:澎湃新聞·澎湃號·湃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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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創 孫楊 《107調查》

全文共9992個字,閱讀大概需要 16分鐘

記者|孫楊 袁姝

文編|王一諾

事實核查|劉錫蕾

潘然在北美鐵銹地帶探險時欣賞到城市B面,與此同時,孫晨在廢墟里展望并追尋即將消失的自我,反思著自己在一個廢墟化城市里的生存狀態,而也有人迷戀拆遷現場,在殘存的墻壁上涂鴉,與城市對話。這些當代青年都對城市拆遷這一重要現象作出反應:通過對不同藝術形式或觀念的實驗,他們針對變化環境里的文化遺產、城市發展和個人存在等問題提出了各自的質問。

探索城市的B面

一行人越過黑夜里還亮著燈的區域,靜靜注視著在荒漠中蔓延的無邊黑暗。大漠的風刮在鐵皮上,此起彼伏地發出噼里啪啦的爆響。他們比預計時間晚很多才進入廢墟,潘然想趕緊上樓找個房間扎一頂帳篷睡下。在找樓梯的時候,她突然進入了一個空間,跟之前穿梭的小辦公室儲物間截然不同,“這個空間一進去,雖然什么都看不見,但是你就感覺非常大”。她親身體會到了什么是“豁然開朗”。

潘然判斷自己來到了一個與原先不同的空間,心臟加速狂跳,跟她一起去的朋友打開紅光手電,宇宙飛船就這樣映入眼簾。

“眼淚唰一下就流下來了。”

哈薩克斯坦境內的拜科努爾航天發射場內有一架廢棄的航天飛機,這座來自前蘇聯軍備競賽時期的航天飛機是暴風雪計劃的一部分,建于上世紀七八十年代,蘇聯解體后被廢棄。

潘然覺得全世界城市廢墟探險者心目中的頂級勝地,可能就是暴風雪機庫了。她在她的豆瓣日記中回憶這次特殊的廢墟探險:“暴風雪在我的bucket list(遺愿清單)上獨占鰲頭已經太久太久。……穿越無人區單程39公里,負重15-20千克,中間還有俄羅斯軍事禁區,被抓的后果也是相當嚴重——(以)俄羅斯軍事間諜之罪在克里姆林宮登記備案。真正提上議程大概是去年底,從找隊友,到反復確定徒步路線,再到買裝備、有計劃的進行訓練——中間還在美國紐約阿巴拉契亞山脈中進行了一次模擬——到真正出發共耗時六個多月。”

親身體驗廢墟探險和從照片視頻看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宇宙飛船比在所有視頻里看到的都大,也和照片完全不同,超出人的想象,就好像一頭野獸,從過往二十多年的生命歷程和經驗中一躍而出。“通體雪白,就跟夢中情人一樣。”

潘然拍攝的暴風雪機庫的照片

來源:豆瓣@然潘

潘然從2015年開始探險,幾乎去過美國所有的大城市,直到渾身臟兮兮、肌肉酸痛才出來。她曾只身穿越全長11公里、完全黑暗的紐約州廢棄交通系統羅切斯特地鐵,也曾在探險紐約城派拉蒙旗下的廢棄劇院時扭傷、被釘子劃破手、從一樓摔進地下室。更驚險的是,她曾兩次和槍擊案擦肩而過:一次是18年在克利夫蘭,一死四傷,距離她探險的地方僅一街之隔,另一次是19年在巴爾的摩,當地人阻止她直行回賓館才逃過一劫。

廢墟并不總是耗費巨大且驚險連連。潘然也曾探險過位于賓州和新澤西交界處群山峽谷之間的廢棄蜜月度假村,欣賞夏日落在碩大無比的心形床上的清晨微光,在溫哥華的西點格雷住宅區坐在泳池邊吹著海風目睹夕陽西下,她也曾在背靠阿巴拉契亞山脈的小鎮,意外發現了森林中滿坑滿谷等待自然吞噬的甲殼蟲車墓。廢墟顧名思義,是廢棄的建筑物,潘然總結她去過的廢墟有兩個鮮明的特點:一個是聲音特別安靜,那種正常人類社會里面沒有的安靜;另一個是氣味,凝滯的空氣里塵土的味道、泡過水的紙張的味道、生物死亡腐爛的味道,各種各樣的味道涌入鼻腔,讓人聯想到“陳舊”這個詞。

雖然探險的建筑物可能早已被眾人遺忘,但它們并非都是無人看管的,也并非所有都被徹底地廢棄。它們的所有權,有的仍在公司或私人手中,有的屬于州省政府或國家,比如日本軍艦島和端島。因為尚存在所有權,被“擁有”著,潘然覺得,或許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座建筑算得上真正意義上的廢棄。

如果說城市A面是人們上班交友的日常,生命中必須經歷的瑣事,繁華的建筑群,是與社會建立聯系與關聯的那一面,那廢墟探險對潘然來說,就好像一個隱藏的秘密基地,如同月之暗面或者北京折疊,讓她注意到了城市的B面。一座城市,并不只是由簡單的三點一線的工作與繁盛的旅游景點組成,但是卻鮮有人對那些廢棄的建筑、破碎的窗戶、下水道地洞展開的B面入口心生好奇。

在去往費城市中心的街上,潘然一行人探險了一個廢棄劇院。從里面出來后,大部分行人都一副行色匆匆的忙碌模樣,目不斜視地從他們三人身旁掠過。主街上五座廢棄的建筑物錯落有致地插在高高矮矮的寫字樓之間,外表看來與其他高樓大廈并無二致。這些當地居民似乎看不到這些廢棄建筑,在其附近抽煙、吃街邊攤買來的熱狗、或西裝革履地站著聊天——也可能是早已習慣了和這些廢墟朝夕相處,才熟視無睹。

潘然把這些似乎只在城市A面生活的群體歸結為是一種平整的“突兀”。

你可以一眼從喧嚷的人群中發現孫晨:眼睛微微瞇起,注視人的時候全神貫注,帶點觀察審視的意味。他身上是緊湊的白青拼接沖鋒衣,褲子則松松垮垮。他大多時候屬于路上、屬于廢墟。2017年,他開始摸索著探險城市廢墟。他最初是從貼吧接觸到城市廢墟探險,第一次探險的是首鋼,目前完成了不下百處。四年來,他的個人探險地圖上的“北京”已經被密密麻麻的小紅點覆蓋了。一個小紅點便標記著一次探險,他探索著一個又一個坐標,這些坐標也成為他生命中一個又一個重要節點。

兩名記者與孫晨(中)的合照

攝/孫楊

孫晨記得一次去某地探險的經歷,廠東門可以直接進,但里面的單位隸屬國企,不讓隨意進入,于是他從南門的一個墻洞進去了。保安四處搜尋,天還下著雨,他跑兩步就翻一堵墻,在雨色中飛躍一層又一層的墻,保安見追不到他和他的伙伴,就分一個人死守著他停在那的車。孫晨跑得急,腳崴了,拉開窗戶跳進廢棄的房子,在窗子根蹲下,把帽子一蓋,不敢說話,一墻之隔,保安搖晃著手電筒走過他的背后,過一會兒又踱回來,光從頭頂上照過去,沒看到他。他一直等到天黑,直到外面亮起燈,才確認安全。

威廉·斯佩爾曼曾在《廢墟:像磁鐵一樣吸引著犯罪者》中出示過一組統計數據:在遍布北美的廢棄建筑中,未封閉及未加裝安保措施的廢棄建筑中,83%的建筑都曾被用于非法活動,在有廢棄建筑存在的街區,警察局接到關于非法藥物的報警電話數量是其他街區的3.2倍。但吸引著探險者年復一年行走在法律灰色地帶的理由,卻不主要是尋求一時的刺激感,更多是廢墟在情感層面給他們帶來的觸動。

在一個地下系統入口的小溪口,潘然欣賞過“像是走入外太空”的景色;在膠囊民宅里,她觀看過之前住戶保存完好的青春時期錄像帶;在廢棄的兒童精神病院里,她看到一個照片墻,貼了好多小朋友的照片。她在自述探險經歷的攝影文集《廢墟美國》中這樣說道:“這眾多廢棄的建筑曾經的主要用途雖然已經消失。但是它們并未死亡。從一扇破碎的窗戶,一個充滿泥水的下水道,或者一道攀滿爬墻虎的柵欄,我溜進一座又一座城市的B面。”這些將城市B面展現在探險者面前的“裂縫”,被她統稱為日常生活的終結點。通過這些終結點,作為抗癌藥物研發者的她發現了此前忽視的、已然消逝的生活方式和歷史:廢棄的殯儀館有專門存放過世小朋友玩偶的房間,廢棄的教堂秋日日落依然會有彩繪玻璃透在地毯上美麗又莊嚴的光斑,驅車前往廢墟常常開足十個小時,如同拙劣的公路電影的記憶里建立起來的親密友情……

對于孫晨來說,廢墟探險這種愛好能平復激動或煩躁的情緒,好像城市的一個平行空間。剛進入時每個廢墟都是令人興奮的,但再往后是發掘每個廢墟獨特的分量,他認為探險的過程是去經歷和感受這些被歷史遺忘的部分,他能通過探險感覺到上個時代留下來的東西。他覺得廢墟探險是排解孤獨的出口。他的祖輩生活在北京,父母也生活在北京,自己也在北京做著日常接聽電話的公務員,日復一日三點一線地生活。但在廢墟里他可以用這個時代的視角去審視上個世紀的城市建筑群,人的生活習慣與物件攜帶著歲月的風塵出現在眼前,他會把自己想成當時物品的主角,想出來當時的社會與風貌,再看現在的社會,多了一分充實,就好像知道現在的中國都經歷過什么,也更有動力在現代社會尋找廢墟里的物品留下的影子。剝去了城市光鮮的一面,廢墟探險帶給孫晨最大的驚喜,是一個遺留下來的完全沒有接觸過的世界:他探險廢棄的學校、醫院、居民區,也探險廢棄的游樂園、景點,這些都是他無法在廢墟以外的世界找到替代的東西。

潘然說,站在廢墟往城市看,她感覺自己是脫離于人類世界之外,如同置身于科幻插圖。“比如說,幾十公里或者幾百公里之外高樓林立,但你身處的地方已經是一片荒原或者是垃圾場,文明逐漸地向一個荒島集中,仿佛已經脫離了人類的控制。”她曾沿著I-95州際公路一路北下,驅車十小時前往費城市中心區域,高樓大廈鱗次櫛比,賓州和新澤西州的分界線德拉瓦河在正午的陽光下熠熠發光,從市政廳延伸出去的富蘭克林大道筆直寬闊,可沿著市中心向北走出不遠,周遭便如同變了個樣子,街道依舊寬敞,但街邊的店鋪不是大門緊閉就是破爛骯臟。沿賓夕法尼亞大學向西走,也是如此:廢棄工廠曾是德國移民的居住地,20世紀40年代起大批非裔美國人從南方涌入,白人逐漸遷出,如今高聳的煙囪不再有工業活動,被層層疊疊的涂鴉吞沒。從廢墟的視角看城市,潘然看到了1970年正在經歷激烈種族矛盾的那個費城。

潘然在北美鐵銹地帶探險時欣賞到城市B面,與此同時,孫晨在廢墟里展望并追尋即將消失的自我,反思著自己在一個廢墟化城市里的生存狀態,而也有人迷戀拆遷現場,在殘存的墻壁上涂鴉,與城市對話。這些當代青年都對城市拆遷這一重要現象作出反應:通過對不同藝術形式或觀念的實驗,他們針對變化環境里的文化遺產、城市發展和個人存在等問題提出了各自的質問。

失衡的建筑美學

“除了照片什么都不帶走,除了腳印什么都不留下(Take nothing but photos. Leave nothing but footprints.)”是城探圈不成文的規矩。

規矩會被遵守,同樣會被打破。從城市探險存在之初,就一直有人打著“藝術創作”的名義,在廢棄的建筑內隨意破壞,涂鴉、扔彩色煙霧彈、灑上假血,或者把人偶扭成低俗的形狀,只為營造獵奇效果或恐怖氛圍。

光是2015年到2018年間,潘然見過的破壞事件就數不勝數:有創作光繪(以光的繪畫為創作手段的攝影作品)時不小心燒掉的底特律學校,蒙受涂鴉和打砸搶的火車墓地,純粹為了好玩點著的蜜月度假村,純粹為了好玩砸毀的整座羅德島教堂等等。類似事情的發生使越來越多想保護廢墟的人選擇將探險地點保密。“你永遠無法知道,當你在網上把地址放出來時,是誰看到了這個建筑,是另一個尊重這些建筑物的探險者,還是盜賊、破壞狂、縱火犯?”潘然在《廢墟美國》中如是說。

潘然拍攝的廢墟,墻上有涂鴉,桌椅被摔毀。

來源:豆瓣@然潘

盡管越來越多的人選擇保密地點,但在獵奇探險風格成為熱潮的當下,有些建筑沒有辦法幸免于難。不論是國內國外、公開廢墟或廢棄民宅,都多多少少會出現墻面有大幅涂鴉,垃圾被隨意丟棄的情況。潘然和孫晨都屢次在社交平臺上表達過對這種行為的抵觸。

除了對涂鴉、焚燒等藝術再創造行為的反抗,疲于應對將廢墟探險視為“網紅打卡點”的從眾人群也是潘然、孫晨這類資深探險者不愿意公開地點信息的一個重要原因。

孫晨覺得把廢墟地點到處說給不熟悉的人很討厭。“之前帶別人玩,一個兩個問沒什么關系的,但是可能幾百個人一起來問你,你回復特別累。”他也不太喜歡將原本個人私密又神秘的探險變成一個像游客打卡一樣的地方,因為這樣會削減他自己探索時體會到的驚喜和新鮮感。還有一些探險者做直播、賺錢、全國跑不同的網紅廢墟,他自己并不會那么做。

潘然也有類似的體驗:如果有一個地點的具體地址突然被人公布出來,在接下來的時間大家就會蜂擁而至,所有人都去拍照。她記得2018年上半年,紐約的一個廢棄七八年的藍色教堂,只不過是恰巧有人發現并走了進去,把照片發到網上,接下來的那一個月,她便看到了100多個認識的人去了那個教堂。廣州有一個飛機墓地,一個人去了,接下來她每天都能看到各種各樣的人發同一個地方的照片。“把一個人放到廢墟里面,咔咔咔拍了一組大片,這種廢墟說白了就是一個背景板,沒有任何意義,可能是為了獵奇和突出反差感,廢墟到底是什么沒有人關心,成因是什么也沒有人關心。我不是說這個不好,但是我感覺這跟我做的事情不相干。你探索的是這個建筑,而不是只把它當做一塊背景板。”

巫鴻指出,廢墟美學起源于西方,這得益于石質建筑風化后的柔和感、或毀壞后的斷裂感;盡管相較而言,中國傳統的木制建筑無法長久留存、成為“美學化”的廢墟,但廢墟探險依然在當代中國極小范圍地流行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整套涂鴉文化和攝影習慣。他在作品中解釋,這與當代藝術史作為一種現代人文學科被引入密不可分,當藝術史作為一種現代人文學科被引入,各種西方藝術作品通過復制性的印刷媒介傳入中國,影響了一代藝術學生,外來的文化會左右當代觀察者對傳統中國廢墟的想象。

中國廢墟美學不是通過可見可觸的建筑殘骸來引發觀者心靈或情感的激蕩。在這里,凝結著歷史記憶的不是荒廢的建筑,而是一個特殊的可以感知的“現場”。盡管中國卷入了圖像、媒介和視覺技術的全球流通之中,但我們依然可以從孫晨和潘然的描述中感受到那樣的一個“場”。

歐洲攝影師自1842年起陸續來到中國,帶來了相機和攝影技術。他們在中國所拍的照片常常取景于廢塔與棄園,有名的攝影師有托馬斯·查爾德、威廉·桑德斯、約翰·湯姆遜等,而傳統的中國畫中呈現的往往是輝煌時期的完整建筑,雕梁畫棟,因此廢墟美學沒有真正在中國視覺文化中扎根。熱內托·羅薩爾多將這樣的攝影作品視為一種“帝國主義的鄉愁”——以天真的姿態,既渴望抓住人們的想象,又想掩蓋它與殘酷征服之間的關系。

孫晨探索侵華日軍的掩體廢墟,屬于另一類關于傷痛和恐懼的廢墟。那是一種根植于中國本土文化和民族情懷的廢墟,真正在20世紀中國產生深遠影響并發展成一種豐富的視覺文化的廢墟。巫鴻以為,這些“負面”廢墟圖像包括戰爭圖景和社會變革的視覺記憶,也包括前衛藝術對當代中國城市拆遷的再現。

廢墟的疏解與重塑

出于對于探險個人安全的考慮、對于網紅打卡潮流與破壞焚燒行為的反抗,不公開地點信息的衍生規則在中國的廢墟探險圈里應運而生。

17、18年國內城探圈主要活躍在貼吧,近年多在豆瓣小組。越來越多的人將廢墟建筑的地點信息需要保密視為默認的“規則”,但不成文的規定對探險者約束力不強,孫晨的一個好友明碼標價售賣地點,并在豆瓣小組明文規定交易規則。

小組組長頒布規則

來源:豆瓣

地圖軟件上,很多孫晨探索的廢墟點沒有任何地名。時間吞沒了這些曾經存在過的建筑物的名字,更多新生的名字正順著經濟發展蓬勃涌出。孫晨在他的豆瓣日記里試圖總結這樣的規律:“我曾經研究過,說研究也不貼切,因為沒有證實,算是發現吧。這個世界二十年大多數人多地方都要重建一次,拿出二十年前同一個地方的照片絕對會令你驚嘆。正好我在北京生活了也快二十年,想起兒時的片段,雖已模糊,但確實是不一樣的世界。”《疏解與重塑:2020北京城市更新白皮書》報告顯示,在過去三年疏解整治促提升專項行動中,北京市光是供拆違騰退的土地就有6828公頃。

一處廢墟的告示碎片

攝/孫楊

北京內城、外城和皇城的城墻在20世紀被逐漸拆除。1950年代到1970年代間,近90公里的壯觀內域幾乎全部消失。據《北京年鑒(2003年)》記錄,僅2002年,北京市因城市建設而新增的地名已達384個。放眼當下,城市迭變的呼吸也未曾放慢頻率,21年北京市住建委主任王飛指出,“十三五”時期北京累計列入改造計劃的老舊小區共508個,“十四五”末力爭基本完成約1億平方米老舊小區改造任務。

在這樣一個快速迭變的時代,廢墟就像小孩蹣跚學步時還沒來得及愈合的傷口。90年代的藝術結合了開放性、探索性和非確定性。與孫晨特意前往的抗日戰爭廢墟不同的是,這些城市廢墟探險不是再現當下正在發生的事件,而是指涉著通往未來的歷史條件。

在高速的發展過程中,大批歷史遺址被拆除:雙塔慶壽寺、天橋禮拜寺、宣武區包頭章胡同著名的“拐彎抹角”、長安門的左右門、地安門、西直門段的古城墻等等,為現代化的建筑挪出空間。而紫禁城和周邊的皇家園林及禮儀性建筑則不斷得到修繕,全年向公眾開放。傳統和現代的建筑在同一個時代相互交融、交錯,給人一種時空的錯亂感。巫鴻以為,恰恰是在這樣一個到處都在迭變的時代,孕生了北京東郊的“東村”藝術家群落以及798工廠“再創造”。

798工廠

圖片源于網絡

孫晨是九十年代生人,孫晨接觸到的城市廢墟探險者也大多是同輩人,他們的探險行列里也不乏導演、詩人等藝術從業者,在城市飛速迭變的過程中從九十年代延續至今的廢墟探險潮流,興許也反映著當代藝術的發展的一角。從九十年代開始的建筑熱潮,在今天依然洶涌,孫晨覺得,人在這種快速更替的節奏中找不到方向,就會產生對自我認知的追問與對城市發展的新思考,恰恰是城市廢墟向他們拋出的問題。他目睹過很多建筑物的生長與死亡:草場藝術中心、二七廠以及很多文創園,“但活過來的只有798。”

孫晨說,探險之前他會去搜索廢墟的相關資料,他也經常讀相關的書籍,如潘然的《廢墟美國》,清朝、民國時期的照片編成的影集等,去博物館,看展,通過這些個人的親身體驗,他逐漸對北京的整體規劃和歷史發展有了更清晰的認知,與城市的不同角落建立了聯系。他曾經在門頭溝區的某處廢墟遇到一個大爺,說他以前住在清華附近,后可能是因為清退計劃到那居住。還遇到過本要拆村中違建的拆遷隊,因為村中無法拆遷,為交差就把紅煤廠拆了,他見到了這座城市在廢墟里流動的人和因為人而成為廢墟的故事,與這個城市的變遷發展更緊密地相連。

潘然覺得城市的發展與科技的發展相輔相成。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時候,建了很多肺結核醫院,后來由于醫療技術進步不再需要這類地方,就被大量的廢棄。費城在過去因為靠河,水力發電是工業的重中之重,現在工業重心轉移,電站就被廢棄。潘然覺得,廢墟有點像一個城市發展的不同時期的影子,她在城市探險的過程中,可以看到每個發展時期被廢棄的建筑的模樣,通過廢墟她可以從一個新的視角觸碰到一個城市的發展軌跡。

盡管在場的廢墟給予探險者心理觸動,但這樣的意義似乎不足以在當代快速更迭的城市發展浪潮中讓廢墟留存。余秋雨曾在《廢墟》一文中表達這樣的憂慮:“我只怕,人們把所有的廢墟都統統刷新、修繕和重建。……不能設想,遠年的古銅器需要拋光,出土的斷戟需要鍍鎳,宋版圖書需要上塑,馬王堆的漢代老太需要植皮豐胸、重施濃妝。只要歷史不阻斷,時間不倒退,一切都會衰老。老了就老了吧,安詳地交給世界一副慈祥美。……沒有廢墟的人生太累了,沒有廢墟的大地太擠了,掩蓋廢墟的舉動太偽詐了。”

潘然2019年年末曾在豆瓣發了一篇《2019,我們失去了哪些地方》緬懷一些廢墟的消亡,其中有的是因為焚燒者、破壞狂被人為摧毀的,也有因為城市建設而最終消失在人們視野之中的。

但拋開那么多在時代洪流中產生的不穩定性與不確定感,孫晨覺得,雖然他有導演朋友常常將“廢墟美學”掛在嘴邊,似乎是要拍出什么,也有想辦法彌補損失而發起的廢墟改造活動,但他對這個方向不感興趣。其實在探險廢墟的過程中他并不會想那么多關于歷史、文學、美學方面的問題,真正打動探險者的,還是廢墟中那些尚未被時間吞噬的記錄片段閃爍的人文人情的光彩。

那是他找到個人存在的地方。

尋找廢墟的未來

“有些東西不會再有了,比如現在可以用一個星期蓋一棟摩天大樓,但是沒有辦法用同樣的辦法修一座和民國時期一樣的教室。”孫晨說。

從廢棄民宅的走道間穿過,探險是個人的旅行,所有的欣賞與觀察發生在個人的頭腦中,可在這樣的行走中,人分明走入了他人曾經生活居住的痕跡之中,原本的私密空間在時間的作用下成為一種不會冒犯到彼此的公共空間。孫晨覺得廢墟探險和文學小說閱讀確有些共同之處:有些時候你覺得自己在和作者跨時空交流,這和廢墟探險的過程有重合之處。

孫晨感動于城市探險見到的礦山工廠和員工宿舍,有時候會看見生活的痕跡。衣被位置如初,學生證、畫報有的發黃發脆,有的發霉或長了青苔。生活有時也是一個廢墟,孫晨有次去翻閱桌上發脆的賬本,記賬的格式過了一段年代之后和現在完全不一樣。“有的時候看那個老的書里面夾著老的車票,民國時候的課程什么繁體字寫的那個課都很有意思,就相當于找到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和鑰匙。”

孫晨廢墟探險照片

來源:豆瓣@秘境拾遺錄

潘然在許多個百無聊賴開著車兜兜轉轉的日子里,常在不經意間看到一些老舊的農莊、谷倉或者民宅,孤零零地矗立在一整片荒原之上。她回憶在密歇根州環線偶遇的時間膠囊民宅:正門堆放了許多諸如爛床墊、衣物和木板之類的垃圾,朝向林子的后院里擺著一條保存相對完整的沙發、秋千、嬰兒車等物品。從工作室踏入客廳,她和同行者不禁倒吸一口涼氣:兩張沙發、桌子、壁爐、書架,甚至咖啡桌上的筆筒,所有家具都完完整整地立在客廳中,除了積壓有一定時日的灰塵和稍顯破舊的地毯,一切都完好如初,仿佛主人只是暫時去遠方旅行了幾年。

在兩件臥室保存較為完整的一間,他們甚至發現了一整箱柯達8毫米電影膠卷,其中有1929這個家庭的新生兒學習走路的錄影,也有1970年春天的家庭錄影。

潘然廢墟探險照片

來源:豆瓣@然潘

潘然覺得這樣的城市廢墟探險如同閱讀幾十年前的喜怒哀樂,她將探險者比作是時間塵埃的收集者,“There is no place like home(天涯何處似吾家)”。廢墟探險從紀實轉為體驗,從外在表現轉為心理經驗,這種感知感想,被美學家巫鴻稱為一種“內化”的過程。

潘然廢墟探險照片

來源:豆瓣@然潘

2017年夏天南下探訪一座廢棄教堂的時候,潘然在教會學校的一間辦公室內找到了一個帶著孩子的流浪漢的生活痕跡。當時已然深秋,那個四處漏風的教堂和一些屬于3歲幼兒的衣物給她留下了無比深刻的印象。而流浪漢掛在衣架上相對整潔的西褲,讓她在其后的幾年無數次重回那個時間點,猜測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一個似乎有正經工作的成年男子,帶著孩子寄居在一棟并不安全甚至是對健康有害的廢棄建筑之中。

孫晨在一次廢墟探險的過程中,遇到了在廢墟中死去的尸體,隨后報警。他不清楚這個人的死因,也不知道他如何進入廢墟,塵土的氣息和這個城市繁華處難有的寂靜,不發一言地保守著這個秘密。

不管是北京,還是費城、紐約、芝加哥、底特律,潘然說,大部分時候沒人會抬頭看,或者低頭看,好像大家并不關心別人在做什么,也不關心自己所在的城市是什么樣。她覺得可能這是都市人類的通病,習慣性地忽略周圍正在發生的變化,而更關心網上的新熱點。有一次她從一個廢棄地鐵站出來,地下很冷,回到人類世界的時候,地面上很溫暖又很熱鬧,沿河的地方酒吧飯店燈火通明,人聲喧嚷,喝酒聊天,就好像去另一個世界打了副本,然后重新回到眼前。

這些繁華的都市依然在生長,賦予人們很多溫暖的體驗,但她可能依然會眷戀珍視廢墟即廢墟所代表的那一面的城市刺痛人的地方。她認為那些冰冷的、黑暗的、塵土氣味的記憶與會面也有被發現和存在的意義。潘然曾坐在紐約腳手架上俯瞰中央公園,看到了不夜的時代廣場,看到了紐約上空一刻不停流動的云氣,看到了周圍千萬扇被生活點亮的窗口:有的窗口后面是兩只繞著主人小腿走來走去的貓,有的窗口后面是個穿著t恤坐在沙發上看電視的中年男子,有的窗口有后面是個只穿了內衣的女子對鏡打量著自己。她非常喜愛一句關于城市探險的句子:“藏在每扇銹跡斑斑的門后的,都是人類過去的故事。”

在中國,“漸進式更新”和“微更新”成為中國社區更新關鍵趨勢。21年8月,國家住房和城鄉建設部發布通知,針對“隨意拆除老建筑、征遷居民、砍伐老樹、變相抬高房價、提高生活成本”等城市問題,提出要“轉變城市開發建設方式”,并批評近期城市更新出現“沿用過度房地產化的開發建設方式,大拆大建,急功近利”的不良現象。《北京市城市更新行動計劃(2021-2025年)》更新行動政策清單上也指明,需完善老舊廠房,引導激勵低效產業園區產業,盤活老舊小區,改建非居住型建筑等。

這也與中國傳統建筑處理廢墟的方式一脈相承:將新時代的事物融入過去的建筑中,將舊與新融為一體。廢墟探險讓人們能夠消逝和缺席的時間里再次“在場”,但不論是在文學里延續生命在現實中消亡的廢墟,還是在攝影作品中繼續“在場”的廢墟,興許缺席、消逝是所有建筑物難以規避的宿命,正如潘然在文章開頭就點明的那樣:“對于探險者來說,廢墟的消失也許是永恒的噩夢。”

存在與消亡的周旋變化中,雖然建筑不斷翻新而草木自然枯萎,但二者都源于歷史,都屬于當下,也都迎接著未來。或許廢墟的消亡也正是“在場”與“缺席”的美學的一部分,并非所有修繕廢墟的行為都屬于荒唐。余秋雨以為,小心翼翼地清理,不露痕跡地加固,再苦心設計,讓它既保持原貌又便于觀看。這種勞作是對廢墟的恩惠,全部勞作的終點是使它更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廢墟,一個人人都愿意憑吊的廢墟。

“不管是修繕還是重建,令其在場還是使其消亡,對于廢墟來說,要義在于保存。……只有在現代的喧囂中,廢墟的寧靜才有力度。……廢墟的留存,是現代人文明的象征。”余秋雨這樣呼吁。

刷新界面,孫晨又分享了他在場的另一片廢墟。

鏡頭上移,灰塵如蔓生的苔絲一樣生長在沉默的磚瓦墻垣上,這里沒有生命的聲音,但這里仿佛有許多生命的聲音。

參考資料:

[1]【關于城探為什么不公布地點的原因-嗶哩嗶哩】

https://b23.tv/KnliEx9

[2]【豆瓣小組的交易規則】

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161555156/?_i=3938816195df7b8

[3]【探訪南苑侵華日軍修建的飛機掩體-嗶哩嗶哩】

https://b23.tv/kO8O6VP

[4]【潘然豆瓣】

https://www.douban.com/note/746380334/

責校|吳嘉儀

美編|何洋

原標題:《城市廢墟:被探索、審視、遺忘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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