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疫路同行 | 上海學生的隔離日記:明天是一種希望
原創 許澤川 單讀
自上海疫情反撲以來,我們每天都關注著這座城市的動態。突如其來的疫情變化下,系統與個體顯然都沒有做好充足的應對準備——無論是物理上的,還是心理上的。
今天這篇文章,是上海一位普通大學生的投稿。3 月時,她經歷了宿舍樓封樓、宿舍封寢。截至最后一段日記發來,她所在的宿舍仍在封閉中。從她的敘述中,我們能看到一個普通人面對疫情的慌張、無奈、自我安慰等種種心理變化。如果你也有任何主題和題材的作品希望投稿,請將作品與聯系方式發送至郵箱(anonymous@owspace.com)。

于我而言,無大事發生
撰文:許澤川
今天是 2022 年 3 月 20 日,星期日,壬寅年農歷二月十八,春分。天氣突然回暖后,全國范圍內寒潮又突然襲來,是春寒。前天,18 號,下樓做核酸時,不得不把幾天前收起的棉襖拿出,披在身上。即便如此,等待時依舊凍到來回彈跳。
疫情和天氣一樣,反寒了。這次衣物無法抵御,只有把心中所想,近日所歷寫出來,才能一吐為快。從上周日開始,我們就封閉了宿舍樓,活動的區間只剩樓下那不及一百平的空地(或許連 50 平都沒有)。宿舍樓封閉下午 1 點開始,但卻早上收到通知,告知我們趕快把未了之事了結。1300 多號人,開始了瘋狂的購物。周圍的超市幾乎均被席卷殆盡。
事情發生的前兩日,看到苗頭的室友去超市購物,我還不屑地想:又不是沒有吃的了,何必呢?而那天,我自己慌了,隨著人群涌向超市。逛遍了超市,卻沒有什么想要帶回去的東西。拿著購物籃的我頓時陷入了一種虛無。我意識到,自己哪里是想買零食,只是害怕,覺得要干點什么罷了。想要再擁抱一下外面的世界,努力地抓住這最后兩小時的自由。
回到寢室,我像泄了氣的皮球,開始嘲笑自己的愚蠢行為。想起回來路上三三兩兩出去搶購的同學,我笑她們盲從,也笑自己傻。過宿舍門禁時,像做錯事的孩子,不敢直視保安大叔的臉,生怕招來什么異樣的眼光。慌張后回過神來,知道自己的這一外出,只是為疫情的擴散做“嫁衣”罷了。上樓時電梯里異于往常的擁擠,傳導到自己這里,變成了不滿與自責。既覺得可笑,又覺得可悲。世間之事大抵如此吧。

《超市夜未眠》
昨日,也就是 3 月 19 日,晚上 10 點左右,阿姨來敲門,指著門框,告訴我們:明天不要出這個門。只是覺得不可置信。然而,終究發生了。所有難以置信的事物,或難以接受的事物,發生時,你才會相信它真的發生了,只是,難以接受。就這樣,我們不僅封了寢室樓,寢室也封了。
昨天早上,我還在樓道盡頭的窗戶前,鋪個紙墊子看小說;中午,還去樓下點了我喜歡吃的飯菜(雖然吃起來有些油膩);下午,我還去宿舍樓下的鐵門處看了一出好戲(有家長來送水果,學校有規定不讓送,就這樣雙方爭執起來)。可是晚上,我被告知,限制在宿舍里,恍如隔世。
和姥姥聊天時,我還想得很開。一邊回應姥姥的擔心,一邊開玩笑地說道:這下可好嘍,天天呆在寢室看電視劇、玩游戲,把想玩的都玩個遍。不僅如此,還津津樂道地講起自己在考研居家上網課期間的趣事。話講到興致正濃時,電話斷了。再打,未通。我心里明白,許是姥姥手機沒電,未曾多想。隨后,幾乎不主動聯系我的爸爸竟發視頻給我,聊天話題同姥姥講的大同小異。電話掛斷,阿姨就來敲門了。
半夜十一點多,“抗疫群”里發來招募志愿者的信息,我填了。擔心后續安排第二天時間表,自己未能及時看到,一向早睡的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地想。半夜兩點多,聽到室友床鋪傳來類似鼠標滾輪的聲音,我醒了,驚訝她半夜竟在學習或工作,之后迷迷糊糊地上廁所去了。回來后,躺在床上,看到手機里工作人員發出的志愿者工作名單,沒有我。我一邊竊喜自己不用六點早起,一邊覺得是不是不應該報名這個志愿者隊伍。但這想法只是一瞬。我關注點突然轉移到他們發出消息的時間,凌晨一點多。我想象一群人圍在一起討論如何應對疫情的情景。關鍵在于,這件事已經嚴重到大家需要連夜討論出結果。這一想法成了是我焦慮的來源。
于是,我開始想白天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想自己是否會得病?是否會死?死了的話,家人豈不是會有二次傷害?他們那么愛我,該怎么活下去?如此種種,浮想聯翩。我唯一清楚的是,自己今夜一定睡不著了。于是拿起平板,看一些視頻來填充我的腦子,把一些胡思亂想的東西擠出去。

我刷到一位教書的英語教師,會用泰國、印度和韓國口音講英文,很是搞笑。自己在黑夜中,差點笑出聲來。用手捂住嘴,生怕打嗝般的笑聲吵醒熟睡的室友。再后來,我又刷到一個英國人和美國人講中文的視頻,愣是學會了無聲大笑。而點進這位視頻發布者的賬戶,首頁是她道歉許久未更新并解釋原因的視頻。她因為去海邊看景,目睹一位男子跳下懸崖自殺,而造成了心理上的創傷。看著她極度內疚地講完這個經歷,我哭得稀里嘩啦。這樣,我又一次確認了“活著就好”的想法,同時哭也釋放了我壓抑的心情。奇怪的是,我總是忘記自己“活著就好”的信念,在遇到情緒波動時,不能及時地安慰自己。而這種信念,曾經確實拯救過我。
凌晨五點時,有了一絲困意,我便嘗試睡覺。反正第二天沒有事情,呆在寢室,可以睡個懶覺。這一覺,睡到了 9 點多。一覺起來,心情還是有些壓抑。阿姨打包、志愿者層層交接后送來的早餐,我室友已經放在了我的桌上。飯冰涼,可吃到嘴里,卻是香甜。許是昨夜哭累了。餓了的時候,果然什么都好吃。吃完便寫下了這段話。
腦子里的想法寫出來了,心情也理順了些。接下來做些自己喜歡的事情,等心情好了,再做些該做的事情。
馬上就到清明節了。只愿今年的清明,遙寄思念的人,不會太多。
明天不會變好,但也不會不變
今天是 2022 年 3 月 25 日,我們已經封樓 7 天,封寢 5 天,核酸 4 次,未來仍不可知。唯一值得慶幸的是,1300 多人中,沒有陽性病例出現。東航飛機失事的新聞,成為近幾日的又一沖擊。人能夠做的事的確很少,然而為了追求內心的確定性(安全感),必須不斷為自己創造新的解釋。希望在讀這篇的文章你,可以為自己的困惑找到心安的解釋。
明天不會變好,但也不會不變。只要情況會發生變化,無論好的壞的,都是一種希望。對于不相信明天不會變好的人而言,恭喜你,因為你懷抱希望。對于相信明天不會變好的人而言,更要恭喜你,因為明天不會不變。
激動的背后
“快看群消息!”
還沒睡醒的室友被叫起來,迷迷糊糊地問:“什么啊,你在說什么!”
樓層群里發了“物資”購買的問卷調查,方便面、飲料、礦泉水和薯片,每人每樣限購一件。群成員都很興奮,因為有方便面。這種激動,放在正常時期,幾乎難以想象。今天是 3 月 29 日,我們封閉寢室已經 9 天,而這是第一次可以購買方便面。之前的問卷填寫里,能選的只有衛生紙、牙膏等日用品。
9 天了,大家在隔離前囤的一些零食,幾乎吃得連渣都不剩了。上海的物資緊缺到小紅書和上海本地寶上都出現了“搶菜攻略”。我們雖然不用發愁搶菜的事情,但每日定期派送、沒有選擇的餐食,就像是免費贈送的必需品盲盒。不滿意不能退貨,更不能再次下單。
昨天開始,樓層群里有人發出質疑的聲音,而這在之前幾乎沒有。我住在校外的學生公寓,一共三十來層,獨獨一棟樓。一樓大廳、二樓食堂,再往上就是男生宿舍,20 層開始是女生宿舍。疫情期間情況特殊,為了方便管理,每個樓層有一名樓層長、一個樓層群。
疫情形勢開始嚴峻時,大家都很配合。剛開始封樓,后來封閉寢室,活動區間從一棟樓縮小到一間房。即使這樣,并沒有太多公開質疑的聲音,大家僅僅是私下里發發牢騷而已。最開始,通知里說:“目前的政策是 7+7,但要根據后續情況而定。”這就意味著,理想狀態下,被封在寢室 7 天之后,就可以恢復到之前封樓的狀態。
“人們對自己未來的際遇的預想會(過度)樂觀”,這是心理學上的樂觀偏差(波莉安娜效應)。顯然,大家主動把通知里的后半句給刪掉了,將理想狀況當成了現實,因此心中滿懷期待。這種期待掩蓋了對于糟糕現實的一些體驗,至少不至于公開發泄出來。這其實無可厚非,這種心理讓大家平靜地度過了居寢隔離的第一周。
當期望近在眼前,而現實對它潑了一盆冷水的時候,所有的不滿都現身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在群里提問,語氣近乎“質疑”。“為什么我們不能出門活動,明明都全員核酸檢測陰性了” “為什么不能開超市(一樓有個小超市),那阿姨還進貨干什么?” “為什么不能取快遞,快遞都已經放了一周了” “為什么不能用洗衣機,衣服都攢了好久”……
的確,這些都是我們面臨的現狀和急待解決的問題。就連組織防疫的老師都戴上了“痛苦面具”,直言:“太難了,我工作六七年了,頭一次覺得這么難。”
這種情況下,一絲一毫的變動,都可以令人極度興奮,哪怕是一桶方便面。

最難的不是我們,是工作人員。跳出自己的生活圈子想想,工作人員需要:組織核酸檢測、籌備物資、協調餐飲、負責配送、定時消毒、清理垃圾、招募志愿者、調整防疫政策等等。我們只是得不到一些東西,而他們是在無休止地付出和解決問題,即使這是分內之事。
從 21 號到 29 號,已經全員完成 5 次核酸檢測。寢室樓下的空間很小,約摸有 50 平左右,最多不過 100 平,而整棟樓包括工作人員在內,將近 1300 人。不僅要保證樓下人數不至于間斷核酸檢測,同時要限制人數避免造成擁擠。通知和準備工作在傳達給我們之前,或許早已開始。我猜想,至少得是和醫院溝通確定好時間,之后才能通知我們。而其間少了什么更為繁雜的步驟,我便不可知了。
核酸檢測前一天,群里就發布了通知,提醒大家提前準備好健康云的預約截圖。核酸檢測醫護人員還未到達,隨時準備下樓檢測的通知已經傳達。“醫護人員兩個半小時后還要去下一個檢測點,大家隨時準備下樓檢測”。隨著樓長在群里的一聲召喚,樓層所有人員迅速出動。檢測后為了學校核驗人數,需要掃碼簽到才可離開。
進行到現在,已經相當熟練。剛開始出現過學生漏檢的狀況,于是阿姨挨個樓層逐個房間敲門,查看大家的健康云檢測報告。這才有了后來檢測完掃碼簽到的步驟。下樓檢測的順序從開始的“男生少,先下樓,之后女生再下樓”,變成了現在的“從最高層開始,挨個樓層檢測”。樓層電梯按鍵權交到了電梯內的工作人員手里,電梯就可以較快的運作。
兩個半小時,1300 多人的核酸檢測順利完成。在英國的朋友告訴我:英國一上午不超過四十個。雖是玩笑話,卻也令人震驚。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可終究還是有條道可走的。
奇怪的事情
這是開學第五周,前兩周在教室上課,近兩周在寢室,網課時間已然趕超線下授課,而這種狀況仍然持續。這學期課少,一周才 3 節。正常情況下,不上課的時候,可以去公園里看老人喂貓咪、看大人玩飛盤、看小朋友捉迷藏,現在都不行了。我只能選擇坐在桌前或者躺在床上。不會見到新的人,遇見新的事,自然無大事發生。但一切也在變化著。
我每天會寫 5 件有所成就的事。很小很小的也算。比如,今天沒有一直在寢室呆著,出去玩了;今天遇到了很有趣的人,他說了些什么;今天寫了日記,等等。這樣,我的心情就不會很糟。可最近,似乎并沒有什么成就可以寫。每次面對日記本,就像回到了小學寫作文的時候。
寫出這段話之后,我就發現了自己的問題。我一直關注自己做了什么,卻忽視了對周圍事物的關心。疫情封寢后,呆在寢室的我顯然有些關傻了,總想著“今天和昨天一樣,明天和今天也一樣”,自然就把自己圈在思維的怪圈里了。
在日記本上寫下“今日無事發生”,而后又用筆劃掉。許久未聯系我的姐姐給我發來語音通話,問我的近況。平時各自忙活的室友,竟坐在一起打起撲克牌。群里有人抱怨一些事情,我在一旁靜靜吃瓜。下樓做核酸的時候,久違地和同學說了話。自己還可以寫寫近來的一些感想。
動漫《完美世界》中,主人公即將與對手迎來決戰時,情急之下加緊修煉,經人提點后說到:“我懂了,我終于懂了,原來無論是參悟寶術,還是生死對決,都不過是我悟道途中所需經歷。既然如此,那么一月之后,該一戰,便去一戰。我需要做的,不過是明澈自己為何而修,又該如何悟道,至于勝負,反而不用放在心上。”
我們經歷的一切,都是生活的一部分。該經歷時便去經歷,該體驗時便盡情體驗。無論有沒有疫情,無論被不被隔離,生活都在繼續。至于什么時候能夠解封,何時可以恢復常態,則不是我需要考慮的事情。至此,于我而言,無大事發生,卻有事可記。
2022 年 3 月 29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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