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富裕、馬晴晴、余璇、黃蓉、鄧鈺、陳明立

指導老師：劉琳

本文圖片均由受訪者提供

有訓路星火營 出品

八年前，陳可辛導演的電影《親愛的》上映，這部“打拐題材”電影四個原型中的吳麗萍、彭高峰早已如愿以償，找到了他們的孩子；四個月前，孫海洋也終于找到了苦尋14年的兒子孫卓。目前，只剩杜小華一個還在尋親的痛苦中煎熬。

2011年3月6日晚，杜小華的兒子杜后琪（乳名米奇）于內蒙古包頭市青山區一機廠后頂獨龍貴村南村木器櫥柜廠門前失蹤。十一年間，杜小華每一天都像陀螺一樣在旋轉，常年帶著滿旅行箱的尋人啟事苦苦奔波在全國各地。

米奇被拐時，距離他六歲生日還有四十天。而2022年的4月16日，是他17歲的生日。杜小華曾說：“每一個孩子生日的日子，無不是痛徹心扉的日子。”一晃十一年過去，杜小華對小米奇生日的記憶還只停留在十一年前。

于是有了這封杜小華送給小米奇的生日信。這么多年來，杜小華總是會在社交平臺上對小米奇進行一種隔空對話，有時是傾訴與呼喚，有時是思念與期盼。對他而言，也許缺席小米奇這些年的生日是種遺憾，但他對兒子的愛與思念卻從未缺席，并且不會忘記，永遠不會。

                                                 有人知你冷與暖

時間真的很吝嗇，分秒如刀割，我們之前本應相處的歲月，竟已被竊走十一年。我總是質問自己如何能夠做夢，因為我曾絕望地以為，我只能在夢境中與你相見。在包頭的木器櫥柜廠里，周圍是原來的同事，你站在我面前，身上都是或結痂或化膿的傷口，有的甚至還汩汩流血。你一句“杜小華”，接著一句“爸爸，我是小米奇”，那么淡定，仿佛什么也沒發生一樣。每次夢到你時，我總感覺是真的，我在夢里使勁地掐自己，這次是真的，我疼的，我是疼的……我不是做夢！但每每醒來發覺還是夢一場。最開始幾年，總感覺在夢里看到的你還是那么生動、那么活潑、那么可愛。到了后來，隨著時間的不斷推移，這種感覺也越來越模糊。

你性格調皮，膽子卻很小，體型偏瘦，臉型較長，雙眼皮，睫毛很長，皮膚略黑，右眼角還有個舊傷疤，因為鼻梁上受了傷，大哭的時候會血流不止。小時候的你，喜歡玩方塊游戲機。你最喜歡蒙娜麗莎拼圖，每拼好一次，就會驕傲地跟媽媽講：“媽媽，我把你拼起來了。”在你心里，媽媽跟蒙娜麗莎一樣漂亮。跟其他男孩一樣，奧特曼是你的偶像，就連上幼兒園用的書包和文具盒都要印有奧特曼。你不會游泳，但喜歡玩水，一到澡堂就把衣服一脫，赤條條地跳進水里，一玩至少半小時。你還有個好朋友叫白云，你們幾乎形影不離、打打鬧鬧，經常湊在一起看《米奇妙妙屋》。你每次回江西童坊，都吵著要去表姐的店里玩“植物大戰僵尸”，我跟媽媽答應過你，等你10歲就給你買一臺筆記本電腦。

可是，你成長的七八九……十七歲，在爸媽這里，全給人販子拐沒了。

活蹦亂跳的你，突然失蹤的那一天還有點輕微的感冒，北方的冬天那么寒冷，我只期望你能吃飽穿暖、健康快樂。尋子途中，我曾目睹一些被拐孩子的慘況，有的被當成動物馴養在馬戲團賣藝，有的被拉去黑作坊中做苦力，還有的甚至被打殘手腳拉到街上乞討。我不敢想象你會怎樣，那明亮的教室里，你是否也坐在里面。十一個春夏秋冬，是否依然有屬于你的寒暑假？

酷暑嚴寒，愿有人知你冷與暖。

5歲的小米奇

                                               有人待你誠且真

爸爸還記得，活潑的你比同齡的孩子懂事許多。你五歲時，爸爸媽媽在包頭市郊靠近陰山山脈的一個木器櫥柜廠里干活，有時會加班到很晚，你不哭也不鬧，玩累了便會自顧自地趴在床上睡覺，有時你還會在爐子上燒好水等我們回來，甚至還下面條給我們吃。年幼懂事的你總能成為爸爸媽媽努力工作和生活的希望源泉，溫暖著我們的心。而在尋找你的路上，爸爸同樣也遇到了許多溫暖而充滿力量的人，他們真誠地對待著爸爸，讓我心里暖洋洋的。

溫暖真誠的人總是悄無聲息來到我們身邊。小米奇，你是2011年3月6日晚上七點半失蹤的，第二天早上，也就是3月7日的七點一十八分，爸爸就接到了“寶貝回家”志愿者“微風輕揚”的電話，他告訴我要沉著冷靜，以科學的方式去尋找你，要密切配合公安機關的工作，不要像沒頭的蒼蠅一樣，要做到合情合理有序。前不久，在途經安徽阜陽太和縣時，一位姑娘的善行也讓我感受到人間的大愛。那位姑娘在高速收費站默默幫我把車費付了后，以堵車為由把我“騙”走了，等我回過神來時，只余暖意在心里蕩漾不已。

真切堅定的力量總是團結凝聚，無窮無盡的。這一路上，爸爸結識了很多和我一樣的尋子家長。散落在全國各地的我們，相互幫助扶持，有過挫折，也有過希望。我是江西的，他是湖南的，這邊是安徽的，那邊是湖北的……大家抱團取暖，發掘自己身邊的信息。

記得有一次，有位難友在山東找到了他的孩子，但在解救過程中被發現了，整個村的人拿著各種農具，拼命地追我們。為了讓難友轉移孩子，我和孫海洋伯伯在后面擋著，我不幸被追趕的村民用鐮刀割傷了，傷口很深，醫生說，再多五毫米，腎就完蛋了。直到現在，那兩道如蚯蚓般的L型傷疤還留在爸爸的腰上。孩子啊，我受傷是小事，只要能把你們這群孩子找回來，怎樣都可以啊。

任何人的生活都不是一帆風順的，但是只要去努力，美好的東西早晚都是能得到的，在尋找你的十一年時光里，爸爸遇到了許許多多的人，他們真誠地對待著爸爸，也讓爸爸看到了尋你回家的希望。爸爸也希望能與他們一起努力，在尋親的道路上堅定前行，為你，也為整個尋親群體，繼續發光發熱。而在你回家的路上，成長的路上，我也希望你能和這樣真切、堅定的團隊凝聚在一起，把溫暖留在身邊。

人來人往，愿有人待你誠且真。

杜小華（前排右二）與重慶市公安局的樊警官（前排右三）及尋子難友們的合影

                                                 有人伴你度余生

米奇寶貝，想你、念你、等你，在我們彼此錯過的十一年，思念愈演愈烈。我多么希望陽光能照過來，照亮你的生活，照亮我找尋你的心，照亮我眼前看不見盡頭的路。今天又逢你的生日，讓我想起你出生那天，看著你粉粉嫩嫩的臉龐，初為人父的我喜上眉梢，我們之間是血濃于水的親情啊。

前不久，得知你可能在安徽淮南，我即刻動身前往。一開始我心懷忐忑，擔心警方顧慮工作量大而不愿意幫我，但令人欣喜的是，人民警察不但熱情接待我，仔細核查我提交的線索，還計劃統一查驗淮南市境內身份不明人員的血樣，這意味著爸爸通過血樣比對找到你的概率大大提升。在淮南警方向我伸出援手的那一刻，我的內心萬分感激。找了這么多年的孩子，我們尋親群體的天終于要亮了。

尋親的天越來越亮了，但仍然有陰霾在角落籠罩。十一年前，小小的你被人販子拐走，被買家奪走。多年來爸爸在網上不斷向買家喊話，希望他們能夠主動站出來。如果他們能主動聯系我，我可以做到放棄上訴，我會尊重米奇你的意愿，會高調宣布他們是你的養父母，甚至可以把兩家當作親戚走。再有甚者，如果他們家真的很需要，比我們還需要我的孩子，甚至比我們還愛我們的孩子的話，我也會尊重孩子的意愿，讓孩子繼續在他家生活。我深知，對你來說，一邊是血濃于水，一邊是養育之恩，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的小米奇啊，爸爸只希望能夠知道你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地在這世上，只希望你知道你還有愛你的親生父母，這就夠了。

但如果買家非要一意孤行，抱著僥幸心理，等到我與公安機關找到你的那一刻，那這就不是爸爸我、米奇你、我們一個家庭的問題了，而是關乎全國所有尋子家庭的問題。爸爸必然不會輕饒他們，因為爸爸沒有退路，爸爸的背后是全國千千萬萬的尋子家庭，是千千萬萬個尋子家庭的苦難與掙扎，是千千萬萬個失去孩子的家庭的血與淚。為了更多孩子能夠回到父母身邊，為了把在痛苦中掙扎的父母們拉出苦海，爸爸必須要拿起法律的武器，對買家嚴懲不貸。

杜小華發布的尋人啟事

現在，爸爸總覺得，希望就在不遠的將來。去年，全國公安機關深入開展“團圓”行動，已經有10932名失蹤被拐兒童陸續回家了。而今年，公安部決定在全國范圍內開展打擊拐賣婦女兒童犯罪專項行動。

小米奇，你可別忘了，爸爸叫杜小華，媽媽叫金娜。小米奇，你可別忘了，爸爸在羅娟姐姐的店門口教你騎電動車，上饒玉山童坊是你的家。米奇，天要亮了，你，要回來了。

接下來的日子，爸爸不想和你再錯過。接下來你的每個生日，爸爸都想和你一起過。爸爸無時無刻不期待與你的一場雙向奔赴，爸爸仿佛已經聽到了你回家的腳步聲。

春夏秋冬，愿有人伴你度余生。

多么希望，那個人會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