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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是“陰謀臉”,看王勁松演的荀彧就知道了
這類角色難以表演,不動聲色但內心戲豐富,一部劇一旦加入了難以辨別好壞的陰謀角色,往往就顯得很有格調,容易出彩。

《北平無戰事》中的王蒲忱甫一出場便震懾會議室,其他角色都黯下去三分。

《大明王朝1566》里的楊金水一晚便從極有手段的政治高手變成失心瘋的糟太監,觀眾完全看不出這是裝的。《瑯琊榜》里裝神弄鬼的言侯爺,看著看著才明了,原來內心鋒芒畢露,為報仇能不要性命。
諜戰劇《麻雀》里,不擇手段六親不認的李默群就更讓人恨得咬牙。

王勁松在這些劇里戲份都不多,但每次都或讓人害怕憎惡,或讓人扼腕痛惜。
而在最近司馬懿眼里的三國時代,“陰謀臉”演出的荀令君又讓人肅然起敬,侍主不卑不亢,忠漢有理有據,矛盾爆發后一死成就英名。
小人演出陰險至極,忠臣演出無奈悲情,角色名聲在外,自己生活低調,要是對號入座,那王勁松無疑是能歸入老戲骨一列的。
采訪他時,記者也確實時刻感受到,什么叫老戲骨。聊起角色的準備就滔滔不絕,光是對荀彧一角的案頭工作就細致到:
“荀彧作為文人身邊帶的香應該是什么類型?”
“他們吃飯起居用的碗碟只能用馬王堆出土的樣子,再往后的不一定符合三國時期。碗底要有君幸食三個字。”
“荀彧看到曹操送的食盒后自盡,這一說來自裴松之對《三國志》的批注,這也有待考證,因為歷史說他病死的。”
……
這些資料在查好之后,王勁松會連同圖片一起打包給道具組要求符合史實,這在當下的電視劇制作中已經很少見。

“萬一道具組沒按照你的要求來怎么辦?”記者問。
“那現場就不好弄了,你說突然因為一個碗停拍了多不好。但是我對合作的團隊有自己的要求,符合我原則的才行。你要知道你拍的戲不是給你自己看,也不是給現在的人看,很可能是留給后來的人看的,要經歷時間的磨煉的,這是職業良心。”
感慨荀彧此人的悲情時,王勁松甚至情到深處,一字不差地念出劇中臺詞,“有一句話我記得很清楚,‘臣一直小心翼翼地拿捏這尷尬的分寸’,這句話是他一生的寫照。他一直在拿捏分寸,在平衡。所以他跟楊修說,‘進取易,平衡難。殺人易,救人難。’”
這種“老戲骨”的氣質一看便知有過舞臺演出經歷。作為一個除了演戲,別的事都嫌麻煩的人,他至今的人事關系還在南京話劇團,并會強調,“我現在也還是南京話劇團的人。”

18歲時,王勁松在嘗試考音樂系未果后,在別人建議下去考了南京話劇團。在南京話劇團的生活非常愜意,能喝茶能演戲,沒事再去玉器市場轉轉,當時認為這樣下去也很好。這個生活,是被演員傅彪打破的。
2001年,在拍到人生第一部戲時,王勁松遇到傅彪。兩人相當投緣,傅彪認定王勁松是“千里馬”,很有潛力,再在南京待下去很浪費,于是剛過完年就催促王勁松買票北上,去北京找機會。
“如果沒有去北京,那我至今還是井底之蛙。”王勁松感慨是傅彪讓他見到了天有多高,地有多大。
如果注意一下會發現,這幾年王勁松極為出彩的角色,大多是演“老生”。這個路線也和傅彪有很大關系。在北上之后,傅彪沒多久身體就開始不好,彌留之前,他拉著王勁松給了他最后一個建議。
“當時我都沒在意,他在半夢半醒之間,突然就跟我說,‘勁松,你只要堅持演老生,這輩子就有飯吃。’”事后王勁松對這句話琢磨了很久,但當時只顧得難過于傅彪的去世,沒來得及再多想想。
到了現在,王勁松回憶這件事,跟記者感慨,“雖然我不是刻意按照他說的做,但其實已經是應驗了。”
對角色準備詳實,對劇本和團隊有自己的原則,不斷地在熒幕上貢獻精致有魅力的角色,王勁松這樣的演員常被年輕人喚做“老戲骨”“真男神”,他趕忙帶著羞澀說:“這個帽子扣在我頭上,太沉重了,太有壓力了。”
而對微博上大家對荀彧名字刷彈幕調侃之類的流行文化,王勁松表示自己不清楚,也沒空關心,“我工作時每天要看劇本,研究角色,不工作時就盡量讓自己一個人,再不想和別人對話,真的也沒什么精力了。”

【對話】
澎湃新聞:荀彧的死在《軍師聯盟》中開啟了悲情的氛圍,你如何看待荀彧這個人物?
王勁松:《三國演義》小說我上初中就看過了。我很喜歡荀彧這個角色,我這些年演的角色里,他的戲量是很少的,但花了很多時間。拍了兩個多月,沒有拍完,后來又回來拍了兩天時間才殺青,跨度有三個多月,這是16集戲,一個月拍了5集多一點,干這行的都知道,這個速度是非常非常慢的。
之所以花了很多時間,接了個戲量很少的角色,是因為這個人物有他的堅持,也有他的矛盾。與其說是曹操下令要殺死他,不如說他的堅持成就了他一世的美名。這也是我喜歡他的地方。
澎湃新聞:為了這個角色,是如何做相應的準備呢?
王勁松:首先我找這個劇本里出現的,跟老三國有什么不一樣。比如說我們常說的,荀彧熏香,怎么熏啊?肯定不是線香啊,古代是塊狀的。我就去查了歷史上點香的東西,以前在漢代,有過博山爐,它是什么形狀,貴族家用什么樣的博山爐,大戶人家用什么樣的,普通人家用什么樣的,這個我都查了。
包括最后曹操給他送了一個盒。這個注解是出現后人批注三國志時,有個人叫裴松之,前人說荀彧是病死的,他就說不是。三國時候的這個盒是給家人送飯的,有規定的,所以我就去找了下這個盒子該長成什么樣子。
馬王堆出土的漆盒,有“君幸食”三個字,這是我們能找到的,比較詳實的記錄,那個是確定的西漢使用的。后面再發現的文物就不一定能用了,因為要早于那個時代。我把這個圖也給道具組看,當時的盒子是這樣的。
道具組當然也有準備,他們其實準備的比我還好,還要詳實。

王勁松:沒有找。基本上沒有脫離原著。里面的人物關系,只是我們進一步做了個藝術解釋,也不是說,歷史上一定要發生過。比如說跟楊修監獄里的戲,司馬懿幾次到辦公的地方去求他。
我是去還原,賦予他神采上的東西。我把重點放在內心上,因為外部上我已經沒有辦法還原了,因為怎么寫他都是個美男子。我只能強調他內心的堅持。
澎湃新聞:您演的戲跨度這么大,很多陰險小人,也有荀彧這樣的忠臣,是如何把亦正亦邪塑造得那么真實呢?
王勁松:我沒有把好人當成好人,壞人當壞人,他們都沒有脫離人的范圍,或真或假,在歷史上都是有原型的,首先作為一個人去演。
演好人,你要知道他身上有弱點,他的堅持和他對曹操20年的支持,造成最后他的矛盾。這個矛盾解不開了,那只能死路一條。
演壞人呢,要知道他壞的理由,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壞人,壞要得到某種實惠,他才能做別人做不了的壞事。要從人性的本質出發,找這種落差。這是我的創作習慣。不要刻意飾演壞人,呲牙咧嘴的只能是個小流氓,小偷小摸的壞人。
澎湃新聞:所以要從臉譜人物的對立面去尋找塑造的可能?
王勁松:對。以前我說過一句話,好人是我們人類共同追尋的一個目標,共通的東西。什么是壞人呢?我們要解讀壞人的時候,一定要用善良去解讀,而不是罪惡。因為罪惡去解讀,他就是對的了。這是我對壞人的一種個人注解。
澎湃新聞:您自己對荀彧這種平衡的人生更認同嗎?
王勁松:我還是有鋒芒的。我覺得我認同的是他的堅持,我自己也是堅持,對劇本對角色的選取。有很多團隊合作完,是大家念念不忘的,這也是我的堅持,我要拍我認同的劇本和角色,在可選范圍內,盡可能地憑良心去選擇。
另外,起碼要具備踏踏實實做事的團隊,而不是我們趕緊把老板的錢花完,賺了錢趕緊分,或者趕快拍,拍完趕快跟哪個電視臺說好,然后就播,這個事就算是了了。
影視這個行業是文化的一個分支,畢竟代表本土的文化,你要知道你拍的戲不是給你自己看,也不是給現在的人看,很可能是留給后來的人看的,要經歷時間的磨煉的,這是職業良心。
澎湃新聞:現在也有一些演員導演認為,是觀眾的問題讓部分電視劇越來越差。
王勁松:其實是在于我們的引導。我從來不覺得觀眾能引導我們,而應該是創作者引導觀眾。比如《阿凡達》那樣的電影,誰引導的?觀眾引導的嗎?觀眾能想到有個星球?這肯定是導演和創作團隊想出來的。
這個改觀是需要一點時間,我是持寬容心態的,一定要寬容,這個特別重要。有很多作品已經看出來了,兩三年前的戲,已經沒有了,離開了視野,不再有人談論。但有些經典的作品,歷經十年八年,還在大家腦海中回蕩。
其實我就說一句話,收視率這東西,什么都不代表。我們要看到長遠的效益。

澎湃新聞:之前在《北平無戰事》和劉燁對戲,現在和李晨對戲,很多人說他們被老戲骨碾壓,你的感覺是什么?
王勁松:劉燁李晨他們不算小鮮肉了吧?而且我覺得他們演得很好。你要是說更年輕的,當然會有區別,但我不會拿成熟演員的標準衡量他們,比如我二十多歲演得可能還不如他們,你要允許別人有這個過程。
澎湃新聞:有時候外界的不滿原因,是有些演員演得一般卻能拿獎。
王勁松:獎是觀眾給你的,不是專家給你的,他們考評的時候不可能把你的戲全看一遍。有的獎項你拿了,但其實你拍的東西沒有多少人看,拿這個獎有什么意思呢?這不是自己騙自己嗎?
澎湃新聞:你對演員的標準是什么?
王勁松:入門很低,但想要成就很難。做演員很簡單,隨便學一下你也可以演個一兩場戲。但那么多演員,你不學習,不研究,怎么可能演好呢?
澎湃新聞:你對自己創作的角色中,哪個是遺憾最大的?哪個是比較滿意的?
王勁松:其實荀彧有一場和曹丕的對手戲,彈琴,因為我不會彈琴,所以表現力就沒有,鏡頭刷就過去了,這就是個遺憾。因為我做不到這點,這就是我的錯誤。
但總的來說,我始終覺得你創作到最后,最滿意的永遠在后面,下一部。從事這個職業啊,你平常不能太像演員。我給自己寫一句話,演別人的故事,過自己的日子。你不能反過來過,生活里演,在劇里過日子,那就完了。

荀彧的劇照都美得能用來做桌面了……
澎湃新聞:你自己對劇本的原則是什么?
王勁松:這個原則就很難講清楚了。有的劇本很好,不一定適合我,演不好就對不起觀眾,有的劇本不好就更不用說了。我取兩個條件,基礎要好,給我創作空間;另一個是我有把握演好,起碼不能讓人煩。
澎湃新聞:你對自己的評價太謙虛了,之前演的楊金水,你的評價也是“不討厭”。
王勁松:把自己放低一點,活動空間大一些,放太高了,掉下來容易摔著。
澎湃新聞:通常來說,你是怎么準備一個角色的?會去體驗他的生活嗎?
王勁松:在沒有拍攝之前,有一段時間是很重要,這段時間你拿到劇本通讀,找到人物關系,每場戲的亮點,所有拐彎抹角的東西都要看清楚。這段時間就是把你的生活狀態無限拉近,貼近角色生活的年代,他的心理活動,他的想法。
而一旦你去了現場,你要拋掉這一切,讓角色貼近你。如果你在現場還在找角色的東西,那你演出來就會有生澀的感覺。
這兩種是矛盾的,是兩個方向,但是能融合。最后出來的,就是帶著你的神韻、你的風格的那個人。
澎湃新聞:現在還想回南京話劇團演話劇嗎?
王勁松:現在我參加舞臺劇少了,其實跟話劇的生活是不矛盾的。影視劇創作和話劇創作基礎性是一樣的。我其實不在乎是哪個舞臺,就是從事是演戲就好了。
澎湃新聞:年輕的時候樹立的目標就是演戲?
王勁松:不是,那時候我喜歡唱歌,考音樂系讓人給刷下來了,說我個子挺高的,應該去當演員。是走投無路后的柳暗花明吧。
澎湃新聞:以前還喜歡唱歌?那現在已經這么出名了,還想唱歌么……
王勁松:不唱了不唱了,那時候被否定了,就一直留下陰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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